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烟散缬

　　（一）
　　“老奴已经尽力了，可这孩子福薄……姑娘请节哀。”产婆用帕子轻轻拭去卫子烟额上的汗珠，见她面白如纸，却依稀可以瞧出姣好的容貌，不由概叹，“这么俏的姑娘娶回家自当好生相待，这都小产了，也不见你相公来寻……唉……老奴去给姑娘熬碗温补的米粥。月子里不能流泪，落下眼疾可不好了。”
　　“公孙颜！公孙颜！”
　　卫子烟心中不住地唤着他的名字，蠕了蠕唇，却连说话的力气都散尽了，神智如那桌上的灯火，一明一灭，转眼便又昏了过去。
　　不知昏了多少时候，只被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刺得喘不过气，她缓缓睁眼，被汗湿的额发湿哒哒地腻在鬓畔，四下里漆黑一片，一点人声儿都没有，没有对黑暗的恐惧，只是心里空落落的。
　　“醒了？”床头冷不丁传出一个低低的声音。
　　卫子烟惊得不由“啊”了一声，便被一只大手捂住嘴，熟悉的声音贴着耳畔传来：“别喊！是我——公孙颜。”
　　“王爷！”卫子夫鼻子一酸，他终于来了，他说过时候一到便会来接她，他终于来了！
　　她有满腹的思念和苦楚要诉给他听，如今终于见了他，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半晌才呜咽了句：“王爷，孩子没了……我们的孩子……”
　　她说不下去，好似呼吸全堵在嗓子眼，酸酸地疼，只想倚在他胸膛，要一些些温暖，不料公孙颜身子一侧，她险些一跟头栽倒，也不见他来扶，只听他急急地催促道：
　　“速速收拾利落，随我去找《四圣心经》。”
　　“……”卫子烟当即怔住，八个月前她刚怀上公孙家的骨肉，公孙颜便让她扮作无家可归的妇人潜入慕容家，为的是打探慕容家那本绝世药籍——《四圣心经》的藏匿之处。
　　如今他来寻她，她以为他是来寻她，她以为他也如她一样被思念煎熬着待重逢之日，现如今他们的亲骨肉都没了，他却只关心那本药籍！
　　“愣着做什么？！”公孙颜冷冷瞥了卫子烟一眼，见她紧咬下唇，满面痛苦震惊，心下愈加厌烦，念及留着她尚有用处，便软下语气哄道，“一个孩子而已。当日若不是你怀有身孕，依慕容易的性子岂会留个外人在府内久住？今日若是得了药籍，这孩子也算有功。”
　　原来他让她受孕，只是为了方便混进慕容家为他办事，根本不是为了爱！
　　她好傻，她好傻啊！居然信了他的鬼话，以为盗取秘籍之后他便会休了方青璇，恢复她正室的名实。
　　公孙颜见她迟迟不动，方觉言辞欠妥，诱哄着拍了拍她的背，那力度却不带丝毫怜惜：“孩子还可以再怀嘛，来日方长。速速随我去找药籍，再晚就来不及了。”
　　可是她刚刚小产，怎么能出去走动受风？！方青旋诞下世子后他可是宝贝一样护着。
　　卫子烟的心凉了个透彻，见公孙颜早已绷着面，也便不多说，寥寥穿好衣衫随他往外走。
　　屋内的灯不知何时灭了，一团漆黑，卫子烟还未迈出门槛便被地上的硬物一绊，整个人朝前栽过去，她双臂一撑，掌心湿腻腻的，浓浓的血腥味直直冲进鼻子里。
　　“血……”卫子烟才发现绊倒她的是产婆，正仰面横在地上，断了气，她惊异地瞠圆了眸子，“你杀了她？”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慕容一家无一活口！”不杀掉所有的人，他堂堂端王盗取药籍的事败露出去岂不被天下人耻笑？
　　慕容家世代为医，连府里的下人都温和有礼，待她极好！这产婆适才还说让她少流泪！产婆是为她去熬米粥的，公孙颜居然连个慈爱的老婆子都要杀！
　　卫子烟脑子全懵了，昏昏沉沉跟着公孙颜来到慕容府邸西边的耳室，慕容夫妇合衣而拥，死在床榻之上。
　　“想不到慕容易夫妇宁可死，也不交出药籍！真是一对老顽固！”公孙颜气急败坏地埋怨，“都是你磨磨蹭蹭!这人都已经自尽了。你让我何处去寻着药籍？”
　　“慕容易自是不会将药籍藏在醒目之处。我们还是早些离开免生事端，改日再寻也不迟。”这里的血腥味让她作呕，更让她觉得自己罪孽深重，是她害死了他们！
　　“废话！你在这府里住了这些时日，慕容易就一点也没跟你提及这药籍藏在哪里？”公孙颜用剑拨了拨慕容易夫妇的身体。
　　此时，床下正有一双怯生生的眼睛注视着屋内的二人。
　　他便是慕容易的独子——年仅八岁的慕容缬。
　　这双粉底牡丹绣花鞋他认得，是子烟姐姐的！
　　“子烟姐姐，缬儿好怕！”慕容缬刚要开口叫，耳畔回响起娘临死前的训诫：“缬儿，千万不要相信卫子烟！她勾引你爹，为的就是盗取《四圣心经》。她是个妖精，爹娘和慕容家二百三十四口都是被她害死的！”
　　可是子烟姐姐不是妖精，她生得和娘一样美，她教他识字，还给他做过好多好吃的。
　　慕容缬心中矛盾，还是听了娘的话，乖乖躲在床下不发出一点动静，只听子烟开口道：
　　“慕容易倒是跟我提过这《四圣心经》。传说医有黄帝、岐伯、越人、仲景，四圣之书，争光日月，得此籍者不但能解百病，还能练就不老之身。慕容家乃岐伯后人，悬壶济世。但他只说这是一本药学奇书，并无世间传说那般玄妙。慕容易为人温和诚恳，他断不会期满与我。”
　　“你就这么肯定他不是诈你？”公孙颜不屑地“哼”了一声，狐疑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卫子烟，“看不出你在这里住久了倒和他生出‘深厚’的感情啊！”
　　“你是怀疑我和慕容易有私情？”卫子烟愤愤地说，“且不说我卫子烟不是那种狐媚之人，慕容易为人正派，也不会做出对不起慕容夫人的事！”
　　“那就是你想私藏？！！”公孙颜加重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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