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安然

　　五.

　　“刚才找不到我的时候是不是很害怕？”黎昕促狭的一笑，抱紧了怀里的小女人，凑近她小巧白嫩的耳垂，“看吧，你有多依赖我。”黎昕轻声笑，眼角眉梢里都是喜悦。他很享受被人依赖的感觉。

　　许一凡挣开他的怀抱，拿眼横他，“哪有。”

　　如果你认为这时候许一凡是在害羞或是撒娇，那你就大错特错了。许一凡从小时侯开始就不喜欢一个人待在陌生的环境里，这让她感到有些恐惧，按照心理学上的术语来说，她有轻微的恐旷症。所以，一旦在陌生的环境里遇到熟悉的人或是事物，她都会像藤蔓一样蹿过去紧紧的依附着他们，来减轻自己内心的恐惧。也就是说，只要许一凡在陌生的环境里看到任何一个熟悉的人，不管她与他的关系是怎样，在那一刻，她都会很依赖他。

　　就是因为这样，以前董卓染还总是说她像牛皮糖一样粘人….许一凡脸色一沉，随即看了看面前微笑的黎昕，扯了扯嘴角。也…就是因为这样，她才会在初来S市的时候，对着同那个人一样喜欢喝蓝山咖啡，一样喜欢穿范思哲西装的黎昕产生一种莫明的亲切感，也就是因为这样，她才会在来到S市后不久，就答应了和黎昕交往。

　　场内忽然静了下来，所有的人都停止了交谈，围在了前台左右。许一凡和黎昕也走了过去，许一凡边走边压低声音问黎昕：“这是要干什么呀？”

　　“今天可不是只开一个酒会这么简单。”黎昕把玩着手里的酒杯，“今天还是欧尚集团董事长的生日。”
　　许一凡拖着长音“哦~”了一声，有钱人就是有钱人，过个生日都这么隆重。

　　台上传来脚步声，许一凡随着周围的掌声漫不经心的抬起头，在看清楚台上的人后，突然愣住，腿一软，差一点倒了下去。
　　伯父….竟然是董伯父…

　　许一凡惊恐的看着台前满头白发但仍使人敬畏的董远，不可置信的看向黎昕。
　　“他….”

　　如果此时黎昕有够细心的话，都可以看到他身旁的女人身体正在颤抖。

　　“他就是欧尚的董事长。”黎昕接过话，“也就是大名鼎鼎的欧尚总经理，董卓染的父亲。”

　　黎昕还在说着什么，可是许一凡完全听不见了。因为她看到，在那个被黎昕称之为“董事长”的老人身后，赫然站着与三年前一样英气逼人的董卓染！

　　许一凡的鼻子开始发酸，指甲狠狠的深入手心。她一动不动的盯着站在董远身旁的董卓染，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十米，却像隔了天涯海角一样。

　　他还是像以前一样高傲，冷峻，简洁利落的黑色垫肩西服穿在他身上竟显的格外尊贵。鹰一样的眸子巡视着场内的人群，紧抿的唇，完美的下颚曲线….

　　果然是他——董卓染。

　　她在大学时期就知道董卓染家境不凡，但她没想到的是，他竟然是大名鼎鼎的欧尚集团的继承人！

　　“尊敬的各位来宾，感谢大家在百忙之中，来参加欧尚集团的商业酒会。我谨代表董事会，对各界朋友的光临….”

　　许一凡在这一刻只想逃，世界为何会这般小，命运为何会如此的捉弄她，让她在这个时候遇到董卓染与他的父亲？她该怎么面对他？当年伯父曾对她说过的话还清晰可闻，与董卓染分别的情形还历历在目，许一凡咬着唇，下意识的往后退。

　　“你这是爱他吗？你这是在害他！！你想让他一辈子都像你一样端盘子洗碗吗！？”
　　“对，我们董氏就是这样的家庭，所谓门当户对，你休想进我们董家的大门！”

　　“既然你都听见了，那我就没什么可隐瞒的了。董卓染，我就是这样的女人…..现在你已经没有钱了，你没有利用的价值了，我们分手吧。”
　　“我，不想再见到你。”

　　脑袋里一片混乱，不！不！不！许一凡摇头，不能让他们看见我，不能….许一凡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竟然会这样害怕见到他。

　　“…让我们进一步加强相互了解，加深友谊，希望中外同行广交朋友，寻求合作，打造出一个又一个欣欣向荣的国际性企业！”

　　掌声又响了起来，司仪又上来说了些什么，接着就有人推了蛋糕上来，许一凡趁着混乱之际，拉了拉黎昕的衣角。

　　“黎昕…”
　　“恩？”黎昕看着她表情有些不对劲，忙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我…”许一凡咬了咬牙，“头有些痛…我先回去好不好？”
　　“头痛？”黎昕皱眉，看了看面色苍白的许一凡，她是不是着凉了？
　　“我自己回去就好…”许一凡把手从他的臂上抽了出来，不安的看着周围，要早些出去才行。

　　黎昕大手一伸，抓住她纤细的胳膊，“我送你。”说着，便拉着她向出口走。

　　许一凡已经没有力气再推开他了，低着头，踉跄着跟在他身后，眼前逐渐模糊，眼泪大滴大滴的落了下来。

　　董卓染，你看，我就是这么矛盾的一个人，想着你，却又害怕见到你。我不知道自己将用怎样的表情面对你，我不知道自己将用怎样的语气和你说话，我不知道自己将怎样说明当年所发生的一切…所以，董卓染，我只有逃，逃的远远的，逃到再也看不见你的地方，心，才会不痛…董卓染，看样子，你应该过的很好吧？其实，我也是…我也过的很好。我们没有必要再见面了，真的没有必要了…

　　许一凡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回过头想看他最后一次，不料却撞到了一旁托着鸡尾酒的服务生，冰凉的液体瞬间洒了她一身。

　　“对不起对不起。”服务生连忙道歉。
　　“你怎么回事！！”黎昕转过头，看着面前狼狈不堪的许一凡，怒火中烧，冲着服务生呵斥道。
　　“对不起，先生….”
　　“没关系的，我没关系的黎昕…”看着越来越多的视线集中在他们身上，许一凡忙推他，“走吧，我们走吧…”

　　黎昕收回恶狠狠的目光，却愕然发现眼前的人泪流满面。

　　“一凡你怎么了？一凡，撞疼了吗？”黎昕惊慌不已，赶紧拿出纸巾擦拭她的脸颊和被酒水浸湿的脖颈，那服务生还在一旁不住的道歉。

　　“滚！”黎昕大声吼道，一抬头，却见面前赫然站着面目凝重的董卓染。
　　“董少…”
　　许一凡身子一僵，随即苦笑。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黎总，这么快就走？”董卓染沉声道，眼睛却一眨也不眨的看着满脸泪水的许一凡。只是推来一个蛋糕的工夫，却发现关注许久的人竟然不见了，慌乱中赶紧寻找，却发现她和他的男人正急匆匆的向外走，许一凡，你就这么不想看到我吗？你就这么讨厌我吗？手中的酒杯几乎要把他的大掌捏碎，董卓染的眼里闪过一丝愤怒。你在…逃吗？我看你能逃到哪里去！！

　　而此时乔一方正焦急的寻找着董卓染的身影，这小子搞什么名堂？蛋糕还没切完就跑了，伯父一直问我是不是出了事，这让他如何回答？安吉也是的，光顾着泡妞，一点忙都帮不上。乔一方悔不当初，自己怎么交了这一群损友啊！

　　沈嘉碧这边同乔一方一样着急，她还没向自己的朋友介绍他呢！正四处寻觅着，忽然就看见了他站在了一群人中间，似乎在谈话。
　　她刚要走过去，却不料看见了董卓染的身旁站了一个女人，在仔细一瞧，这女人身上穿的正是她今天没有买到的那件礼服。
　　“哎，嘉碧！来来来，爸爸给你介绍一下....”
　　抬起的脚被硬生生的收了回去，沈嘉碧不甘心的朝前方看了看，转身向父亲走了过去。

　　“不好意思，董少。”黎昕正了正神色，看了看低头不语的许一凡“我的女伴身体有些不舒服，我先送她回去。”
　　“哦？”董卓染挑了挑眉，玩味的笑了笑：“想不到黎总竟然对一个女伴这么关心，想必关系不一般吧？”

　　黎昕哈哈笑着，伸手揽住许一凡微微颤动的肩，“董少好眼力，这位是许小姐，我的私人秘书兼女朋友。”

　　大手忽然握紧，董卓染看着在她肩上的手，在心里冷笑。果然如此，许一凡，想不到，你还挺有本事，这么快就又找到个金主。

　　伸出手，语气里没有一丝温度，“你好，许小姐。”

　　许小姐….许一凡怎么也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们会用如此公式化的称呼来作为重逢后说的第一句话。她想，也许他们之间，真的只能做陌生人了。这也许是对他们来说，最好的选择。

　　“你好，董，董少..”她咬着唇，伸手，握住他的。冰凉。

　　她的手亦也是冰凉冰凉的，他一瞥，猛然抬头，目光灼灼的看着她。戒指，她还戴着…当年他送她的戒指！

　　许一凡哑然，知道了他在疑惑什么，不敢抬头看他，情急中想把手抽出，可他却死死抓着不放，两人就这样尴尬的站着，留下黎昕一人不明所以。

　　她这是什么意思？当年她为了钱离开他，而现在，她又有了身价数千万的金主，却还戴着那一文不值的戒指..这个女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难道….是她安排好的？董卓染的心一凉。假装在这里和他偶遇，戴着和他以前的信物，渴望与身价数十亿的他旧情复燃重归于好？没错！就是这样！她就是这样的女人！他定定的看着她，忽而一笑，一丝嘲讽落入了他的眼底。她以为他还是当年那个傻小子吗？她以为他还会信吗！？

　　许一凡低着头一动不动，手任由他握着，而下一秒，他的手立刻松开，仿佛碰到了什么瘟疫一样。
　　她缓缓的放下手，如果知道会遇见他，打死她都不会戴上那枚戒指。

　　黎昕看着两人的表情，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莫非两人认识？顺着董少的目光看去，却发现在许一凡的无名指戴着一枚戒指。

　　黎昕惊讶的看着她，不解。他并没有送过她戒指啊。
　　“这是…”
　　“啊…”许一凡尴尬的抬起头，“朋友…一个朋友送的。”

　　碍于董少在场，黎昕不好当面质问，稍有些不悦，“那么董少，不打扰您了，我先送我女朋友回家。”
　　“何必您亲自送呢。”董卓染缓缓开口：“下面还有很多节目，正巧我想与你谈个项目，我叫个车，把许小姐送回家好了。”
　　“这….”黎昕一听能与欧尚合作，立刻来了精神，但又想到一凡的样子，颇有些为难。

　　好在这个时候齐东明来了，一看见董少，忙过来打招呼。

　　“呦，董少，久仰久仰。”齐东明笑着伸出手，却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劲，“黎昕，怎么….”
　　董卓染忙接过话，“我正想与黎总谈个项目，可黎总的女伴身体欠佳，我想叫人把许小姐送回住处，不知黎总放不放心？”
　　“嗨，怎能劳您大架？”齐东明哈哈一笑，“我来叫车。这黎昕啊，有了女人就什么忘了！”齐东明瞪了黎昕一眼，赶紧叫人。
　　“那么。”董卓染微微一笑，“多谢您赏脸了。”
　　“哪里哪里。董少诚意邀请，我岂敢怠慢？”齐东明赔着笑脸：“不能为了一个女人耽误大事啊。”

　　许一凡垂眼，双手紧紧的握着裙角。董卓染瞄了她一眼，讪笑，然后，再没有看她一眼。

　　临走前，黎昕拉住她，小声说：“结束后给你电话。”然后跟着齐东明匆匆地走了。

　　许一凡在前面一行人远去，董卓染挺拔的身影再也看不清的时候，终于虚脱，无力的跌坐在大理石地上。

　　许一凡坐在车上，看着一闪而过的繁华夜景，心中无限悲凉。就好象看了一部伤感的默片，沉重的感觉压抑的她喘不过来气。
　　曾经无数次在心里设想再次与他相遇的场景，是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平静的看他从自己面前走过？还是在某个城市面对面走过，却装做陌生人一般目不旁观？抑或，是在他的婚礼上，看着他和他的她笑着寒喧？独独没有想到的是，会在这样的情况下遇见他，以这样狼狈的姿态。

　　许一凡想，泪水再一次涌了上来。许小姐…这样客气而生疏的称呼，竟然由他口中说出。也对，在那样的情况下，她又能让他叫自己什么呢？一凡？小凡？

　　也许，她期待的只是一句“好久不见”或是“你还好吗”。可是这四个字，他们可能永远也没有机会说出口了。

　　许一凡缓缓的把手上的戒指褪下，董卓染，我们曾相爱，一想到，还真是心酸，我曾拥有你，一想到，还真是心酸。
　　曾经那样相爱，到头来，却只能以陌生人收场。

　　她吸了吸鼻子，发现前方红灯亮了，这已经离自己家不远了，赶紧拍了拍前面司机的座椅，示意他自己在这里下就好。

　　道了谢，下了车，许一凡怔怔的随着来来往往的人群走着，她想起自己曾看过的一段话，它说S市是座适合恋爱的城市，它太大了，大的让人绝望，阴郁的让人揪心，这样的人文环境，很是符合那些无有结局满心是泪的悲情故事，很是符合，那些无疾而终的爱情。

　　这句话太对了。许一凡笑出声来，无疾而终的爱情，终究是一场空。明明知道结局会是这样，却偏偏还要开始，或许她与他，本身就是个讽刺的交集，即使错开后又相遇，也改变不了什么，因为他们之间，已无力再回到过去。

　　乱想间许一凡已经走到了公寓门口，刚刚迈上台阶，就听到了一阵刺耳的刹车声，本能的扭头去看，只见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了公寓门前，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车上走了下来。
　　她微眯着眼，看着从车上下来的人，心一点一点的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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