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同人]无题[嬴政/荆轲]

作者:木槿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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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 章


      无题
      [嬴政/荆轲]

      燕国来使者传信,他们将派使者来愿与我秦结好。代价是燕督亢地图和樊於期的首级。
      这自是甚好。燕国,不割地,不妥协,除了当我进军顽强抵抗意外,只是冷眼看着我将其他国家一个一个吞并。如今却主动言好,看来我事成之日已不远。
      督亢地图和樊於期首级,这是作为给燕国几日安宁极好的代价。
      不过,为何面前这燕国使者没有把我想要的东西带来呢?
      使者说此事重大,还需燕国好好准备才是。
      准备什么呢?一张地图,一颗头颅,我要的仅此而已。燕丹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么,然而他却需要时间做无聊的准备,这原因,需要思考。

      燕丹需要一个人,需要一个合适的使者,来见我,秦王。

      而不是面前的燕国使者——他不够资格。

      皇天之下,莫非王土。总有一天,这里的土地都将是我的。到时候,没有秦国燕国众多诸侯国的割据,一切都属于我大秦帝国,只属于秦。包括从燕国到秦国这段寸草不生的荒芜之地,也将是我大秦帝国的北方通道。
      那燕国的使者,走过这段通道,需要时间。
      我也正需要这段时间去思考,如何更快地吞并燕国。我向燕国派往所谓友好的使者,虚情假意告诉燕丹我是多么期望秦燕永结同好,我相信我的使者将不辱使命对我的承诺大吹特吹;与此同时,我派精兵驻扎在燕国边界,随时举兵进攻;我也向孤立无援的齐国恐吓威胁,我知道他们早晚会主动向我投降。
      燕丹是聪明人,我相信他知道这么做不过是缓兵之计。
      无论你派谁来吧,无论你带来的东西比地图和头颅珍贵多少倍,最终我们将兵刃相接。

      不知为什么,当我想到这点时,我竟然为即将来临的使者感到可惜。
      这位使者是满怀着期待而来的,但无论他付出多大的努力,他的燕国早晚会灭亡——被我秦国灭亡。
      这就是命数。我注定是统一天下的千古一帝。

      我下令准备好接待事务,不能亏待了风尘仆仆身背大任的燕国使者。

      曾经属于周天子的土地在我的铁蹄践踏下已经是一片惨烈景象。我知道,我的军队,秦军所披靡之处,将民不聊生;我的兵甲剑刃所指之人,将不复存在。我知道这片土地在属于我之前已经被鲜血和仇恨洗礼。
      我知道有很多人想杀了我,他们就像鬼一样躲在我看不到的黑暗角落,虎视眈眈,却无可奈何、无路可走、无计可施。
      毕竟他们是那么弱小。他们只能在心里产生杀死我的念头,然而我不会允许他们把这种念头继续下去。我会告诉他们,秦王嬴政存在的必然。
      身披战甲所向披靡的秦军是不可违抗的。代表我的不可违抗。

      所以这一切注定将在悲惨中翻滚。
      哪怕是我的子民。

      当我带着心腹在秦国皇城之外的土地上行走时,看到的也是我战争留下的惨象。当我不顾民生民意强行让他们妻离子散阴阳不得相见、获得胜利和领土的同时,留下的便是这些——
      那些流浪的人看到我衣着华贵露出愤恨的神色。
      那些身强力壮的人见到秦兵就四处逃散。
      那些饥肠辘辘的人缩在一起目光呆滞地望着我。

      我大概是冷漠地看了他们一眼,因为我并没有感到我心头泛起怎样特殊的感觉,这是为了大业必须付出的代价,无论……损失什么。
      看到这些让心情有些不快,于是我问心腹哪里可以让人心情舒畅。他面无表情思索片刻便决定了去向。

      所到之处,高高耸立的楼阁,好似柔弱的女子在人群中静静伫立,香茶美酒萦绕的气息。据心腹说,这是秦国最大的乐坊,然而在此人也不多,但无一不是贵族。我还看到朝中的一位大臣坐在帷幔之后一脸享受的表情,面前是美酒佳肴。
      好雅兴。

      耳边回荡的是击筑的声音,美妙的旋律胜过了楼阁的胭脂香。曲调时而婉转,时而悠扬,时而激亢,时而低沉,宛若三月春风,有似破冰之水。煞是好听。然而我并没有感到过多的情感,这乐曲反而让我觉得内心空荡,却格外熟悉。
      不错,这种曲调固然好听,然而最多不过是讨好双耳罢了。皇宫里这乐曲听的太多了,那些美姬艳女无一不是空洞地奏着这种乐曲。
      弹奏者没有在琴弦上流泻任何感情,这看似美好的音调不过是讨好在座的听客罢了。
      然而却又那么多人沈醉其中。难道他们都内心空洞吗?

      一曲罢了,透过红色的帷帐,我看到一女子款款站起,朝众人行礼。四周掌声雷动。四面八方抛下铜币,那女子适才的柔美大方消失殆尽,不顾衣衫跌跌撞撞地捡拾。
      好一朵纸花。
      我神伤之余竟然有些愤慨。

      好么?我可不觉得,你们啊,叫好真是浪费了!

      一个声音极不和谐地从角落里传来,这声音张扬而放肆,让在场宾客无不注视与他。而这不和谐却让我觉得开朗些许。我朝他望去,只见是个江湖人,衣衫不整头发散乱,也许身上还散发着浓烈的酒味——他四周的酒瓶子几乎堆成了山。
      他微微侧着的面孔隐在好大一片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见出此狂言之人这样随意散漫,自然有人为琴女打抱不平。一人指责,众人便一哄而上,纷纷指责他无礼。

      你们真觉得好?他反问,语气似乎也染上了醉意,慢悠悠地转过身。从阴影里逐渐清晰。他的脸棱角分明,看似温和的表情却隐藏着坚毅,是江湖人特有的侠义特点,他微微一笑,这张脸竟然露出一种放荡随意的气质。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指点点着对面的人,笑道:
      自然是差的远了!这曲调,和练武之人中的花拳绣腿小打小闹无二!

      众宾客无不惊愕,在座哗然。我突然觉得很有趣,希望他继续说下去。他果然没让我失望。继续道:无非是高超的技艺蒙蔽双耳,这乐曲中什么都么有,我听不出弹奏着的感情,我更没听出乐曲要表达的含义。
      说罢,举起酒壶扬起头颅又灌了几口。

      宾客不服,指责他的不是。我同意他的看法,然而可笑的是我内心竟然为他打抱不平。这江湖人听了这些指责也不恼,悠闲地从桌子上拿起他的剑,背在背上,掏出几枚铜币朝桌子上一丢,说了句本大侠还有事不陪各位共雅兴,便想要翻窗出去。
      店主慌忙地冲他大喊,一个箭步拦在他面前:您给钱不够啊!
      确实,这么多的酒瓶子,似乎还是上等的美酒。
      结果这江湖人冷冷转过脸来,然后嘿嘿地傻笑道:谁给你们秦国人钱啊。说罢翻了窗逃走,只听到头顶碎步踩瓦片的轻快响声,然后什么都听不到了。

      果然潇洒。我想。
      不过,他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店主开始叫骂。人已经跑了又能有何办法?这个人对乐曲的一番点评让我饶有兴致,于是我朝心腹使了一个眼色。
      心腹点点头,走到店主面前,从店主的表情看,我知道他给了他足够买这三倍酒的钱。

      看来这乐坊不值得花费时间去享受,便离开了。走在秦国闹市街头,看见的还是一幕幕凄凉景象。我是不是应该表达一些同情?我是不是应该采取一切儒生的想法去实行仁政?不,这不是我的作风。统一天下的目的还没有实现,我怎么可能停止战争?
      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无所谓,我要我想要的。

      突然很想喝酒。
      皇宫的酒太甜。
      记得自己曾见到侍卫偷偷喝酒,不过那酒一定是从外面带来的,一股说不出的酸味。当然那个侍卫被我杀了,罪名无非是玩忽职守,等等。也算是给其他人一个警告。我记不得那侍卫,不过那酒的味道却让我想了很久。
      心腹有些犹豫,但还是随我走进了一家酒馆。

      我没想到竟在这里碰到了他。
      这个江湖人,果真是一个酒鬼,面前又是一堆酒瓶。

      我忽然很有兴致。
      我示意心腹去一旁,然后走到这个江湖人的面前。

      他好像没看到我,因为他手里晃着酒瓶脑袋深深地低着;又好像已经早早注意到了,我刚才还隐约听见他哼唱着什么,当我的影子落在他面前的酒桌上就什么都听不见了。然而他却不急着把头抬起。我也不急。半晌,他抬起头的时候也是一脸坦然,毫不避讳地盯着我。

      他的目光很温暖,平静而柔和就像从窗格里照进来的阳光。
      和后来我们见面的那一次完全不同,双眸冰冷反射着残虹的戾气。

      然后他冲我傻乎乎地笑起来。
      又是你。
      我们不认识吧。我说。

      这样啊,那你又何必站在我面前?他虽然口上这么说,却从身旁拿出一个空杯子,拎起酒壶哗啦啦透明的液体慢慢盈满杯子。抬起头盯着我:你听那个小丫头弹琴也不爽吧,真难得,不过你如果不爽就说出来,不说出来什么都不会改变。
      他把酒推到我面前,继续说道:刚才如果不算认识,现在算认识了吧?
      我冷哼着想笑,像他一样跪坐在桌旁,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酒辛辣之中还泛着一丝酸苦,不过,确确实实是烈酒,烧的喉咙发烫。这酸苦的味道很独特。我正回味之余,而他直接用酒壶往嘴里倒——这时候我才发觉我的杯中酒是来自这个壶。那么这酸苦的味道是来自于酒本身呢,还是……
      不好喝?他问。
      我只是觉得很独特,说不上好坏,一时间没有回答。而他却接着说道:
      秦国酒就是不好喝,不如燕国的酒好。

      这句话太危险了。不过这么危险的话也只有他这类人敢说吧。我有些不快。秦国,我统治之下的任何事物都比其他国家强。听他这么说我感觉好像战车轧过棱角分明的石头,格外不爽。

      你叫什么名字?
      荆轲的荆,荆轲的轲。他说。
      没听说过。
      他竟然大惊失色,酒壶差点从手中滑落。我想他是故意的。他“难以置信”地指着我说你竟然不知道我的大名?喂喂,天下谁不知道我荆轲啊!
      我真的不知道。我知道天下事,我知道对面国家的君主在想些什么,但是我不会专门去研究某一个人。我知道天下有盖聂,他在我身边,他的剑术高超;然而我不知道剑术高超的还有荆轲,燕国的使者,来秦国是来杀我——我后来才知道,而且事实证明过这一点。
      可如今他就坐在我面前,我们在乐曲上达到共识,此时此刻他欲与我相识,问我的名字。

      我看到一旁的心腹一脸慌张的表情。果然他一直认真地听我们交谈。
      不说?他眨眨眼睛,无可奈何地继续倒酒:不说就不说吧,肯定是富家公子,害怕我将来惹事生非还报出您的大名,给你带来祸患吧?
      他倒是给我找了一个很好的理由。我何不说“是”。
      他把酒杯举起,送到我面前,说,没关系,这也不影响什么,我还得感谢你帮我付了酒钱呢!他咧开嘴笑了。我不明白他为何要笑,因为他的笑并不纯净。我伸手接过,触及的手指竟然冰冷,入口的秦酒也依然酸苦。

      在乐坊,你说那琴女弹得不好,那你认为何人弹的好?我问。他正给我倒酒,听了这话眼睛居然闭上了,当酒恰好溢满杯口他才睁开眼睛,望着我,反问道:你觉得何人弹得好?
      我说,论技艺,无非是皇宫琴师们了。
      他摇摇头,说:我不知道皇宫琴师弹的如何,不过他们弹的肯定不是最好。
      我隐约记起一位琴师,大概是姓旷,似乎弹的极好。我便说姓旷的琴师弹的好。
      他望着我眼睛忽地睁大了,继而干笑道,姓旷的人多了,你怎么知道他们会不会弹琴?然后他又低下头,神情有些落寞然:那也不如他弹得好。
      他是谁?我问。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我干嘛要告诉你?他说,似乎嫌我问得多了。再次把酒递到我面前还不断催促:喝酒喝酒。我无奈地灌下第三杯,眼睛的余光瞟到心腹面色慌乱,但决心不再理他。面前的荆轲很有趣。酒壶里的酒只剩下几滴,他再怎么往嘴里倒也不会有甘酿涌出,这时他竟然有些恼火地用空酒壶拍着桌子冲店主人吼:
      没酒了,上酒!

      好一个酒鬼。该不会又要让我买账吧。

      我决定不再喝了。而面前的人却一壶接着一壶灌,灌的直到明月当空照。

      果然不负我的期望让我买账。我随便朝店主人扔了几块,这些不过是军费的千万分之一,无所谓。然而让我最无奈的是这个荆轲喝醉了竟然还缠着我不放。
      我是嬴政,是秦王,如今我竟然像个江湖流氓般从酒馆里一身酒气出来还架着另一个酒鬼。我知道心腹远远跟在后面看到这一幕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了。

      拿上我的剑。他说。脑袋就在我耳朵旁边,声音轻飘飘的。
      我伸手抓过他的剑,触手也是一片冰凉。

      它叫什么名字?我凝视着剑上的花纹,问。
      高渐离。他轻声说,他的琴弹的可好了,比旷修好的多,我还听他们合奏过一曲呢,那时候我杀了好多人……我走的时候他还为我弹了一曲。
      我想起来了,原来旷修死的时候,弹琴和杀人的,是他和高渐离。我知道高渐离,姓旷的琴师的朋友。我听士兵提起过他。

      他是醉了吗?不仅没听懂我的问题,还说出这些事。然而我并没有闻到太浓烈的酒气。不知是不是夜色过于清冷,让所有的气味都凝固了,只剩下冷冷的空气。我深呼吸,涌入身体里的气体竟然也是冰冷。
      他忽然推开我。
      不用你扶,我是酒仙,醉不了。他说,语气还是轻飘飘的,然后走着曲状的路线跌跌撞撞前进。还不忘回头问我要不要和他一起去河边。

      面前的河流我从来没有见过,然而我知道它的名字,它在帛上是一条细细的黑线,旁边标着它的名字。它是我进军的阻碍,也是我防守的战线。我从来不知道它是青色的,上面弥漫着薄薄的雾,雾似乎也是青色的,近岸之处还长了密密麻麻的芦苇。月色朦胧。

      荆轲站在河边,一声不吭。眼睛直直地盯着面前静静流淌的河。
      河面此起彼伏的波浪反射着柔和的光。
      铿的一声,月光似乎亮了几倍,原本朦胧的月色此时竟然散发出银白色的耀眼光芒。我眯起眼睛,见到的是一弯明月,在他手中闪烁。是他的剑,他把剑抽出,剑身散发着冷厉的青光。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

      起风了,风吹的他衣袂飘飘。

      他竟然唱起歌。
      易水,燕国的易水。

      他举着剑在光下舞动,一招一式都散发着作为剑客的高超剑技和冷厉杀气。我忽然觉得这河岸突然变得很冷。他依然在舞剑,剑劈开同样冰冷的空气,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看着他的动作,我似乎看到有红色的血从剑身流出。然而我眨眨眼睛,却发现剑身干净得如一弯明月。
      他只做了几个动作而已,他的歌没有唱完。

      壮士一去兮……

      然后呢?

      他手中的剑慢慢垂下,忽然抬起头冲着河面哈哈笑起来。笑的好无奈。
      我等他笑完,等到周围只剩下河水流淌的声音。

      它叫什么?

      残虹。

      好名字。

      他似乎清醒了很多,因为他看我的眼神又恢复了温暖明亮。
      你不回去?这个时候了,你的贵族老爹肯定派家奴下人到处找你呢。他说,语气还是那么随便,还带上一丝嘲笑的意味。我当然不比他,江湖人,满世界飘。

      他说的没错,我的心腹一定跑回皇宫去找李斯了,然后将有一小队人马到此处来,我不想看到他见到我被一群秦兵接回去的情景。不过距离这还有一段时间。
      我没有回答他。问,你是燕国人吧。
      是啊。
      燕国人应该不喜欢秦国吧,为什么要来。

      他又缓缓闭上眼睛。我觉得他闭上眼睛很好看,冰冷的、月光般的无与伦比的气质。是属于剑客的。

      为了必须要做的事。他缓缓道。

      必须要做的事?

      他睁开眼睛,转向我,停顿了一下:
      是的。
      但是我很高兴,在秦国还能遇到……嗯,算是朋友吧。

      我本想继续追问他来秦国的原因。他是燕国人,一个燕国人来秦国,还是一名剑客,一定大有原因,也许……还会有重大的牵连。然而他最后一句话让我犹豫着没有继续询问。他说话时,忽然露出很凄凉的神色,凄凉的好像是河面的雾气,朦胧地看不真切。
      为了必须要做的事?会是什么事让一个剑客一定要做,而在此时又显得那么孤独呢。
      但他的底细更重要。我天生敏感不敢放弃任何一个细节。

      已经晚了,你要如何休息?我问。
      我可以找棵树。他淡淡地回答。
      会着凉的吧。我说。说完就后悔了,竟然说这么奇怪的话。
      他冲我极度无奈地笑了:你怎么跟丽姬似的。
      丽姬?
      他忽然翘起嘴角,很得意地笑了:在下的拙荆。他虽然这么说,却很炫耀的模样。
      他还有儿子。

      荆轲的脸上挂着很幸福的表情,依然望着静静流淌的河水。望了许久,幸福的表情慢慢褪去,又换上一层薄薄的凄凉,喃喃道:可惜……

      可惜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我的脑海中自然而然浮现出这句话。他的语气让我很容易联想到这句话。

      为了必须要做的事……

      我听到隔开草地沙沙的声音,我看到后面涌上来的人影影绰绰。荆轲哈地笑了,说:看吧,我没说错,你的贵族老爹派人来抓你了。他望着人影,手托着下巴,好像自言自语似的:真是大家子弟,找人都这么气派。
      我可不想看到李斯当着荆轲的面冲我行礼称呼我的地位。我打发荆轲朝人少的方向悄悄离开,他同意了,临走前却说:
      真是的,明明是朋友,你那么有钱,我还想去你家喝酒呢。

      我微微侧身,盯着他。

      你真的愿意来吗?
      我是非常认真地问他,然而他依然大大咧咧地回答我的问题。

      当然啦,只要你请我。

      我会请你,到时候请你一定要来。

      好好好。

      他哈哈笑着,好似夜归的鸟消失在苍茫的树林里一样,他很快消失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月光太淡,他是没看到我认真的神情吗,所以才很随便的回答?

      李斯恳请我不要偷偷跑出去,太危险了。
      当然他不会这么说,因为这对我而言是大不敬。于是他说,现在秦国正处于关键时期,统一全国指日可待,万万不可出差错。
      我以沉默回应他的请求。

      李斯还说,燕国的使者就要来了。
      嗯。
      来就来吧。反正燕国早晚会是我的。

      使者的名字是荆轲。

      是……谁?
      是要下雨了吗?为什么我听到天空传来微弱的雷声?

      是荆轲。
      是那个乐坊里放肆的指责琴女的江湖人?是那个酒馆里喝酒的酒鬼?是那个月光下唱歌舞剑的荆轲?……
      怎么会是他……

      不过这样一来,我所有的疑问都没有了。
      必须要做的事情,奉燕丹的命令出使秦国,带着樊於期的头颅和督亢地图。
      唱风萧萧兮易水寒,是因为离别故土别无他路。
      怀念琴师高渐离,因为他们是挚友,高渐离为他送行。

      露出凄凉寂寞的神情是因为他知道此次来秦国危险重重?
      ——他不是普通的使者。
      他的拙荆和儿子,他说可惜,是因为他割舍不下他们?
      ——他们会留下,而走的人是他。
      可惜再也见不到他们了,他不会再回到燕国。我猜的,是对的吧。

      一个燕国的使者来到秦国,再也回不去了。

      一只飞蛾扑向火光闪烁的灯台,翅膀接触着火焰又闪开,光芒影影绰绰。结果落尽了灯油里,没被烧死却又逃不得。我用簪子挑着飞蛾希望帮他冲出火海,结果他却不肯离开,最终我拨动灯芯让火焰将飞蛾卷成一团灰烬。

      我派人把荆轲请来。来到的地方不是皇宫,是皇宫外一所华丽的房子。毕竟他始终认为我是富家子弟。
      我知道他买通了大臣,甚至潜入了咸阳宫,翻动了我的竹简。
      我看见他把残虹藏在衣带里,装扮了模样面色凝重地望着属于我的宫殿。
      我从来没见过他那么凝重的神色。

      他没必要潜入,他可以直接带信物来,他可以直接来见我。可他做的一切告诉我他不是普通的使者。
      荆轲,你想做什么?

      我转身,看到他依旧是一名剑客,和我上一次见到他一样,一样轻松飘逸的服装,随意的头发,脸上挂着的依然是大大咧咧的笑,还不忘冲我嘲笑:不愧是贵族,真有钱,房子修的真好,不过也谢谢你,没想到你真的请我来喝酒。
      我忽然觉得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
      不等我邀请他就坐在榻上,毫不犹豫地抱过面前的酒壶,撕开封口,根本不理睬一旁装饰华丽的酒杯,提起来就朝嘴里倒。

      他不怀疑吗?
      他不害怕我往酒里掺奇怪的东西吗?

      晶莹的液体顺着他的嘴角,下巴,脖子留下来,衣服前面湿了一大片。我静静地站在一旁等他喝完。
      他心满意足地放下酒壶,擦擦嘴,目光依旧温暖明亮。映着幽幽的烛火,竟然让我移不开眼睛。
      挺好喝的。他说,真谢谢你,不过这么远运过来的酒,废了不少力气吧?
      你尝出来了?我问。
      我是燕国人,当然喝得出是燕国酒。

      你不介意告诉我你是燕国人。

      我招呼下人再端两坛来。
      荆轲冲我笑的开心,说你真是大方,你肯定没少浪费钱财。他说着说着表情有些凝重了,最后竟然自言自语般地小声道:你知道吗?百姓缴纳赋税是很辛苦的。这几年战乱,他们获得的不多的粮食还要缴纳一半甚至更多给贵族们花费……
      他手里把玩着酒杯,继续喃喃道:然而秦王从来不肯停止战争,他甚至想吞并燕国……
      一声清脆自他手心里传来,我看到酒杯在他手中变成了一堆碎片。

      你恨我,荆轲。

      酒端了上来,他正好心情不太好,利索地撕开封口,又举起酒壶。

      又一坛饮尽。他慢慢放下空坛子,目光盯着面前燃烧的灯火,轻声问我,你请我来,不只是为了喝酒吧。
      我摇摇头,说,我请你来就是喝酒的,我没有别的打算。

      他干笑两声,语气非常轻:既然喝酒,就得两个人一起,一个人有什么意思?
      他似乎一喝酒,态度再认真一点,语气就会变得非常轻。我说酒杯都被你捏碎了,我还拿什么喝。
      你可以直接端着喝。
      燕国的酒太烈,我喝不起。
      他又干笑起来,端起酒壶,说,我不觉得你像是会害怕的人啊。言罢,继续畅饮。

      燕国的酒没让他喝醉。我坐在他对面,凝视着他,他凝视着酒壶。我不知道他能从酒壶里看到什么,但他就是很沉默地看。
      你说,我死了会变成酒鬼吗?他问。
      你现在就是酒鬼。

      他想笑笑不出来的表情。这时候他才发觉我盯着他看了太久,有些不满地说让我别这么看他。
      我忽然很想知道他对我的看法。

      我说的我,是秦王嬴政。

      只见他眉毛狠狠地拧在一起。我没想到他这么恨我。他说我残暴,他说我狠毒,他说我又野心有阴谋,他说我害得整个天下民不聊生。
      我相信我也是有杀气的,我的手在身旁狠狠地握着,他却没有注意到。
      我很想知道,如果他此时此刻知道面前距离不过三步之人就是他怨恨的秦王,他会露出什么表情,他会有什么动作,他会做何感想。

      我想杀了他。他说。

      我依然愿意保持冷静。

      他这时才意识到我是个“富家子弟”。他慌乱地说着抱歉,他告诉我他是因为自己是燕国人所以才有这么强烈的情感。他向我道歉,说不知道我是否赞同我的秦王,但他希望我不要在意。
      我能不在意吗?
      我此时可以不在意。

      你要怎么杀他呢?我问。
      我……他愣了一下,接着好像为了缓和气氛,他竟然演戏般地傻笑起来:杀他?怎么会呢?我又进不了咸阳宫,我怎么可能杀他。

      他的声音慢慢低下去。

      你怎么不可能杀他?……我心里狠狠地念着这句话,竟然感觉像剑刃在心口划过。我忍不住想冷笑,不知是出于何种情感。我说,你可以买通官人,然后由他们引进咸阳宫,到时候你甚至可以躲到秦王的寝宫里,随时出击。
      我不知我说这句话是怂恿还是挑衅。
      他愕然微微张开了嘴,难以置信的表情。我对着他努力挤出一个连我都说不明意味的笑。他盯着我就好象突然不认识我了一样。

      你……想?……

      他试探性地问,我摇摇头。

      你可以当个笑话。说完,没想到他竟然又哈哈大笑起来。我问他笑什么,不过我已经确定他的心思脱离了刚才严肃的“刺杀秦王”的话题。虽然我说了对我不利的假设,然而,我怎么会允许我自己亲身加入刺杀我的计划之中?我怎么可能会被面前的人杀死。
      他一定想好要如何杀我了。他将会在我面见燕国使者的时候……应该就是那时了。

      荆轲,你会下的去手吧。
      别让我失望,别让你的燕丹太子白费功夫。

      之后我们沉默了许久。

      在这段沉默的时间里,我心下了决定。当我知道他是谁之前,我本以为我可以与他无数次举杯畅饮,我可以与一介江湖草莽结成好友,我可以同他共赏音律。
      然而,我知道荆轲非死不可。我必须要杀了他。只可惜……

      可惜什么?
      我问我自己,没有答案。

      我要走了。他说。
      去哪里?
      嗯……做完事情,去想去的地方,所以……你可能再也见不到我了。
      哦。

      ……其实……我们会再见面的。

      他从榻上跳下来,朝前走了几步忽然停下脚步,转身:
      三天之后,你会去咸阳宫吗?

      我会去,我当然会去。
      三天后是秦王嬴政面见燕国使者的日子。

      如果需要,可能吧。我回答。
      他苦涩地扯了一下嘴角,说,那你还是不要去比较好,我听说……

      他没有继续说。我也没有问。

      荆轲,三天后,会是怎样一番情景?
      但愿你不要辱使命。但愿你是真正的侠客。

      乃朝服,设九宾,见燕使者咸阳宫。

      这里将是荆轲赴死之地。这华丽的宴会是我为你举行的。

      前一晚我难以入眠。耳边回响的竟然是乐坊女子弹奏的无魂之曲,空荡荡的声音没有重量在耳边环绕,竟然让我觉得那么刺耳。
      我从榻上坐起,脑海中浮现出他出现在咸阳宫的情景。
      他要怎么杀我呢?我突然很想知道。

      推开门,望见的是皎洁的月光,殿前清澈的池水被月光照得波光粼粼,水清澈的仿佛虚幻。会不会,这池水是从那条河引来的?他是不是正面对着那条河舞剑?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

      想到我和他共同望着一条河的水,欣慰之余竟是一番凄凉。

      大殿之上。

      我觉得心里有一种古怪的情感。杀万人都没有的酸苦之感。
      就像我曾经饮过的酒。

      我坐在最高的位置,周围是百官,我让他们退的比较远,这样我可以看得清楚些。
      燕国使者,他来了。

      整洁的朝拜的衣服,束起的严肃的头发,面容冷清而庄重。这是他吗?我感到好陌生。
      他手里捧着匣子,里面是樊於期的头颅。他身后的随行者是秦舞阳,他手中的是督亢地图。

      他一直低着头直到走到我面前,他跪下,他行礼。
      我让他请起。
      然后他抬起头来看我。

      为什么他手中的匣子没有掉在地上呢?

      我明明看到他震惊的神色。

      剑客临危不乱,面大敌心如止水。
      你此时此刻还会按照自己想做的做吗?

      此时秦舞阳却乱了手脚。荆轲似乎才可以从震惊中缓过神来,解释秦舞阳是未见过世面而害怕,希望我饶恕他。我自然会饶恕他。
      你呢,荆轲。

      他再次抬起头看我,让我欣慰的是,他竟然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目光平静如一潭死水。但他的眼中暗流涌动,我知道那是什么。

      取秦舞阳所持图。
      荆轲请求由他来指点给我看。
      我欣然同意。

      他手中托着地图朝我缓缓走来。

      我觉得这幅地图很长,长度让我觉得很熟悉。

      他慢慢打开卷轴,他在我面前低着头,认真地指点着地图上的河流和文字。

      他说,荆轲的大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我知道这位大侠确实晚了太久,但是我终于知道,荆轲就是荆轲。他也许很善良。我曾见过他的目光温暖明亮像从窗格里照进来的阳光,他热情而随意。
      但是,他是剑客,这点无可改变。
      所以,他果断,他狠绝,他杀人如麻可以心如止水,他面对敌人可以毫不犹豫。

      图穷匕见,残虹的光芒像月光一般瞬间一道银色的光反射在我和他的脸上。我看见他目光忽然抬起凌厉冰冷而无情。残虹的戾气和他此时的凶狠相呼应,真是完美极了。他举起剑朝我劈过来。

      我举剑挡下这一招。
      而他接下来出手便是杀招,招招要我的命。

      宦官大臣挡在他面前,他举起残虹毫不犹豫地砍下;柔弱的宫女躲躲闪闪,凡是阻碍杀我的也血流满地。我第一次感到自己很狼狈地在逃,当他逼近时,我举起剑挡下,希望我能使他一剑毙命,然而荆轲丝毫不留给我出击的机会。

      我决不能死在他剑下。死在这里的人,是他不是我!

      高手群拥而上,我看到血花在我身后溅起。再也听不见逼人的剑气。

      人群散开。
      他正倚在柱子上,剧烈地喘息,他头发散乱,这反倒让我感到了一丝熟悉。他一身血,除了他握着残虹的手,我不知道他哪里是完整的。
      我的影子落在他面前,他一定注意到我了,他缓缓抬起头。这时,我朝他微笑。
      他仇恨地看着我。

      我知道,这个仇恨是针对秦王嬴政。
      我相信他对之前所谓的那个朋友一定怀有欣慰。
      但此时此刻……

      我让众人退开。群臣很担心地阻止我的决定,却又不得不服从。
      他握着残虹的手在使力,竟然抬起来把剑冲我刺来,擦着我的面颊钉进了我身后的墙壁。
      失败了。他哈哈大笑,笑着笑着没了声音。

      燕国是我的,整个天下都将是我的。我对他说。
      我举起剑,砍下了他的头颅。

      最后一刻,我看到的依然是他对秦王仇恨的目光。

      壮士一去兮……
      不复还。

      我派人把荆轲的尸体送回燕国,当然还有秦舞阳的。然后我向燕国派遣了大军。
      我留下了荆轲的头颅。他不是身首异处。当我吞并了燕国,整个大地都是他的故乡。

      我把他的头颅放在面前,擦净上面的血迹。他的头发太凌乱,比我见到他的时候还凌乱,我觉得不太舒服,就把他扎成以前我喜欢的模样。
      我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记得我见到他的时候觉得脸棱角分明,其实此刻看起来,还是很温和的。就像那时他的眼睛。
      只可惜他再也不能露出那种明亮而温暖的目光了。
      其实最后他露出的目光才是他的本色吧。

      我把他的头颅放在匣子里。

      残虹,这把宝剑我也留在身边,当我亲手执起它,再次惊讶于它的冰冷,比之前更甚。挥动之时,劈开气流的声音好似叹息。
      后来我把它赐给了盖聂,同样身手敏捷出招狠绝的剑客。主人变了,剑的名字也变了。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

      我想起来还是觉得很欣慰。
      荆轲没有手下留情。没有因为那所谓的朋友。
      其实我们根本算不上朋友。

      燕丹,荆轲没有辜负你的期望,他绝对没有负心,他对我出出下杀手,这下你满意了吧。
      他就是为了你们燕国而来的。
      他的失败只能说明燕国太弱。

      燕国被秦国所吞,这是命数。

      命中注定我是千古一帝,统领天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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