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何所望

　　东陌昭陵帝楼重熙，与其后共有三子。
　　大皇子楼雨霖，二皇子楼雨岚，三皇子楼雨淮。
　　据说那三皇子，天生游手好闲，生得一副完完全全纨绔子弟面容，别的事不干整天尽在皇宫里闹腾，掀瓦翻墙什么的最是拿手。
　　这般一个闹得皇宫整日鸡飞狗跳的三皇子，偏生在宫里最招人疼。原因据说有三点。
　　一，他在兄弟中最小，最受哥哥们疼。
　　二，他在皇子中最小，最受昭陵帝和璇娟皇后的疼。
　　三，因为他既受皇子们的疼又受帝后的疼，在宫里，基本没人敢惹他。
　　当然，三皇子受疼爱并非只因他最小这一点••••••不过至于别的原因，尚且未明。
　　宫里不少人都在说，三皇子这般纨绔，迟早有一日要像宫廷话本中男女主角一般，偷偷溜出宫体验一回民间生活。身为纨绔子弟代表，三皇子楼雨淮自然没有辜负众人传言，在三个月前的某一天，他打晕了朱雀门的守卫，顺利出宫去了。
　　而在春意正浓的三月，皇宫里杨柳拂岸，梧桐繁茂，春景正好，消失了三个月的三皇子，此时正躺在他的禹禾宫里，笑眯眯地伸手，“姓君的傻子，给本少爷把茶端过来。”
　　他身边正是宫里最新传言说与三皇子有生死之交，断袖之情（？），冒死拼命独战宫内三千御林军（？）将重伤的三皇子送回皇宫，白衣翩翩，眉目如画，小宫女们最新梦中情人——此时却不怎么有风度地端着一杯清碧的花茶，笑得天真纯善像小孩子一般的君望。
　　“春天果然还是喝花茶最好。”江淮，不，现在应该是楼雨淮大少爷满意地呷了口茶水，正待下咽，突地就变了脸色，“噗！”地一声便将茶水尽数喷了出来。
　　君望身手利索地一闪，才没被那茶水喷中，笑容依旧单纯漂亮，“阿淮？”
　　楼雨淮抽了抽嘴角，大大的翻了个白眼，“这茶你是怎么泡的••••••”
　　君望笑得非常无辜，“太医说那些草药对治疗外伤效果很好。”
　　“那也不能放进本少爷的茶里！”楼雨淮愤怒地喊道，“太医没有告诉你那些药是外用还是内服吗！老子受了伤，是重伤好不好！这样的茶你是要谋害我还是怎么的！”尽管这么说，但他活蹦乱跳的样子实在是不怎么像一个刚在鬼门关走了一趟的人。
　　喊完楼雨淮便捂住胸口做出要咳嗽且一脸痛苦的样子，毫无疑问地看见君望被一惊赶紧跑出去给他泡杯新的茶。楼雨淮斜躺在床榻上笑得非常得意，果然啊果然，这个傻子就是好骗。
　　“哎，你还是这么喜欢捉弄人呢，三皇子。”房梁上有人慢悠悠地说道。
　　“当然。这个傻子这么好骗不骗他实在是可惜。”楼雨淮亦慢悠悠地回答道，说完笑眯眯地又补上一句，“真不想看见你啊，宵露。”
　　“你就这么对救命恩人说话吗？”房梁上红影一闪，身着红衣衣袖拂地的男子笑得比楼雨淮更加灿烂可亲。
　　楼雨淮打了个哈欠，对男子的话表示不屑一顾，“你不就是给我念了几天鬼话跳了几天大神吗，算什么救命恩人。”
　　“鬼话？！”宫廷传言中能力可通鬼神，呼云唤雨都并非难事更难得生了一副好面孔的国师宵露额冒青筋，难为他依旧笑得十分和善温柔，“我念的是咒，三皇子。”
　　“还有。”宵露顿了顿，又说，“我是阴阳师。跳大神这种事，并不是阴阳师会做的。三皇子若是有兴趣不妨禀告圣上降旨去民间找些三姑六婆，她们会为您表演。”
　　“不用了。”楼雨淮赶紧摆摆手道，“本少爷对巫乐不感兴趣。”说完又轻叹一声感慨道，“说了三个月本少爷，要改回本皇子真是艰难啊。”他斜躺了一会儿，觉得这个姿势不怎么符合他玉树临风的气质，便起身弹了弹袍角，敛裾正襟危坐。
　　屋里一时间陷入沉默。楼雨淮暗忖君望要去泡茶怕是得好一阵子，这段时间他能看得见的估计只有这位阴阳师先生，正想随便扯个话题同他聊聊，却听宵露先开了口，他盘腿坐在地上，仍是微微眯着眼睛说道，“你是什么时候认识君望的？”
　　“出宫后不久吧。”楼雨淮有些意外他说到这个话题，认真地想了很久，“是那天••••••我在酒楼喝酒，他好像很饿地站在旁边看着我吃东西。”回想到那日情景，楼雨淮忍不住笑出了声，“他那个样子••••••简直就像••••••街头无家可归的小狗小猫一样。”
　　目光落回宵露身上，楼雨淮有些诧异地发现宵露的表情很是怪异，他的眼神让楼雨淮觉得有些浑身发毛，好像自己身上少了什么部位似的，他正想自己的描述是不是那里出了问题，又听宵露沉沉地说道，“那个家伙，不是人。”
　　“不是人？”楼雨淮诧道，“那他会是什么东西？”
　　最后那个词用得好古怪。楼雨淮想着忍不住又笑了出来。
　　宵露慢慢摇头，“他不是人，不是妖怪，也不是鬼，更不可能是神仙。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东西。”噎了半天，他到底是生硬地把那个“东西”给说出了口。
　　楼雨淮嘴角的笑容不知不觉僵在哪里，宵露不会说错。他没来由突觉身体一阵发寒，那么那个时候••••••是了！所以君望会奇怪自己为什么会生病，所以君望可以不顾满天砸落的巨石去帮他找扇子，所以君望会对他说，“我不会死，我真的不会死的。”
　　难道是因为他已死过一次！所以他那么肯定自己是鬼，但他却又不是鬼！那么••••••那么那个笑得像个孩子一样，单纯善良地连只蜜蜂也不肯杀，琉璃水晶一样的少年，其实是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怪物！
　　血液一阵阵的凉，楼雨淮脸上表情变幻莫测，只是嘴唇却在慢慢发白，眼中流露出惊恐，难以置信，恍然而又迷茫••••••各种神色冗杂，辨不清他到底如何之想。突然，他猛地站起身，抬起手用力“啪”的一声拍在楠木桌上，直震得桌上器具四晃欲跌，他人却是背脊挺直，咬牙切齿了好一阵，终于重重地说道，“那又怎么样！”
　　宵露微微怔了怔，抬起头看向楼雨淮，只觉他眼中有说不出的坚决，原本就又大又亮的眼睛更显光芒闪烁炫目，整个人倒真显出他平日所说的“玉树临风”的潇洒之状。
　　“不是人也不是鬼又怎么样，难道他就不是那个给我送伞自己偏偏要淋着雨的傻子，不让老子打兔子自己吃蘑菇也要老子吃蘑菇的混蛋吗？！”
　　说完他狠狠咬牙，顿声又补充道，“君望那个家伙吃素，反正不会哪一天突然发狂吃了老子！”
　　语罢楼雨淮重又坐回床榻上，大大地对着宵露翻了个白眼，“我看你不顺眼很久了，闭嘴好好打你的坐去，说不定运气好还能修成个神仙当当。”
　　宵露脸色微变，却不再与楼雨淮争辩，他微微合眸，姿势不动，依旧保持着在祭台上打坐的姿态。
　　楼雨淮见他一脸“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的君子样与我自大度不与小人强词的表情，心中郁闷地很，却也不好站起来再说些什么，只得极度郁塞地闭上嘴，狠狠地瞪着空气，也不知道在瞪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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