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蝎公主传

　　熏香袅袅的屋子里，帷幔层层垂下，微风从窗外吹来，尽显一室的声色靡丽，那氛围却不令人讨厌，只觉得舒服妥帖得全身都柔软起来，消去了所有的疲惫。

　　精致的贵妃椅上，斜倚着一个容色清雅的少妇，眯着双眼，白皙的脸上有些微的红晕，衬着她秀丽的鼻子和小巧的唇，有股醉人的风情，让人不禁遐想刚刚的室内发生了什么。

　　她的旁边蹲着一个身披白色长袍的男子。长发简单的在后面束起，但稍显凌乱，鬓角垂下几缕，从背影上看身形挺拔，隐隐倒有些魅惑人心的味道。

　　他温柔地看着已经在浅眠中的少妇，抬起右手，那骨节修长而有力，小指上戴着一个金色指环，上面的纹饰复杂细致。他的姿态优雅而不失男子的力度，把右手缓缓靠近她的脸庞，轻轻地将食指放在眼皮上，却只是一带而过。

　　他放下手臂，轻轻地叹了一声，最后看了少妇一眼，终于站起身走出屋子。

　　他的步子很轻，却走得很快，一会便走到园子里。奇怪的是，这个地方虽然华丽清雅，想来是了不得的大户人家，但四处静悄悄的，连一个丫鬟都不见。

　　他到了园子，那里却已经等着一个人了。此时天高云阔，没有太阳而尽显光亮。园子里树木葱葱，特别有一株高大的树，遮盖了园子一方的光芒。一个身穿紫色曳地长裙的少女就站在树下，面容隐在树叶的阴影中，只看到精致的下巴稍稍扬起，盘起的头发露出耳朵，上面佩着一只坠子，如泪滴般垂下。

　　他看了她一眼，说：“你真的要这样做？”他的身前洒下一束白光，恰恰可以让人从侧面看清他的面容。毫无疑问，他有一张五官俊美的脸，剑眉星目，眸光亮得似乎连夜空中皎洁的星子也不能与之相比。但五官的轮廓美和他的气质一比，却又不算什么，那是一个视线接触之下只能用光风霁月来形容的翩翩佳公子。

　　紫衣少女嗤笑一声，说：“我一开始就打算这样做了，你到现在才问这个问题，岂不是多余？”她的声音甜美清越，听在男子的耳中却不带任何感情。

　　他静默了一会，终究是没有说什么。紫衣少女睨了他一眼，向屋子里走去。

　　她驾轻就熟地掀开帷幔，停在桌子前。她执起两只高脚细腰的玉杯，不知何时另一只手上就出现了一个小巧的酒壶，酒香四溢，醺醺然引人沉醉。

　　揭开酒壶的盖子打量了一下，她才小心地放下玉杯，举起酒壶徐徐斟下。酒色清淡，滴落在玉杯上的声音清越动人。酒香更甚。

　　收起酒壶，把两只玉杯放在贵妃塌前的几子上，她的事情才完成。抬起头来，对面浅眠中的少妇不知何时已经醒了，睁着一双温和的眸子看着她。

　　“母亲，你醒了。”紫衣少女甜甜地说，眸光潋滟。那看起来保养甚好的少妇竟然是这个少女的母亲？而这个紫衣少女的美色又岂是能用一般的词汇来形容？

　　她倒是有和她母亲的清雅完全不同的美貌，五官瑰丽，有一种恣意张扬的感染力。尤其是那双眸子，幽深夺目，几乎要把人的灵魂都吸进去。但细细一看，两人倒也不是全无相似之处，细眉凤眼，骨骼清秀，只是其中蕴含的内容全不一样而已。

　　少妇淡淡一笑，痴痴地打量着面前的女儿，往日沉静淡然的神色中此刻竟藏了深邃丰富的情感。

　　“玫儿，你是刚来的吧？”

　　“是啊，我刚刚才从青莲居那边过来。”紫衣少女笑道，看少妇想从贵妃塌上起身，连忙走上去扶起母亲的手。少妇借力坐起来，仍是倚在榻上。

　　“母亲，我从二哥那里搜到了陈年的百花酿，给你尝尝。”紫衣少女说着，浅浅一笑，把其中一杯酒送到少妇的手中。

　　少妇用白皙洁净的手握着酒杯，低下头淡淡地看了一眼，说：“酒香醇然，酒色清雅，玫儿怎么能够得到如此好酒？”

　　“那还不简单，只要二哥有的，我就可以拿来给母亲品尝。”紫衣少女说，抬了抬下巴，现出些许的孩子气。

　　少妇闻言一笑，宠溺地看了看紫衣少女，说：“老是二哥二哥，都不知道你以后有了夫婿的时候怎么样呢。”

　　说完，少妇的眼神飘向窗外，仿佛看向未可知名的远方，气氛就突然有些伤感起来。

　　紫衣少女正要答话，少妇的眼神又扫了回来，问：“季郑的迎亲事项准备得怎么样了？”

　　紫衣少女一愣，没想到母亲突然问起这个，但还是答道：“一切安好呢，母亲，他们已经把礼金陆续送到了，都遵循旧制，没有差池。”

　　“那就好。季郑地方虽小，但民富兵强；况季郑公子检身自律，不耽女色，想来不会委屈了你。只怕，你离开故土，人地陌生，不容易融入他方。”少妇说完，幽幽地叹了口气。

　　“不过你向来聪慧，这些东西也用不着母亲来提醒你。”少妇又说，隐去了眼中的担忧之色。少妇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况且，你二哥现在已经在事实上执掌了朝廷内外的势力，又怎会弃你不顾？

　　“母亲，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紫衣少女认真地点头说道。

　　“玫儿，母亲有一件事情要问你。”少妇的脸上忽然换上严肃郑重的神色。

　　紫衣少女心中一凛，不动声色地说：“母亲有话便说。”

　　“你二哥真的准备取下西桑？”

　　紫衣少女定定地直视着少妇好一会，才淡淡地点头，“二哥是有这般打算。”

　　少妇凄然一笑，却有种如释重负之感，仿佛放下了心中久久压抑的大石，她说：“所以，你出嫁季郑也是其中的一步棋？你才会决意给我这杯鸩酒的吧？”

　　紫衣少女没有答话，只是维持着之前的姿势，抿嘴看着少妇。她的双眸静谧如深潭，隐隐透露出不可动摇的坚定。

　　“幼时遭受宫廷离乱之苦，及笄后远嫁卫国，期间多次为了两国能够相安无事出计献策，想来我这一生都是为了西桑，也算是对得起父皇了。”她话锋一转，又说：“家国之忧，无子之虑，异国的举步维艰，荣耀和光环的背后，我却从未得到内心的安然喜乐。这一杯鸩酒，倒给了我真正的解脱。”

　　紫衣少女静静地坐着。突然从窗外吹来一阵清风，摇曳一室的熏香。

　　少妇望着她，说：“玫儿，这些年来，你和你二哥的感情很好，母亲虽喜更忧，你可千万不要生成什么执念，你们毕竟是……”说着，她的眼中湿润起来，竟不知道接下来说些什么。

　　紫衣少女的眸光波动了一下，转眼又重归平静。她点头道：“青玫会记住的。”

　　少妇深深地望了紫衣少女一眼，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启口诉说。良久，她毅然举起玉杯，仰头喝了下去。

　　放下空杯，少妇已是双目染泪，挽起紫衣少女的手，轻轻地说了声“我的孩子……”便哽咽着不能说下去。

　　紫衣少女紧紧地捉住母亲的双手，眼前的一切似乎也有些迷蒙起来，少妇又说道：“你靠过来……”

　　紫衣少女依言靠近少妇怀中，只听得少妇轻轻说道：“母亲知道你有疑问，为何我刚刚认出了那杯鸩酒，怀疑是不是苑秀透露了你的计划。其实不过是你的神态出卖了自己，你自小聪敏过人，人前虽然妍丽动人，我的身前你却向来显示坚韧静默的本色，初时的娇嗔之色，自你七岁以后母亲从未见过。还有，苑秀的身份不简单……”

　　紫衣少女心中一动，却再不见少妇的任何声音，抬眼一看，她已经静静地合上了双眼。

　　母亲的最后一句话，极其轻微，如果不细心不会听到丝毫。

　　她轻轻地把母亲放在贵妃塌上，保持之前休憩的姿势，只是皎然的面容上呈现出从未有过的安详静好。

　　她站了一会，终于掉下一滴泪来，瞬间隐没在少妇的衣襟。

　　风动帷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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