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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相见一回难
就这样,从京城来的两人已经在宾阳待了十日。
这十日,完全是不分昼夜的十日,两人均感到把自己这一生的心都操完了。
到了今天,子虚照常出去巡察,见到从京城来的每个人都各司其职,分粥的分粥,诊病的诊病,打井的打井,井然有序地做着一切赈灾工作,这才彻底放下了心。
所有的人貌似都在忙,谁也没有注意到他,尽管他的脸上戴着极其不同寻常的银色面具。
子虚就这样气度泰然地沿着街道信步闲行,并没有一个确定的目标,时不时叫住一群孩子教他们唱自己编的歌谣,将手中的糖果送给其中唱得最好的那个,又时不时地叫住几个满脸忧愁的行人,免费帮他们算上一卦,劝他们安心等待灾荒过去。
在他们坚持不懈的努力下,宾阳的百姓渐渐安定了下来,开始相信朝廷这次派来的赈灾使也许真的可以帮他们渡过眼前的难关,等待来年春天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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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一家老宅门口人声鼎沸,似乎有人在聚众争斗。
“快把女人和孩子交出来,不然咱们谁也活不成!”
“交出来!……交出来!”众人起哄道。
子虚循声望去,只见前方围观百姓甚众,人人面带愠色,情绪激动。意识到事态严重,他立马抿紧了嘴唇一言不发地赶了上去。
“算我老儿求大家伙了!……我大儿子去年打仗死在了战场上,他的大儿子柱儿也饿死了,这孩子是他的遗腹子,是我司徒家唯一的孙子,老朽愿捐出所有粮食和田地,求你们饶他一条小命吧!”
子虚由鹤儿开道冲到了围观人群的最前面,只见一个拄着龙头拐杖的老人涕泗横流地恳求着围观众人,说着便颤颤巍巍地要下跪,在场所有人无不动容。
“老太爷不要这样,大家没有逼你的意思……”人群中一名壮年男子上前扶住了他,“你忘了你家柱儿怎么死的吗?就是染上了这种瘟疫!你家的孩子是宝贝,难道其他人家的孩子都活该病死吗?!”
那老人和他身边抱着孩子的妇人只是流泪,因为他们知道对方的话无可辩驳。那妇人手中的孩子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病得严重,在这么嘈杂的环境中竟然一声也没有哭。
“交出女人,烧死旱魃!”
听了老人的话,围观人群本来已经起了恻隐之心,但不知谁起头喊了这么一句,人群便又开始沸腾了。
“对!交出女人,烧死旱魃!……交出女人,烧死旱魃!……”
那孩子“哇”地大哭了起来,但这弱小的声音很快便被众人的叫喊声掩没了。
“旱魃?”鹤儿不解地问,“先生,什么是旱魃?”
“大荒之岁,必有疾疫,旱魃为虐,如惔如焚。”子虚说着,抽了口冷气继续道,“民间传说有的妇人能生下像鬼一样的妖怪,如果不捉住它就会飞走,飞到哪儿那个地方就会大旱,这就是旱魃。所以如果想消除旱灾,首先就要严惩生了妖怪的妇女,严惩的方法是将认定生了妖怪的妇女捉住,押到神坛上曝晒,而她生下的旱魃必须以火刑焚烧致死,据说这样就能求下雨来。”
“天哪!同类相残不是妖怪才会做的事吗?人界竟也有如此残忍的事情么?”鹤儿大惊失色。
“有诗云:疫疠饥荒相继作,乡民千万死无辜。浮尸暴骨处处有,束薪斗粟家家无。”子虚严肃地道,“大灾大疫之年,百姓饿的饿,病的病,死者相枕连途,生者号啼盈市。弃家荡产,比比皆是;鬻妻卖子,在在有之。有的家庭全家染病,无人扶持,传染不止,有的家庭父母俱亡,子女出逃,景象何其惨烈!所以百姓会惊恐以至传言旱魃作怪,希望杀死所谓旱魃便能够缓和旱情,就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并不能说完全是他们的错。”
“可是……”善良的鹤儿急得快哭了,“难道咱们就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凶巴巴的人抓住那对可怜的母子吗?先生,救救他们吧!”
子虚心情沉重不发一言,片刻后握紧拳头走到了众人中央,拦在了老人和母子的面前。
“宾阳的父老乡亲且听本座一言!这孩子并不是旱魃!”
他张大双臂,用空谷传声之术将自己的声音远远递了出去,围观众人只感到一阵仿佛携着兰花幽香的清风拂过面颊,心境骤然变得无比的安宁。
“根本没有什么旱魃,这妇女和这孩儿都是无辜的。”
众人看不清面具下他真实的表情,只觉得他的双眼明亮而有神,蕴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力量。
子虚没有多做解释,而是合上双目思索了片刻,毅然从怀中掏出了绝不轻易出手的昆仑镜。
“先生,难道你要!……”
子虚拧紧了眉头,不发一言,袖口一拂过镜面,镜面立即发出了圣洁的白光。
“先生,不可以啊!你一个月前才用真气为鹤太后治病,后又勉强催动昆仑镜之力平息了海啸,现在已是强弩之末,要是……”
鹤儿还想再劝,可子虚仿佛全然没有听见似的,已将右手中指伸向了左手的昆仑镜,只见镜面晃了一晃,如同湖面起了涟漪一般,闪起了粼粼的波光,甚至还传出了铛铛的水声。
“先生……”
鹤儿以前从未见子虚施展过这个法术,已是看呆了。
子虚并不发话,只是用中指指尖蘸了一蘸镜面,然后将右手轻轻柔柔地扣成了一个兰花指,朝着头顶的太阳随意一弹,水珠叮铃着直冲上了天际。
“我以蓬莱之名,恳求上苍赐我无辜百姓生命之源。”
众人呆呆地看着他做这一切,先是被他的气势所摄,后又犯起了嘀咕,此刻见他如此还以为在装神弄鬼,已有好事之徒闹了起来。但随着天空越来越暗,忽然一阵潮湿的大风吹过,大片的雪花便从苍穹纷纷飘落,天地万物似乎都静止了下来。
“下雪了!下雪了!……”
瑞雪兆丰年,人们纷纷脱了鞋子敞开上衣投身到这象征着来年丰收的鹅毛大雪中,欢呼着雀跃着,全然不去理会这冬日的严寒。
子虚看了看暂时被安抚下来的百姓,不觉地勾了勾唇角,突然觉得身上所有的力气都离自己而去了,一头栽在了地上。
“先生!……先生!……”
“恩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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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难受……好……”
“不怕,我在呢。”
她醒来的时候,是在他的怀里,在他们梦中的秘境。
“夕沐……呜……”她哭着抱紧了他,“我死了吗?……”
他微微一笑,摸摸她的脑袋道:
“傻丫头,有我在,怎么可能让你有事?”
“夕沐,你真好,每次都陪在我身边。”
他勉强笑了笑。
她顿时从他苍白的笑容中瞧出了什么。
“不对!是你消耗了元神来救我吗?你的脸色为什么这么苍白!”
她说着更加心疼地捧起他的脸,眼泪珠子不断地淌着。
他温柔地帮她拭着泪水。
“那下次还敢不敢再这么不计后果鲁莽行事了?”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她紧紧地抱着他,语无伦次地问,“你会有事吗?你要是有事的话,我永远不会原谅自己的!”
“放心吧,我没事,你只要照顾好自己,不必替我担心。”
“那……那吴桐呢?他会不会有事?”
夕沐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
“他的命是我给的,他能活到现在,已是很不容易。”
“我以后再也不会任性了!你要好好的,你们都要好好的……”
“……傻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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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共三钱银子,加上您之前赊的二两八钱,总共三两一钱,您是熟客,就收您三两得嘞!”
子虚上了这家酒楼的二楼,只见店小二正在赔笑着跟一个起身离座的大胡子讲话,那大胡子穿着破旧的粗布衣衫,瞧上去跟平常的市井莽夫没有什么不同,但店小二对他异常客气的态度却不得不让子虚对他产生了几分好奇。
“先记着,下次再给!”大胡子粗暴地将小二往旁边一推,就要下楼。
“胡太爷,您不能这样,您已经赊了一个来月的酒账没还了!”
“爷爷还能差你的酒钱?给你!”络腮胡子眼看酒客们纷纷将目光投向了自己,脸一红手一挥,将几个发绿的铜板往小二脸上一掷,撞倒了匆忙赶来说和的店掌柜,一溜烟地不见了。
“这人怎么这样?”店小二抹了一把脸上被铜钱砸中的红印,扶了掌柜的起来,一脸的委屈。
子虚走了过去,俯身一个一个拾起地上的铜钱。
“掌柜的,他的酒钱我替他给,不过需要你们帮我个忙……”
掌柜疑惑地打量了下子虚,心想这不是京里派来的赈灾使么,前几天还帮大家伙求下雪来的,跟小二交换了个眼神,露出了八颗大黄牙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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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桐从晌午起就在庭前徘徊来徘徊去,内心十分焦急。
子虚那天求完雪就昏倒了,后来是被司徒家人给送回来的,鹤儿说是因真气损耗过大所致,将养了几天好歹醒了过来。一醒来就又急着要出去,拦都拦不住,也不准吴桐陪他同去,一去就是一整天,这让吴桐怎么能不担心呢?
傍晚,他终于兴冲冲地回到了府衙。
“先生回来了?身子可还支撑得住?”
看子虚神采奕奕自信满满的样子,吴桐也终于放下了心。
“看先生的样子,今天应是大有斩获?”
“好弈,你还记得莫先生给咱们开的方子么?”子虚胸有成竹地勾起唇角,挽起了吴桐的手。
吴桐有些意外,愣了愣方道:
“莫先生说空州的症结就好像一个毒虫结在百姓身上的茧,要是想解决这个茧而又不伤及百姓,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一个线头,抽丝剥茧。”
子虚重重地点了点头。
“不错!走,咱们找个地方喝酒去!”
望着他坚定的目光,吴桐陡然感到一团火焰在自己的胸中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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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虚一直领着吴桐来到了城外的一家小酒肆名曰“然翁酒家”的,才进门安坐了下来。
吴桐看向窗外,只觉此地甚是清幽僻静。
不多时,一位有些面善的老人拎着酒菜走了过来。
“二位大人慢用,小店本小利薄,没什么好酒,最近闹灾,只有这些个吃食,还望大人担待则个。”
他一边说,一边从食盒里端出了一碟花生米,一碟豆腐干,一壶酒。
“有酒有菜已经很好,有心了。”子虚谢道。
那老者拎着食盒自去了。
“这老人似是在哪里见过?”吴桐觉得这个老者很是面熟。
子虚微微一笑,道:
“你忘了?他就是咱们进城那天灾民中带头的那个老人,后来乡民们闹着要烧旱魃,我求来了雪,救了他家媳妇和小孙儿。”
“哦!……”吴桐恍然大悟地一拍脑门,“原来是他!我记起来了,你昏倒过后便是他送你回来的。”
子虚微微一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道:
“且先不去管他,我已经迫不及待要告诉你我今天的收获了。”
“对!差点忘了正事!”吴桐难得也心急了起来。
“这个人人称胡一笔,由于绰号在外,大名反而没人知道。”
“胡一笔?”吴桐一头雾水地问,“怎么说?”
“此人乃宾阳府尹乔琛手下的师爷,虽说是师爷但也只是粗通文墨,一笔的名号只源于他替乔琛断案说一不二,专断跋扈,一笔落定,永不翻案。乔琛这个人既无断案之才又为人懒散,索性把所有的案子都交给他一人处置,自己只管在后衙坐着收钱。外加胡一笔向来吝啬,会做账,敢赖账,银子来往的账目也由他记,才把他捧成了这么一个黑白不分,见钱眼开的糊涂蛋胡一笔!”
“竟有这种事!”吴桐愤然竖起了双眉,击案说道,“小小师爷,竟敢越俎代庖,我朝的吏治已经糊涂到这个地步了么?!”
“且莫动气,”子虚心平气和地说,“之前我就觉得空州的财政一定存在问题,虽不比江南鱼米之乡,但也有良田万顷,不至于区区一个旱灾就能把整个州几年积存下来的粮食全部耗光。空州粮储以宾阳粮仓最为富庶,朝廷的救济粮也是运到这里来统一储存发放,如果是宾阳府尹捣鬼,那么这笔账一定也在这个胡一笔手上!”
“原来如此!”说到这里,吴桐便有些兴奋了,“那接下来先生打算怎么办?”
“这个胡一笔虽然颇受乔琛器重,但他为人跋扈嚣张,吝啬好酒,常不惜因一丁点酒账与人结仇,肯为乔琛效力完全是由于乔琛愿意照顾他多病老娘的缘故。而张继甫其人谨慎多疑,早就看不惯他这种目光短浅的做派,疑心把如此重要的账目交到这样的人手上迟早要坏事。是以我想了一个声东击西的疑兵之计,如果是你的话,一定做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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