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气息

　　一支悦耳动听的《献给爱丽丝》的钢琴曲从赵宏庆的裤兜里传出来，回荡在小院里。
　　老太太的头从厨房门里露出来，看着赵宏庆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笑，就缩回去了。
　　赵宏庆掏出手机举向耳旁。
　　“喂，什么事？”他说。
　　“喂，庆哥，有一个事和你说说，你看是不是好事。”电话里是在滨州干活的施工队长的声音。
　　“嗯，你说吧。”
　　“供咱铝材的翟老板说，今天刚到一批新货，和咱们现在用的型号质量不相上下，只是表面光洁度和颜色差一点点，但是呢，价钱便宜1成半，他说咱们完全可以用这种材料代替原先定的那个型号……”
　　“不行不行，”赵宏庆打断了施工队长的话：“你和翟老板说，谢谢他为咱着想了。但咱的工程一定要保质保量。你们施工的时候也一定要严把质量关。工艺要越做越好，懂我的意思吗？”
　　“庆哥啊，我算了一下，如果用这种新型材料做下来的话，可以省下一部夏利车啊。”
　　“那以后还赚不赚了？做完这次工程咱们就散伙了吗？懂了吗？兄弟！好好干。那句话我就不多重复了啊。我和子阳下午就过去。”
　　“我知道，庆哥，安全第一。可是……”
　　“好，挂了啊。”
　　没有给施工队长再次强调的机会，赵宏庆关闭了手机滑盖，装进了裤兜。
　　老太太从厨房里出来，然后去堂屋取茶具到厨房里洗一洗；赵宏庆对着手机说的话，她听出了个大概意思。
　　他在院子里溜达着，陈旧、简陋但是还算整洁的院落，让他感觉到了老人家独自一人的辛苦。他看到厨房与南墙之间有一间荒废了多年的猪舍，便设想着把它修建成一个鸡窝或者狗窝什么的，让老人家有事可做，也能让这个院子增添一点儿生气。他用右手抚弄一下头上因为快好了而有点痒痒的伤疤，随后，他坐到了刚才坐的那个凳子上，享受着阳光。前两天刚刮过西北风，屋子里是阴冷的。
　　过了一会儿，水烧开了，赵宏庆把小饭桌搬出来，沏上茶叶。等茶叶沏好了，他给老太太倒上一杯放在那儿，然后坐下来自斟自饮。虽然东营的自来水很不好喝，老太太家的茶叶也很低廉，可他喝得有滋有味。
　　老太太也坐下来，继续做着针线活（她在缝制一只鞋垫）。她不时从老花镜上方偷眼看看赵宏庆淳朴、真挚的样子，心里甜甜的，就像在看自己的孩子一样。
　　两个人都不是爱说话的人，两个人都是淳朴而善良的人。
　　赵宏庆的茶喝了近一半的功夫，宋子阳进院门来了，身后跟着进来一老一少两个男的，那俩人一起抬着一个长虹液晶电视机箱子，宋子阳领着他俩直奔堂屋而去。
　　老太太站了起来，她有些发懵地看着那个被抬进堂屋的箱子，半信半疑地猜到这是给她买来的，但又完全不敢相信这会是真的，神色有些紧张。
　　赵宏庆站起来把老太太扶着坐下来，嘴里说着：
　　“大妈您坐下，别管他们，让他们忙去。”
　　老太太哪里坐得住，接着又站起来往进堂屋走去，嘴里嘟哝着：
　　“这孩子……这是怎么说的？这是怎么说的？”
　　宋子阳在观看堂屋的四壁，见老太太进屋来，就问道：“大娘，您看这电视机装在什么地方好？”
　　“不用啊，不用啊……我一个老太婆，我想看的话，去村委会看看就行了。这得花多少钱啊？”她说着又对站在门口的赵宏庆说：“宏庆啊，你快让他们拿走吧，真是太浪费钱啦……”
　　那卖电视的一老一少手脚也麻利，三下两下就把电视机从箱子里取了出来，一人一端抱在手里站在那儿，只听往哪里装了。
　　赵宏庆朝宋子阳扬了扬头。宋子阳又看了看四壁，指着南墙的中间位置对那俩人说：
　　“那就装在这里吧。”
　　他俩抱着彩电在宋子阳说的那个位置比了比，那个年龄大的说：
　　“这样行吗？”他看看宋子阳。
　　宋子阳看着老太太征求意见。老太太走过来对赵宏庆说：
　　“你快让他们搬走吧，宏庆，真的不用啊。”
　　“您就让他们弄吧，来，咱娘儿俩出来喝茶。”他说着把老太太拉了出来。
　　老太太被拉出来坐在小凳子上，无奈地低着头干活，不说话了。赵宏庆给她的茶杯里添了添茶水，再给自己的杯子里添满，端起来喝着。
　　堂屋里的活儿干的很熟练，没用10分钟，电视机装好在墙上了；收视效果在购买的时候已经调试好了，一切正常。由于没有闭路线，目前只能收看有限的几个台。这没关系，宋子阳已经联系好了，下午就有人来给它装上。
　　宋子阳把买电视机的钱付给了那个长者；打发他俩走后，他把纸箱子收拾好了放在墙根下，出来坐下对老太太交待了下午别出门，有人要来装闭路线。老太太低着头做着针线活，只是点头答应着，她能说什么呢？
　　宋子阳说完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实在不可口，他看看茶壶，又看看赵宏庆，而后，把茶水一口一口都喝完了。
　　赵宏庆又喝了一杯茶水，然后对老太太说：
　　“大妈，我们还有事，改天再来看您。您老人家好好保重身体。”他说完，慢慢地站起来。
　　“孩子，大妈不愿意你走。你是个好人，大妈没有看错人。好人是有上天保佑着的……”她放下针线活，用衣袖抹了一下眼泪，慢慢站起来。“去吧，孩子，好好做你的事情，大妈在家求老天爷保佑你。去吧。”
　　赵宏庆说了句：“我走了。”头也不回地朝大门口走去。
　　宋子阳对老太太说：
　　“大娘，那个桌子上的箱子里有好吃的，您把它拿出来快些吃，放时间长了会不好的。”
　　“嗯，嗯，大娘快些吃。大娘知道了……”
　　“我们走了，大娘您多保重。”他说完跑出院子大门。
　　老太太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心里的感激之情一阵一阵地涌动着……她忽然想起了宋子阳刚刚说的话，就走回屋去打开来那个纸箱子。箱子里都是些用瓶子、袋子包装得很精美的营养品，还有一些水果、肉、鱼虾之类的食品；看得老太太眼花缭乱；在这些食品的上面有一个浅色的信封，里面鼓鼓地装着些什么东西，老太太把它拿起来张开口一看，里面全是红红的百元大钞。老太太的心一紧，赶快朝门口看看，然后去把大门关上，回来站在八仙桌跟前一张一张地数起来：
　　“1、2、3、……”由于太激动，她在数的过程中停顿过两三次；她一直数到了“51”才数完。老太太数错了一张，这是赵宏庆给她留下的5千块钱。
　　她把钱都放进信封里，用双手捂在胸前好一会儿，然后走去睡觉的东屋，要把它放在一个隐蔽的地方。她在走向东屋的时候打定了主意，这些钱，一定要还给赵宏庆的，不管他说什么也要还给他。
　　下午2点半的时候，村里的文书带来了两个人给老太太装闭路线。在技术工人干活的时候，文书无伤大雅地和老太太开玩笑说：
　　“捡了元宝了吗？老太太。”
　　“元宝算啥？嘿嘿，俺捡了一个比元宝强十倍的大儿子。”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带有非常难得的自豪感。
　　等他们走了之后，老太太坐在八仙桌旁的椅子上看电视，也没管是什么频道，技术工人调试定在了齐鲁台上，她就这么一直看着。她晚饭也没吃，一直坐在椅子上看着，直到睡着了。
　　后来她说给赵宏庆听：
　　她在半夜里睡累了要醒来之前做了一个梦，她梦见丈夫从自己的身边站起来，手里领着一个小男孩；他俩一高一低走在城里的大街上，大街上洒满阳光。
　　……

　　当屋后的杨树枝上又一次长出嫩叶的时候，树下的房屋已经被翻新了房瓦和内饰，西墙下依然是那两陇菜地，在厨房与南墙之间修建了一个被隔成两间的漂亮的狗舍，那是一对贵宾和一对比熊的窝。
　　老太太的脸色明显地滋润了许多，赵宏庆哥俩每个月都会来一两次，有时候还带着他们的家眷。

　　当屋后的杨树枝上又长出了嫩叶后的一个中午，赵宏庆和宋子阳一人开着一辆黑色的荣威750轿车拉着两家人来把老太太接到淄博路上的西城宾馆的饭店。
　　饭店的玻璃大门已经改装成了旋转门，站在门外的迎宾服务员，今天正好穿着镶金边的大红制服，而且由原先的俩人增加为四个人。
　　当两家人簇拥着老太太走进旋转门的时候，四个服务员整齐而标准地躬身行礼并齐声说道：
　　“欢迎光临。”
　　在一个雅间里，穿着一身新衣服的老太太坐在正位上，当服务员最后把一个大蛋糕放在满桌子佳肴当中的时候，兵兵和宋子阳未满3岁的儿子双手举着可乐杯子对老太太说：
　　“祝奶奶生日快乐！”
　　大人们一起举杯说：祝大妈70大寿生日快乐，寿比南山！
　　刘老太太赶紧拿起啤酒杯说：
　　“孩子们快乐，孩子们快乐！”说完，笑得满脸开了花。
　　这一天是2011年的4月12日。

　　（完）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