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安然

　　二．

　　从法式餐厅出来的时候时间还早，黎昕正准备和许一凡回宾馆，就接到了老总齐东明的电话。

　　“黎昕，和宏源地产合作的文件有问题。”齐东明的声音有些焦躁，黎昕皱了皱眉，“有什么问题？”
　　“三言两语也说不清，你过来面谈。”
　　“好。”黎昕合上电话，就算东明不说，他也猜出了大概。最近百亚正打算和宏源地产联合收购一片土地，如果出了问题必定是在利益分配这方面上，要知道这种事总是难以平衡的。
　　头疼啊头疼。黎昕栽倒在许一凡腿上。

　　“怎么办，一凡，今天不能陪你了。”黎昕把手举起来作揖“Sorry….”
　　许一凡被黎昕这个可怜兮兮的表情逗乐了，“没关系，工作要紧。”看看黎昕阴郁的表情，又问，“不是什么大问题吧？”
　　“难说。”黎昕坐了起来，问“我要去东明那里，先送你回父母家？”
　　许一凡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放我在这下去便好。”透过车窗向外扫了两眼，这里正是繁华的商业街。许一凡转过头便对黎昕说，“你放我在这下就好，很久没逛街了，我顺便去看看。”
　　黎昕点了点头，让司机停车，“对不起。”
　　“对不起我什么？”许一凡笑“礼物也送了，饭也请了，你还想怎么做？”
　　黎昕不语，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注意安全，早点回家。”
　　许一凡应着打开了车门，“你也是，一切都会顺利的。”
　　“明天开完会我接你去机场。”
　　“好，拜。”

　　目送黎昕的车走远后，许一凡环视四周，自己已经有两年没有回到C市了，大学毕业后到了S市的百亚工作，虽然当时C市也有一家公司向她抛出橄榄枝，并且许妈也极力挽留她，但她还是义无返顾的逃去了S市。
　　是的，逃。

　　许一凡想逃出这个城市，逃出这个有着他和她太多回忆的地方。这个想法从与董卓染决裂的第二天开始，就在许一凡的脑袋里挥之不去。
　　与董卓染在一起的时候，每一个同他去过的地方都充满着温馨甜蜜，可在董卓染离开后，每一个他们曾去过的地方，都变成了许一凡身上的痛处。
　　自习室不能去，因为她与董卓染曾坐在这里学习过，食堂不能去，因为她与董卓染曾坐在这里谈笑过，医务室不能去，因为董卓染曾在这里替她包扎过，学校里的小公园不能去，因为她与董卓染曾在这里牵手走过…..不能去不能去不能去，仿佛这里每一个地方，她都与董卓染走过。
　　这里的每一处都让她想起他，这让她怎么忘记？
　　这里的每一处都有他的痕迹，这让她怎么忘记？
　　社团上有他的名字，讲台上有他得到高分的论文，广播里播放过大二时他演讲的音频，甚至连学校招生处“优秀毕业生”的牌子上，都有着董卓染这个名字和他帅气的照片。
　　这一切仿佛都在提醒着许一凡，这里有他，这里有着他与你所有的回忆…你忘不掉他，你忘不掉他….

　　许一凡伪装的坚强终于在这盛大的回忆里消耗殆尽，那些甜蜜的瞬间呼啸而来，幻化成了一根又一根细小而又尖锐的针，猝不及防而又准确的扎在了许一凡心中最痛的位置。
　　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小女子，她没有那么坚强，所以，她只能逃避。逃的远远的，就好象离开这个地方，自己就能忘掉一切似的。可是许一凡不知道，即使她逃到天涯海角，她也不会将那个人忘记。因为那个人，早已住在了她的心里。

　　不知什么时候，许一凡已经走到了热闹的小吃街里，老板边忙着生意边向路人吆喝着自家的食物，夹杂着方言的叫卖声顿时让许一凡心里涌出一股亲切感。
　　“小姑娘，来碗酸辣粉吧？里面有位置。”
　　许一凡在人潮中突然怔住，看着满头白发的老板，眼泪差一点就流了出来。
　　酸辣粉…就是这家店，董卓染也曾与她来过。而今，却已是物事人非。
　　记忆中那些零散的片段又浮现了出来。
　　“一会儿吃什么好呢？”她挽着董卓染做思考状，忽然眉开眼笑，“吃酸辣粉如何？”
　　“酸辣粉？”他皱了皱眉。
　　“好不好好不好？”她摇着他的胳膊，像一个得不到糖吃的孩子。她必然知道。只要自己赖着不走，撒撒娇，他必然会依她，他是多么宠她呵！
　　果然，董卓染拉着她的手，在人潮中护着她向店里走去。

　　“阿姨！两碗酸辣粉，要最辣哦！”她眼角弯弯的。
　　那时候，她并不知道，他胃不好，不能吃辣，还硬是在那本就很辣的碗里又添加了几勺辣椒粉。
　　董卓染看着她，什么也没说，一口接着一口的吃。
　　后来，要不是她发现他的脸色越来越不对，她永远也不会发现这个秘密。
　　董卓染的脸色苍白，额上覆着一曾薄汗，艰难的蹲下身，有细小的声音从唇中逸出。
　　“卓染…卓染….”她急急的叫他“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卓染？”
　　他痛的说不出话，许久，才从口中吐出一个字
　　“胃…”

　　胃？胃疼？她急的快要哭了出来，她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子的董卓染，脆弱，无力。在她的印象里，他一直是那个高傲坚强，无所不能的董卓染啊。
　　她奔去药店买药，哽咽着说不出话，好在店员从她语无伦次的话里听出了大概，递给她一盒斯达舒。
　　他看着她满脸的泪痕，硬是挤出了一个虚弱的笑，他对她说，“我没事。小丫头，我没事。”
　　她的眼泪在那一刻终于决堤。她狠着心骂他，“你傻不傻，傻不傻啊。”
　　他不说话，只是苍白着脸对她笑，他怎么可能忍心拒绝她？看着她明媚的笑靥，就算面前是一把砒霜，他也会甘之如饴。

　　人的一生，总会遇到这样的一个人，为了你，什么事都心甘情愿。
　　世界上所有的事最怕就是心甘情愿。就连董卓染自己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何偏偏只对这个丫头心甘情愿。

　　“小姑娘？小姑娘？”老板叫着人群中愣愣的许一凡“要不要来一碗？”
　　眼前模糊一片，“不了。”她匆忙回答，低头消失在了人海。
　　董卓染。董卓染。我曾以为，时光会教会我忘记一个人，可是我错了，时光没有教会我任何事，却教会了我随着时间的流逝，你会对你想爱却爱不得的人，更加思念。
　　董卓染，你现在可好？胃还是会很痛吗？董卓染，你现在可好？还是会经常熬夜吗？董卓染，你现在可好？还是…一个人吗？

　　许一凡心想，这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爱而不得。可即使是这样，如时光倒流，回到了当初分别的那一天，她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纵使自己有千万不舍，她也从未后悔自己做过的决定。因为她不知道，下一辈子还是否能遇见他，所以今生，她才会那么努力，把最好的给他。
　　不为别的，只为他可以过的更好。她想，爱到极致，也不过如此了，忘记了计较得失，也忘记了停止。

　　以前，许一凡不明白，自己为何到现在还是会感到孤独，有着体面的工作，人人都羡慕的男友，不愁吃喝。可是直到今天，路过那家曾与那人一同去过的店，她才猝然明白，孤独并不是指一个人孤单生活，而是你明知道有一个人让你牵肠挂肚，但你却无法知道有关与他的任何消息，哪怕，只有一点点。

　　欧尚地产。
　　秘书周曼怎么也想不通，她的上司董卓染到底有什么可郁闷的。两年前从瑞士归来，年仅27岁就接管了老爸的公司，并且用不到一年的时间把公司越做越大，用另人匝舌的“战绩”迅速成为了房地产业的龙头老大。如果说这还不够的话，此人还长的一幅令人无地自容的好皮囊，面如俘粉，俊目星眉，双眼乌黑深邃，坚挺的鼻翼如同雕刻，嘴唇线条分明，整张脸看上去就就是传说中的“钻石级”。更可恶的是他的身材还是黄金比例！年轻有为事业有成貌比潘安，可是他为何总是面露阴郁，冷漠如冰山？！想不通啊想不通，周曼心想，要是她的话早就上拜天公下败地母了。撇了撇嘴，又暗自感叹，这就是差距啊差距。
　　不过，今天总经理好象有些不对劲，开会的时候心不再焉，好半晌也不说一句话。虽说平时话也不多，那也不像现在这样一个字一个字的向外扔啊。就连和他最亲近的安少和乔少来找他，他也是闭门不见。

　　正想着，桌上的电话就响了起来，周曼忙必恭必敬的接起来，“总经理有何吩咐？”
　　“去外面买一个蛋糕上来。”
　　蛋糕？？周曼心里冒出来一堆问号，要知道董少平时不爱吃甜食啊，怎么忽然间性情大变？还是…今天是哪位人物的生日？要劳董少大架亲自送过去？
　　虽胡乱想着，但还是立刻应了过去。“好的。”
　　“然后你就可以下班了。”
　　不等周曼说话，那头就挂了电话。

　　周曼一头雾水，蛋糕？要什么样的蛋糕？什么形状什么口味什么夹心？头疼啊头疼，这种情况她自然不会傻到再打电话过去询问，除非她想被炒鱿鱼。寻思无果，只得硬着头皮下去。

　　办公室落地窗前，一抹挺拔的身影矗立在那里。
　　夏天四五点钟的光景，轻云微微染上落日的余辉。董卓染向下看去，街上车水如龙。浓密的睫毛盖住了眼睑，让人看不清此刻他眼里的神色。七月七日，今天是七月七日。
　　呵….董卓染紧抿的唇扯出一个冷笑。
　　她的生日吗？自己竟然还记得她的生日。三年前，她的生日，都有他伴着。而今，她的身边，又有哪一位金主作陪？

　　大手紧握，骨节开始泛白。三年前三年前…他为何还是会念念不忘？即使当初，她对他说出那样的话，自己为何还是会想起她曾给他的温暖？
　　转身走到办公桌，拿起手机，音乐播放器里只有一首歌。他不是一个十分喜爱音乐的人，但是这首歌，他却听了不下数遍。

　　七月七日晴。
　　犹记得她第一次听到这首歌时，是怎样的欣喜若狂。她说，卓染，卓染，你听，这首歌说七月七日会下雪呢。真的会下雪吗？
　　她仰着小脸，一幅勤学好问的模样。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呢？他说，当然不是，那只是歌词。歌词中的意思是因为心里感到受伤，所以连天都下雪了，只是用来比喻自己心中的寒冷。
　　她做恍然大悟状，笑嘻嘻的问他，卓染，如果我走了，你也会觉得心寒，觉得难过吗？如果我走了，你的心里是不是也会下雪？

　　董卓染记得当时他只是默默的抱着她不说话，因为那时候，他并没有想到，有一天，她真的会离开。
　　没想到，一语成谶。

　　“总经理。”门外传来周曼的声音。
　　董卓染把手机放下，坐到了办公椅上，“进来。”
　　周曼提着蛋糕走过去，略带歉意，“总经理没有说明要什么款式的蛋糕，所以我就擅自做主选了一个，您看看满不满意。”
　　董卓染连看都没看，直接说好。反正，不管是什么样式，那个人也看不到….

　　周曼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恭敬的退了出去。心想这董少到底是怎么了，声音冰冷冰冷的。
　　董卓染自己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何要为她买来蛋糕，当时只是心血来潮。他到底想告诉自己什么，是在提醒着自己那段愚蠢的过往？还是在讽刺他的那段残破感情？

　　他恨，他真的很恨。
　　恨自己当初对她的一往情深，恨她当初对自己的残忍。
　　爱极，才会生恨。他爱她吗？他现在，还爱着她吗？
　　翻江倒海的疼痛又从胃部传来，握紧的手开始颤动。疼。分不清到底是心疼还是胃疼，爱？董卓染扯出无力的笑容，他不爱她了，他早已不爱她了！他恨她，他恨不得掐死她。

　　疼痛感越来越强烈，俊朗的脸随着越来越支撑不住的痛开始扭曲，

　　“董卓染？他现在哪里还有什么钱啊！他被他老爸赶出来了，我天天陪着他站在街上卖外卖，累都累死了。”
　　“我早就受够了，当初是奔着他的钱去的，现在呢？我亏死了。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当初向他要一笔钱就走。”
　　“……”

　　董卓染，这就是那个女人曾说过的话，这就是那个女人的真面目…

　　大手一挥，“砰”的一声，蛋糕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摔落在地，巨大的回音震击着他的耳膜。
　　“许，一，凡。”
　　他一字一顿的说，“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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