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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夏浓汤
One
19岁那年，我平生有了第一个理想：成为一个骗子。
这是我和游暮交往后的第二个年头，日历刚翻过立春的第一个星期六。我照例游荡在宿舍门口，一边瞪着对面的男生宿舍五楼那扇常常漆黑的窗子，一边给他发短信。
阿暮，你今天学会变鸽子了？我病了发烧了呢。
呃。
我微积分当了，没钱重修了！你想出新魔术了吗？
呃……
我被自行车撞了！膝盖快疼死了！你今天又不回宿舍？
哦。
我眼泪汪汪地盯着星辰闪烁的夜空，终于死心地关上手机。好吧，即便我一天发三个谎话，也没有一条成功过关，看着你大变活人，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阿暮，你聪明如斯，堪比孔明。
我泄气地在路灯下徘徊，眼角余光扫见有个人正在墙壁上用粉笔涂鸦，画的还是三国群英。我是伸长脖子凑了过去，忍不住指着那张羽扇纶巾笑得卷发乱颤。
“喂，你这也算漫画，孔明不气死才怪。”我正好找个无辜发泄火气。
男生的脸被头发挡住了一半，声音清澈如水：“同学，有星光的不一定是明星，他有可能是火星人；骑白马的也不一定是王子，他有可能是唐僧。”
“所以咧？”我被愣住了。
“画少女漫画的不一定是美少女，有可能是胡子拉碴的大叔。画恐龙青蛙的嘛，说不定才是美少年哦！”他笑容邪恶地转过脸来，露出洁白光滑的额头。
哟，脸蛋居然是我的理想型。
我咽了咽口水，心说老天总算也施舍了一次艳遇。
“那么，帅哥，你半夜三更躲在女生宿舍门前破坏公物，有何居心啊？”我打量着他温柔纤细的眉眼，默数着自己呱呱叫的心跳。
“哦呵呵，路过，专业路过。”他心虚地牵起唇角，在我面前闪烁出八颗雪白的牙。
这笑容，跟刚出炉的苹果派似的。
我一不留神，笑喷了几滴口水。“那个，你叫什么名字，我每天九点专业在这里神出鬼没，说，你看上了哪个系的女生，我帮你传话哦！”
“我叫薛之夏。”他走出巷子，影子被月光拉扯得波光粼粼。
这名字，这情境，浪漫得有点耳熟。
“我是不是以前见过你？”
“没有啊，怎么会。”他笑得有些得意而诡异。
那也没关系，瞧瞧，人家的名字多么好听。哪像阿暮，阿木，光听着就像一个木头。真可惜，如果早点遇见薛之夏，我绝对不可能被那块木头敲傻了。
“高级护理系的女生，你都认识吗？”他似乎对我的提议很感兴趣。
“当然，”我颇有些骄傲地挑起眉毛，“只要你说是谁，我来帮你追！”
他有些纯情地脸微微一红，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张名片递到我手上，“好，下次你来这里，我就告诉你。”
心灵疗伤，深海西餐厅。
我把名片塞进口袋里，为自己的八卦与大方感到惊讶。手腕上指针即将到达九点一刻，我不能再和他多聊了。慌忙地向他拜拜，我冲进了宿舍，每天这个时候，阿暮都会准时电话查房。我一脚踹开房门，正好听见悦耳的电话铃声。
“喂，阿暮，你想我了吧？”我的大嗓门，立刻融化成了轻声细语。
顿时，寝室里响起一片排山倒海的唏嘘声。
我几乎没有听见他说了什么，只是后来回想时，心口的繁盛的杂草还能一片一片地迅速倒塌下去。阿暮的声音就像一阵温柔的风暴，掠夺走我累积了18年的所有骄傲。身体里，只留下一个洞，呼呼地灌着冷风。
“我不答应，不答应！”我强迫自己冷静，身体里却开始洪水暴发。
“对不起希欣，我早说过，你永远是我的第二顺位。现在，是我学习魔术的关键期，老师说我不能分心。况且，我这次对手是……”我陡然一愣，半天回不了神。
但他的言语里分明掩藏着留恋和怜惜，我心怀不甘，不得不飞蛾扑火般抓住了它。
“那如果，你能……得到下次比赛的第一呢？”
我突然，产生了一个极其卑鄙的念头。
Two
不知是谁告诉我，食物能够疗伤。
我不想一个人呆在家里，吃薯片增加脂肪。那样，阿暮会认不出我。可是，总得找个出口倾泻悲伤，于是，我站在了深海西餐厅的门口。
薛之夏围着小熊围裙的样子，让我想起了自己的第一个生日礼物。
阿暮送的，一个四肢都能活动的□□熊玩偶。由于我太过喜欢，一个冬天就把它扯掉了一只腿，如今只能安睡在我狭小的衣橱里。
“它很可爱吧？”他端来一杯西米露，注意到我盯着他围裙的凶狠眼神。
“嗯，你的兼职看起来挺有趣的。”我转移话题，指向斜对面的那一堆小女生。她们显然是他的常客，熟络地打招呼，在他路过的时候会兴奋地咯咯直笑。
他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初中女生，很活泼哟。”
是啊，我在大街上对着帅哥花痴流口水的时候，阿暮也曾说过我很活泼。他不会鄙视我，不会限制我的自由，这一度让我非常感动。
但也许，只是他不够在乎我。
我一声闷哼，狠咬吸管的动作让薛之夏拧起了眉毛。“呀，你真粗鲁，你男朋友真该好好管教你。”
“切，不用你管！”我翻了个白眼，眼睛却愈加酸涩起来，自尊心仿佛被扎破的气球一样，在身体里冲撞出无数的缝隙。
他有些惊讶地看着我，忙从纸巾盒里掏出一张纸巾，不料慌张地掉在了地上，再拾起来时纸巾却消失不见，替代它的是一只殷红的玫瑰花。
“你，会变魔术？”我的眼泪被他成功地吓退了，他有些得意地扬起唇角。
接着他的手指在空中打了个响指，一转眼，手掌上便绽放出一簇非洲菊。小女生们雀跃地为他献出满脸红晕，卖力地鼓起掌。其中一个还热烈地站了起来，扯开嗓子：“哥哥，你去参加比赛，肯定能拿第一！”
他不好意思地笑着，没有注意我瞬间变换的表情。扔下一声“我最讨厌魔术了！”的炸雷后，我激动地冲出了门外。
这样的行为其实很酷，但我却后悔了。第一次行动就这么失败了。外套遗留在了西餐厅里，我盯着自己打着哆嗦的影子开始骂街：“莫西欣，你不是要助阿暮一臂之力吗？你的计划不是才刚刚开始吗？”
报刊亭的大妈神色警惕，小心翼翼地把自家报纸往里挪了挪。
我烦躁地掏出两块钱，大喊道：“买瓶矿泉水啦！”冰冷的水灌入了喉咙，头脑才慢慢冷却，而一张报纸的新闻这时黏住了我的视线。
“这个叫binbo的法国魔术师这么有名吗？”我自言自语，大妈倒相当兴奋地凑过脸来，插嘴道：“是啊小姑娘，他现在风靡全球呢！多少小姑娘追着喊着喜欢他呢！”
原来如此，看来，我的确没有理由劝说阿暮放弃魔术。
比起平凡无奇的药剂师，魔术师自然更有吸引力。他早就说过，要放弃学医。
“不过，我很喜欢最近电视比赛上那个19岁的魔术师，他是我们市的呢！”大妈热心地拉过我的胳膊，眉飞色舞地指着小电视。
我不屑地横过眼，“他嘛，就是长的帅点！有什么了不起的。”
大妈似乎是个死忠粉丝，对我认真地摇头，“咦，可不能这么说，瞧他那眼神，怎么说呢，就是跟别人不一样。”
是的，当然不一样。第一次约会，他从我头顶变出一盒惹人垂涎的冰激凌蛋糕时，那种炽热的目光就像一道魔光缠绕在我头顶。甜蜜而深情的魅力，会在他变魔术时从骨子里散发出来，一点一点渗透进观者的眼里。
这就是阿暮。
他神奇的手指总带几分寂寥的味道，每每从我脸颊滑过，温柔而小心。他说，那是魔术师特有的味道。我便不服气地爬上他的背叫嚣道：“你有我了，你以后就不能做寂寞的魔术师了，知道吗？”
他却只是笑，不置可否。
我仰着脸，拖着倦怠的身躯漫步在初春的凉风里，不自觉就走到了阿暮学习魔术的那间工作室。刚要转身，一抬头，却看到了那双熟悉的手。比女子还有纤长雪白的手指，会变出无数扑克牌和鲜花的手，一寸一寸抚摸上了我的额头。
一如既往，沁凉透心。
“希欣，你又在门外偷看了么。我，带你去看海吧。”
他对我表白的那一天，也是这句话，带我去看海吧。然后他亲吻了我的脸颊，自己却红透了耳根，踌躇地站在沙滩上，像个等待父亲责备的孩子。
我听着这个声音如海浪般拍打在心口上，“哇”地一声，哭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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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本宫很喜欢的一篇，推荐~~以破琥的笔名，发表于《80后》09年6月竖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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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