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国之后 (完)

作者:任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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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


      第二十章
      客栈依芷湖而建,每个房间的窗户都正对芷湖,我房间的窗户也不例外。
      窗外是客栈的院子,空荡荡的通向湖边堤岸,一条小路从屋子旁婉婉延延伸展,远方湖畔的大石上遥遥可望见有“画矶”两个巨大的字。
      遥望着画矶,有登高临远之意,心思已飞了上去,从这小小窗口看美丽的芷湖远远不够,如果能凭栏高处,江山尽在脚下的感觉一定很好吧?
      哥哥冰冷的话语没有影响我的情绪,他根本想不到我甚至有些雀跃,因为北月的计划,我可能在今夜逃走,或许可以有机会上画矶看一眼,满足我的心愿。
      人越是身处危险的时候越兴奋,越想做一些平时不敢想不敢做的事情。
      曾记得答应要和奕焰一同来宜芷看看的,可惜他没有来,只好我一个人去了,把他那一份也看个饱,做奕国的王,那么忙,根本抽不出空来呀。
      我打了一个小小的主意,瞒着北月,我决定一逃出去就上画矶,哥哥认为我一心逃走,想不到还有心情游山玩水吧。
      北月完全没有察觉到我的异常,如常地送晚饭过来,其实他也很兴奋,也和我一样压抑着,表面上装着什么事也没有,一脸木然,故意摆出清冷的姿态。
      下午的时候,客栈外传来轰隆隆的车马声,又有人来了。
      我悄悄地打开门向外窥望,不奇怪自己的房间门口没有人看守,外面全是慕容府的人,量我也走不出客栈大门。
      有很多家丁府卒满身尘土,不断地搬运箱笼等物品,堆到通道的另一头,那边是什么样的房间我看不到,视线被转角挡住,我猜他们运的是慕容家府眷们随身的家当。
      搬了大约一个时辰才搬完,那些人都下楼去了,客人们都住在二楼,仆人们全在一楼。
      我这个角度可以从门缝里看到上楼的楼梯,没过一会,哥哥陪着父亲上楼,还有一些叔叔辈的人物跟在后面,其它年轻的子弟全都跟在后面。
      父亲在楼梯口停了下来,挥手,让身后的人各自返回二楼的房间,他自己单独的哥哥上了三楼。
      我们的车队头领一直是哥哥,父亲与我们分头走,估计慕容家是分批离开华京,父亲已追赶上来,在宜芷会合,刚才的人群中还有些熟面孔没出现,北月所说的在宜芷办事可能并不确切,大家是准备在这会合,等人齐了大家一同进入黎国境内。
      所有的人很快且安静地散去,楼道里回复寂静。
      北月不知道去了哪里,近晚饭时分,父亲与哥哥全都在客栈里,不知道他能有什么法子逃走?
      我走回桌前坐下,暗暗估算,以刚才所见的箱子来说,可能还有女眷,这次慕容家倾巢而出,彻底放弃华京,下一步全靠黎国的兵马了。
      “叩叩……”响起敲门声。
      “谁?进来”
      我以为是北月,没有多想,让他进来。
      门静静地被推开了,一名女子闪身进屋,随手将门关好。
      定睛一看,没想到会是黎国公主凤琴。
      “怎么会是你?”
      她用手指在唇上比了个禁声的姿势,步子轻盈快捷走到我身旁,看上去她虽然是女子,亦有一身不弱的武功。
      我想起身向他行礼,被她的手按住肩头。
      公主长得很美,待她走近,远观如白瓷般的肌肤近看无半分瑕疵,长长的黑亮长发挽了云髻后仍长可齐腰,披落身旁,举动之间如行云流水,又如披了两匹黑缎。
      我打量她,她亦打量我。
      我不知道她对我的映象怎么样,她的双瞳如古井无波,半点看不出心思。
      “公主——”我轻声唤。
      她摆了摆手,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递给我。
      那张纸十分的小有被卷成很小的小条,又对折起。
      接过来慢慢地展开,上面是小如蚂蚁的小楷:“琴儿,速归,不要让附马带走慕容北羽,关系黎国存亡。”
      字数不多,凤琴可能不太明白,我心中如明镜。
      能叫凤琴做琴儿的,也只有黎王了,一定是黎王知道了我的身世,当然关系黎国存亡,至于为什么不再信任附马,我却不太清楚,也许这也是凤琴心里最大的疑问。
      我将纸条递还给她,她接过去一扬手,纸条顿时化为齑粉。
      “你有问题想问我?”
      公主点点头。
      “你想知道些什么?”
      “告诉我附马的事情。”
      “你觉得我知道多少?”
      “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你了解附马的全部。为什么他会是容易,为什么又是慕容北翼,黎国是个大国,慕容长公子的画像也是有的,并不是现在的他。”
      凤琴说话的时候很痛苦,手指拉着腰间玉佩的穗子绞在一起,红的缨络玉白的指缠成花眼的麻花。
      “其实以你的聪明猜到大概了是么?只是你不确定哥哥是不是爱你。这个我不了解,需要你自己去判断,一个人的心不是一两句话能说得清楚的。”
      她幽幽地看着我,有些恨,有些了解,更多的是悲凄。
      “可是我还是爱他,愿意帮助他。父亲说的话我明白得很,可是怎么可以,我怎么可以放开他,他早已经走进我的心里,如果没有他,我比死还难受。”
      “如果你心甘情愿地想帮他,有什么关系呢?爱一个人并不一定能得到回报。”
      公主似乎得到了答案,回过头来,脸上晶莹一片。
      她下了很大的决心,跟我一样,抛弃了家族和国家,只为了爱情。
      “我想,应该是奕王与父亲说了些什么,父亲原本很信任附马,现在居然飞鸽传书让我将你与附马分开。父亲怕了,他一直很怕奕焰,因为你,奕焰一定使了什么手段,让父亲不敢起兵,这样附马的心愿一定会落空,我要阻止父亲。”
      凤琴扔下这段话,匆匆地走了,甚至不给我时间再安慰她。
      我不敢告诉凤琴哥哥并不爱她的真相,她还抱着一线希望,希望哥哥会爱上她,哪怕这个希望无限渺茫,她愿意用她所有的一切去换。
      我有些饿了,北月一直没有送饭来。
      天渐渐地灰暗下来,大家纷纷下楼用餐,楼道里不断地传来纷杂的脚步声。
      父亲和哥哥一直呆在三楼没有下来。
      随着天色,我的手心里渐渐冷汗不断。
      离开,芷湖,画矶……

      天完全断黑之后,北月还是没有出现。
      我真的很饿了,但我没有出去用餐,更没有惊动任何人,这时不能再出任何乱子。
      没有去点灯,一个人坐在黑暗中。
      从窗口望出去,可以看到芷湖上渔火点点,如繁星般璀璨。
      今天是个阴天,白天没有太阳,晚上也没有月,可惜,看不到湖光秋月的美景了。
      我倒希望晚上下雨,真的下起雨来,虽然行动麻烦,追踪的人也麻烦,可是空气很清新,并不闷。
      静静的等待是件很无聊的事情,无意中我触到了怀里的腰带。
      掏出来准备赏玩一下,打发点时间,突然间脑子里灵光一闪。
      “你一定想不到我随身带了刀子。”
      奕容天真无邪的面孔,配上狡黠的笑容,再加机灵无比的眸子,活脱脱一个小精怪的模样出现在我眼前。
      “呵呵——”
      我忍不住轻笑起来,让淡淡的笑声飘扬地轻柔的夜风中。
      从腰带里取出冰情,就算是黑暗的屋子里,它仍闪过一抹寒光,我装它又放了回去,连着腰带仍揣回身上,拍拍胸前,暗暗地说:“好你个鬼精灵奕容,不枉我为你吐两口血。”

      北月再不出现我快要以为他是不是出事了。

      哥哥过屋来叫我的时候,我简直绝望了。
      “跟我来。”
      哥哥并不多说,转身就走。
      我不——
      千万个不想跟他走,北月还没来,逃跑的计划根本不清楚,但是机会只有今晚,如果他把我带到一个北月找不到的地方……
      “刚才公主来过我这里。”
      为了拖延时间,我只有出卖她了。
      凤琴的确对哥哥很重要,他停下了步子。
      我刚想继续说,哥哥突然说话:“你知道么?黎国有一种名酒,叫做忘川,喝了那种酒可以使人忘记烦恼。”
      “哥——”
      他怎么会有心情在这谈酒?
      “可是实际上呢?真的可以忘忧么?如果谁喝了忘川就可以没有烦恼的话,谁都要去买一杯忘川来喝了,烦恼是在自己的心里,不把心死掉,烦恼永远在的。”
      他想说永远忘不了轻寒,还是指凤琴一厢情愿?
      我快迷糊了。
      “唉——跟我走吧,父亲要见你。”
      他提到父亲,我不敢再拖,怕他看出痕迹。
      随他上楼,进了三楼最大的一间房间。
      屋子里摆了一桌酒菜,除去父亲,原本只有一个仆人,仆人见到我过来,就退出去了。哥哥自己进了里面的房间,屋子里只剩下父亲和我。
      我仍然恭敬地叫了一声“父亲”。
      他点了点头,用筷子指指他身旁的位子,说:“坐。”
      我坐下来,替他倒酒。
      他抿了一口酒,似乎并不太喜欢喝,将杯子放回桌上,连吃几口菜,才跟我说话。
      “这几日可还好?”
      “哥哥对羽儿十分照顾,一切都好。”
      我其实想说,不好,一点也不好,我要回到奕焰身边去,可是此时此势,还是不要掳虎须为妙。
      北月呀北月,你究竟在哪里?
      我坐在父亲身旁,如坐针毡,却半点也不敢表现出来。
      父亲抬起酒杯,一口把酒喝了个干干净净,我立刻帮他满上。
      如果一直这么喝多好,快些喝醉,好让我逃走。
      “你知道这酒叫什么名字么?”
      我茫然地摇摇头。
      “离国最出名的酒——忘川。”
      以打了个哆嗦,又是忘川,他们为什么今天晚上老是提这个?
      “你母亲十分想你,她很疼爱你,十分怨恨我把你两次送进王宫。”
      父亲有些醉态,我还想帮他满上,却不料酒壶已经空了,抬头四望,只有这一壶酒,仆人们不在,父亲应该不会允我出去帮他装酒。
      母亲一直对我很好,很疼爱我。
      说起来,她并不是我亲生的母亲,我直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与慕容家有没有关系,北月似乎提过也是慕容家的人,可没有明说。
      父亲会突然提到母亲让人很意外,他行走于官场,家里的事情几乎从不过问,我一直觉得出身于另一位臣相府的母亲只是他身旁必要的一件饰品。
      脑子里被父亲搅得很乱,一会这个一会那个,不知道他想说些什么。
      我也很饿,一桌子的菜飘散出异香,肚子更饿了,很怕它受不了会咕咕地叫起来。
      父亲实际上没有醉,眼神很清明。
      他顿了顿,继续说:“云芝她不肯离开烨,死也不去黎国,在慕容府里自尽了。”
      “啊——”我惊叫,“母亲死了?”
      母亲,哥哥,忘川,父亲,全都联系起来了,他们在为母亲的死悲痛不已。
      “可是——”
      可是为什么还是要离开华京呢?我差点脱口而出,连忙捂住自己的嘴,这句话一定会激怒正在哀痛中的父亲。
      让人最最意料不到的是母亲对父亲和哥哥会那么重要,两个胸怀里只有江山社稷的男人凭借忘川酒来痛哭。
      “现在我们什么都没有了,华京,相府,权势,富贵,亲人……烨,什么都没有了”父亲高叫起来,突然伸手揪住我的衣领,“只有你——”
      他一声嘶吼裹着悲痛的浪潮扑天盖地而来。
      我被拎起来,悬在半空。
      哥哥听到叫唤声走出来,眼框红红地,从父亲手里接过我,将我放回椅子上。
      父亲颓然地倒回自己的座位,象一个真正憔悴疲倦哀伤的老人。
      “你先回去吧。”哥哥对我说。

      我也很伤心。
      父亲的失态让我意识到他真正的开始绝望,如果黎国此时抽手,父亲于天地间再无半点凭借,慕容家完了。
      这使我很颓丧,某一刻我仍觉得自己是慕容家的一份子,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家族覆灭。
      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屋里,没想到大半天没露面的北月会在,还一脸的欣喜迎上来。
      “你去哪里了?这么关键的时候不在屋里等我?怎么垂头丧气没有精神?”
      北月很激动,话音都是颤抖的。
      “没什么事情,你整天跑哪里去了?我还以为你出事了么?”
      北月被我的冷淡弄得莫名其妙。
      但是他太高兴了,摆摆头又兴冲冲地开始讲他的计划。
      “知道么?我想了一个很绝妙的办法逃过慕容家的追踪。你应该知道慕容家里我的武功是数一数二的,自己逃没有问题,可是带着你走就困难了。”
      “哦?那就不要带我了。”
      我在说气话。
      “不行,怎么可以丢下你,所以我想了个办法,我在芷湖底下安了个大皮囊……”
      我被勾起了好奇心。
      “谁都想不到我们不仅没有逃远,还会呆在原地,而且藏在芷湖里。”
      北月是个谦虚的人,也不竟为自己的杰作得意地摇晃脑袋。
      “一个牛皮做的大气囊,我们呆在里面,我准备了粮和吃的,还有水,知道么?皮囊里存了水就可以沉到湖底去,然后我们每天喝掉水,皮囊会慢慢的升起来,完全升起来要半个月,半个月后慕容家一定离开宜芷到离国去了,到时候我们再想办法去南边。”
      果然是好计策,逃出去容易,逃过慕容家的追踪就很难。
      慕容家的情服网遍布,他们搜遍宜芷都找不到我们,一定会以为我们已经逃往外地,就算他们聪明的留人在宜芷等我们,也不会想到我们藏在湖底。
      “怎么去呢?”
      北月比了个姿势,“我们只要一跳。”
      我指了指窗外遥对的画矶,“去那跳可以么?”我还是想上去看看。
      北月皱起眉头,但是没有拒绝我。
      去那跳很危险,极有可能跳到湖里会没命,但是他什么也没有说。
      “我们什么时候走?”
      “入夜。”
      我们听到有人从三楼下来的脚步声,北月向我使了个眼色,躲进了柜子里。
      他刚藏好哥哥就推门进来。
      我坐着没有动,很怕他发现藏起来的北月,但是后来想想,北月的武功比哥哥只高不低,没什么好担心的。
      但我仍然怕,心脏如打鼓,仿佛快要从口里跳出来。
      “哥哥,天色已经不早,不早早休息?还是想找我陪你喝一回忘川。”
      我在刺激他,希望他快点离开。
      他摇了摇头,神情黯然。
      “你不用指望了,包括今天在内,我们抓了至少十三个左胸纹有虎形纹身的奸细,全都是来救你的,今天晚上会很漫长,但是逃,你想都不要想。”
      “哦?”
      哥哥预感到什么了么?
      “宜芷的前后左右都布满了慕容家的人,你可以轻轻松松地走出这间客栈,你也走不出宜芷,这里现在是个铁桶,奕国的人来了有进无出,除非有军队过来。”
      “我相信哥哥的话。哥哥似乎应该多操心一下自己,有时间去安抚一下新婚妻子吧。”
      “公主很好,她很爱我。”
      我们两个人都向窗外望,齐齐遥眺画矶。
      哥哥不打算离开,可是别人不放过他,没一会,有人找到这里来,是一个远房的子侄,我只见过,叫不出名字。
      是有关车马的事情,把人叫走了。
      “出来吧。”
      北月从柜子里出来,我作手势让他快离开我的房间。
      他向我比划,三更,打完三更鼓来我房里,一起离开。
      从哥哥的话里我们听出客栈的戒备不算森严,但是宜芷反使水泄不通,好在我们本为的就不打算逃出宜芷。

      今天晚上真的很漫长,光是等待到三更已经仿佛千年。
      凤琴又到我房里来了一次。
      很安静地站着,整个时辰都没有说话,直到转身离去时才说:“父王来了。”
      她一定与黎王一直飞鸽传递消息,难道黎王亲自来宜芷了么?

      我一直坐在窗前,窗外墨黑色的天空,半颗星子也无,木叶不惊,孤舟渔火,天地之间一片宁馨,只有波澜暗暗涌动,关系到奕、烨、黎三地存亡的风云聚会,今日的宜芷将有一场……是劫?是幸?
      三更的更鼓敲得挑动人的心弦。
      北月直到更鼓敲过半个时辰才出现,低低地向我唤了一声:“我们走罢?”
      我摊开手,“如何走?”
      他指了指窗户。
      “这是二楼。”
      “有我在。”
      他话音未落,我已被人捞起,双脚离地,飞腾出去。
      对于北月来说,这个小小的二楼,根本不在话下。
      落在院子里,身旁没有任何的遮蔽,不由得人不胆寒,难道不会有人看见。
      “快走,看守的人都被我点了睡穴。”
      看情况北月这一晚没闲着。
      我与他一路狂奔,转眼已近湖边。
      北月站在堤旁,指指芷湖,“就在这下水吧。”
      我坚决地摇摇头。
      “难道真的要上画矶?”
      我再坚决地点点头。
      “太危险……”
      我不理北月,独自向画矶跑去。
      才奔出不多久,身后有暄闹的声音想起,还有马匹的嘶声。
      他们骑马追来了,我们再跑不远。
      “下水吧。”
      北月急了,哀求我。
      “不,北月,你与我不同,你只需要逃走,而我,需要了解这场恩怨。”
      月色下,我看到北月的脸色白了,是毫无血色的惨白,白得发青。
      对,他猜到了我的心思。
      可是我不管他,独自向画矶跑。
      又跑了一段路,画矶就在眼前,我回过头去看,没想到北月仍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旁。
      我问他:“你为什么不阻止我?”
      他抿嘴不说话。
      我向他喊:“别再跟着我。”
      他也向我吼:“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我都要保护你。”
      我俩一齐向画矶石顶上攀爬,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
      北月突然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扶住岩壁的一只手松开。
      我问:“怎么了?”
      北月沉声答:“没什么。”
      我们终于登上画矶石顶,果然与石下看到的芷湖风景截然不同,粼粼水波踏在脚底,视线再无遮挡,可以极目远眺到宜芷城的万家灯火。
      “真美呀,看那灯,比星光还美。”
      北月站在我身旁,点头不语。
      远处两拨人马齐朝画矶石奔来,一拨更是扬起尘烟——黎国的军队。
      黎国的白虎旗帜张扬,我遥望淡笑,不知道他们匆匆赶来又为何事?不放心慕容家么?怕慕容家不肯把交给他们?
      父亲呀父亲,看样子黎国国主并不蠢,你最后一分本钱都要失去。
      慕容家的追兵来的快的已到石下,慢的在后面,拉开一段距离,他们并不急着攀上石矶来抓我,而是等齐后面赶来的人手。
      我依稀看到他们手里拿着武器,但是天色太暗,看不清楚。

      黎国的马跃嘶鸣,终于近在眼前,马上的那个身躯肥大,穿着一身红袍,象个不倒的团娃娃,那匹马儿甚是可怜,被压得气喘嘘嘘了吧?
      听到石下有人惊呼一声“父王”,是凤琴。
      父亲姗姗来迟,与哥哥不急不缓,如庭间散步。
      北月伸手握住我的手腕,没想到如此良辰美景与他生死与共,我更愿意和奕焰。
      可惜——他不在这里。
      父亲在石下喊:“月儿,把他带下来吧。”
      不知是不知北月叛他?是威逼?还是利诱?
      北月断然摇头,在我耳边低声说,“如今你上了画矶,风景看够了,我们几时可以跳湖自尽?”
      我推他,“到这时候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黎国国主一直沉声不响,可能想坐享其成,又或者是不知道北月是何许人物,不敢擅动。
      我笑看脚下这些人,个个当我是他们刀下的俎肉囊中死物,却没想过,我慕容北羽,也有不听话的一天。
      我的笑意盎然,以致云疏月现,天地间渐渐光明出来,柔淡的月光透过薄如纱翼的云层,为万物添上几分光辉。
      芷湖,远山都从黑暗中缓缓步出,山清水秀。
      我的心境也越加开朗,有股笑傲江湖的意境,只可惜没有酒。

      握住我的那只手突然一阵抽动。
      “北月!”
      惊奇地望向身旁的人,只见他仍是一脸温和的笑容,身体却摇摇欲坠。
      我忙伸手去扶,触手之处一片濡湿,抹了一把送到眼前,只见一片黑红,不知何时北月已浑身欲血。
      翻侧过他的身体,背上插着一只弓驽用的小箭。
      难道他在攀爬时已被人射中。
      “北月呀北月,你怎么这么傻?”
      “这支箭——是大哥亲手所射,不是他,谁能射得中我?”
      北月凄冷的笑容,使月色冷如晨霜。
      “我果然死在慕容之手。”
      北月去得很快,他一直坚持不让我发现,登上画矶还在讲笑话,不一会已经死了,他的眼睛没有合上,瞪得很大,看向遥远的地方,似乎很失望,但是他脸上一直挂着笑容,又似得到了他寻找的东西。
      把他的尸身放在冰冷的岩上,高处不胜寒,我觉得有些冷。
      抱住自己的身体,发觉黎国的军队不知道何时已渐成合围之势,将慕容家围在中心。
      我落在慕容之手还是黎国之手有什么不同?
      从怀中取出冰情,让它轻吻我的颈脖,这曾经是奕焰热唇落下的地方。
      我向石下大喊:“为什么——”
      所有的人茫然地抬起头,没有一个人答我。
      真的很可笑,我也不想死,可是没有别的办法。
      只有我死去,黎国和慕容家才没有借口反奕,我活着一天,就是替奕焰制造麻烦。曾经以为慕容家的去与留是我与奕焰之间最大的问题,绝没想到,我们间现在更隔着一个烨。
      我不觉得自己是懦弱的蹈死,谁站到我的位置来试一下看看,死,需要多大的勇气。
      深爱着奕焰,宁死也不愿和他分开,只要活着一天,就有再见他的希望。
      我想要他抱着我,吻我,抚摸我,与我缠绵,光想,已经全身发热。
      脚下的人不是才智超群,就是武功高强,或者权势倾天,可是他们谁能了解,要舍弃全身心爱着的人,是如何的撕心裂肺。
      奕焰——我不舍得呀。
      可是你在哪里?
      冰情的寒锋冻得我更冷,奕容把它交给我的时候,绝想不到我会拿来这么用吧?
      我没有办法,我不用它杀我,别人就要用我去杀奕焰,所以我宁愿自己痛,自己死,出了宜芷,黎国就有借口向奕出兵了,我一时一刻也不愿意背叛他。
      石下的人为什么一个个张大口象傻瓜?
      我的确逃了,不是逃向南方,也不打算照北月的话逃到湖底。北月的计策不错,我原本想试下的,说不定真的可以逃回华京去,可是当我听说黎王亲自来了的时候,就绝望了。
      父亲哀痛的嘶吼,黎王飞扬的兵马,彻底打消了我心底最后一丝希翼,他们用无声的语言告诉我:“你是打击奕焰最好的工具,我们谁也不会放过你。”
      所以——只有我死。
      多想——
      再看一眼奕焰,黄泉路上也不孤独。

      为什么矶下黎国有一名小兵在乱喊?还喊什么你如果死我就跟你一起死?我死不死关他什么事?他气得跳起来干什么?
      那个该死的小兵,不单只气得乱跳,还朝石上冲过来。
      “你——不要过来——”
      我向他大喊,自己向后退,已经退到画矶的边缘。
      “不要再退了。”
      为什么他的乱能吼出浓浓的担心和紧张,我本来就是要死,死在刀下和淹死在湖里有什么不同?
      可是我的眼睛渐渐亮起来,如越来越亮的月光。
      是他——真的是他。
      老天爷终于发了一回善心,让我临死前见到他。
      他冲了过来,脸上尽是灰尘,不知道被什么水淋得横一道直一道,象只大花猫。
      他朝自己脸上乱抹,更加花了,但是我看清楚了相貌。
      “你来做什么?”我不笑反怒,“不要过来。”
      “北羽——”
      他绝望地,痴情地,紧张地,惊惶地,无措地,欣喜地……唤我。
      “我没有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
      一声一声地向他喊,向他求助,除了最后一份力气把冰情放在脖子上外,我哭得象个孩子,稀里花拉的泪流满面。
      “奕焰,告诉我,怎么样才能使我不是烨国皇子,怎么样才能让我没有任何顾忌地爱你?怎么样才能让他们不借我来伤害你?只要能保全你,我不重要,奕焰你知道吗?我真的不重要——”
      “别——说了,答应过我不哭的。”
      奕焰很温柔,他越温柔我越心碎。
      “我不要伤你,宁愿伤我自己,他们都不懂,他们永远不会懂,我永远都不会是你的敌人,我怕死,怕再也见不到你,怕你不再爱我,把我忘记了,但是我更怕你死,怕你受伤,怕你被他们杀了。”
      “羽,别说伤心话了,不是说好交给我来办的么?”
      我向他摇头,摇得泪糊住了眼睛,连忙用袖子擦干,还要多看他两眼。
      “你来办?你有什么办法?告诉我呀?有什么办法?”
      他向我伸出双臂,那是天下最极致的诱惑,我多想放下刀朝他扑过去,可是为了他,我能抗拒诱惑。
      “你杀了自己,我就跟你一起死。”
      好冷,冷得我打冷战,奕焰什么时候也能这么无情,这么残酷,这么锋利。
      冰过我手里的冰情。
      “你看看下面,那些都是黎国的军队,但是他们都是我的人,我早已跟黎国国主签下盟约,没有我的允许,他们怎么可能踏进宜芷半步?他们不会听慕容家的话,黎国要想保住国家,只能交出你。已经没有关系了,你属于我,别再怕了,没有敢再利用你。”
      “真的?”我不敢相信,“就这么简单?”
      “真!的!我用至高无上的王权保证我们的爱情。”
      “你说的都是真的?不是骗我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可是我不要做你的妃子。”
      相信他了,早就相信他了,知道他能办到,他比奕容精明百倍。
      我突然别扭起来了。
      原来他什么都安排好了,原来什么都在他掌握之下,就如烨祥逼宫那回一样,把我吓得半死,拼了死地保护他,他却慢悠悠地走过来,只管把我抱在他的怀里。
      我很别扭,很别扭。
      他怎么可以这样,我差一点就死掉了,他才从黎国的军队里跳出来,象到自己家后花园散步。
      我要给他出难题。
      “嘎?”
      奕焰着实没有想到我会冒出来这一句,顺口答我:“不做妃子做皇后好了。”
      我不——
      那不是还是他的老婆,人家不要做老婆,要做老公。
      还没等我想完,我已经被他拉进怀里,“别再生气了,我跟黎国国主商量好,已经快马加鞭地赶过来,看我满身的土,十多天没有洗过澡了。”
      “好臭!”
      我把冰情顺手交给他,歪在他怀里,用手捏住鼻子。
      他把的手拿下来,大大口地吻我,象个饿了十七八年没吃饭的饿死鬼。
      我也饿,啃回他。
      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事情要问。
      “那我烨国皇族的身份怎么办?我的江山怎么办?”
      “我拥有烨的天下,你拥有我,这江山还是你的,我只要你一个”

      后记
      史传记载:奕人入烨,平烨王孙瑞祥叛,颁三户一耕新法,分田减税行富民之政,迎娶首姓慕容女为后,烨地众心归降;重新划分南疆边界,立延洱属国,与黎签下百年不战之盟,其它属国再不敢妄动,天下安平兵马不兴百姓安宁。自烨亡后百年,世人之只知奕,再无烨地之称。
      野史:不少小说话本记载慕容一族被奕国主不容,斩杀人数逾千,慕容府血流成河尸臭熏天。烨首姓慕容一日之间无声消亡,其门人子弟纷纷归隐,一时朝堂半数官职空悬。黎国却有一支容姓异军突起,族长贵为附马,财富倾国权势滔天,也有人传说容姓正是出逃的慕容氏,携烨国国库半数以上的财富于黎国东山再起。不过传说归传说,容氏一族对黎王忠心不二,数百年诚恳辅佐,无一人归烨。
      后话:奕容史称圣皇帝,在位三十七年,开创奕历史上最为鼎盛的兴容盛世,不动刀兵战祸,众小属国主动献出城池,愿为奕民,天下半数以上土地归奕。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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