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开时，逢君浅笑

　　夜凉如水，心凉如夜。

　　白雪把黑夜映成白昼，竟依稀可见花瓣飘落的弧度。如那些锁尽半世的时光，在心里刻下细小的纹路。

　　听雪轩，倒也名符其实。错落在梅园，安静得像个沉睡的孩子。

　　卫莫坐在亭内，紧盯着掌心，那上面躺着一个精致的小瓶。大红的颜色是无声的张扬，似是在讽刺这些年的痴傻。

　　一颗温热的液体掉落在桌上，晕开的水渍，浅浅淡淡，斑驳了一整个冬天。

　　卫莫恍然一笑，自古多情空余恨。原来到头来，我只是你生命中的顺便。

　　就像这个瓶子，是你顺便给我的。那当初，你是否也只是顺便救了我，又顺便给了温柔。最后，顺便给了一个你实现不了的承诺。

　　这些年来，难道只有我用那把叫做时光的剑画地为牢，把自己困在其中固执的不肯长大，而你却早已混入洪流之中。若是这样，那这些花开花落的日子，我又是怎样，我又是怎样。如今的我跟不上你的脚步，却也回不到最初，我又能怎么办。

　　如果和时间并排行走，可不可以让我抓住所有。

　　突然，卫莫感觉胸口一窒，又开始呼吸困难。他紧紧的握着掌心的瓶子，倔强的不肯打开。
　　如果只是这种顺便，我宁可不要。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有人叫着：“卫公子。”朦胧中见那人从袖中掏出一个瓶子，动作一如多年前。只是那声称呼，再也变不回温柔的莫了。

　　卫莫眼神凄哀向他望去，心道，王爷，你又顺便救了我一回了。

　　只是刚接触到他视线便怔住，为什么，自己竟在他眼中看到焦急与恐惧。那种恐惧，如同一个溺水的人失去了最后的浮木。

　　随即又是一阵惨然，卫莫啊卫莫。刚道自古多情空余恨，怎又开始多情起来了。纵使他真的溺水，那根浮木也不会是你。远在京城，自有拈花微笑的女子等他归去。

　　“你的药呢？”烈弦轻声问。

　　卫莫悄然把瓶子垅于袖中：“忘带了。”

　　烈弦微微皱眉，眼中有压抑的情绪：“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和当初……”

　　卫莫猛抬起头：“当初什么？”

　　“呵呵，和当初我的那位故人一样。”烈弦的笑被风呛在咽喉，有着不易察觉的暗哑。

　　卫莫轻笑，不再出声，心里却是百转千回。故人么？自已多年前也是有一位故人的。

　　那时年少的他总是暴跳如雷：“莫儿莫儿，你的记性是被猫吃掉了么。你老是这样不小心，叫我怎么放得下心离去。”然后又在他头上一阵乱揉，只是那时的两人都不知道。揉乱头发的同时，居然也可以揉乱心神。

　　十一岁的小孩缩在他怀里咯咯直笑，语气中是不满的撒娇：“烈哥哥，那你就别离去了。你看我这样的记性，你走了我肯定会死的。”其实他有怎么会真的不记得带，只是心里知道有个人会为自己着急。喜欢看他为自己急得跳脚的模样，并沉溺于这样的温暖的关心中。

　　现在想起来倒真的变成了痴傻，如若那时不放任自己，不让自己沉溺，是否今天变不会有这般难看的局面。可那时，又怎么会懂得这样的放纵会让自己今日如此惶惑感伤。

　　那时的少年闻言脸色一沉，把他从怀中丢出去：“你说什么，我要是走了你就会死，谁准你这样说自己的，你要是死了，你要是死了……”说到这里，少年的眼中现出迷茫，似乎是不知道他要是真的死了自己会怎么样。

　　少年再不理会泫然欲泣的小孩，转过身大踏步离去。

　　隔天，小孩围着他不停的转：“烈哥哥，你看，我有记得带了哦。”边说边讨好的拿出怀中的小瓶。

　　一直这样连续了三天，终于换回烈弦的重新展颜。而那三天，教会了一个孩子什么叫心慌。

　　如今长大的两人，隔着一堵墙的距离，固执的守着各自的沉默。

　　卫莫起身走到亭外围的长凳上坐下，靠向身后的柱子。脚曲于胸前，双臂抱膝，把头置于膝上，脸朝梅园的方向。轻语：“王爷，梅花又开了。”

　　烈弦愣了一下：“那是自然，每年这个时节，梅花便开。”

　　卫莫敛眉浅笑，眉眼间有轻愁缤放，可身后人瞧不见：“是啊！每年这时便待得梅开。”语毕，沉默。

　　闭上眼，只见得梅花丛中。小孩用稚嫩的语气问少年：“烈哥哥，你什么时候再来陪我玩。”

　　少年弯腰拾起一片残梅，放入唇间咀嚼：“待得来年梅花开时，便是我来看你之期。”

　　只为这一句，自己每年从第一朵梅开盼到最后一朵梅落。

　　可来年复来年，梅花开了又败，败了又开。自己也一次次的假装他是昨天说的，于是又期许下一个来年。就在这样的循环中，长成一个少年。

　　如今终于把他盼来了，可结果呢，相见不如怀念。

　　不记得的依然不记得，而那些记得的也在花开花落的轮回中节节败退。于是，才会有所谓的疼痛，所谓的温暖，所谓的念念不忘么。

　　莫卫凄惶的站起来道：“王爷，今年的这个冬天比往年更冷，你千金之躯，好好保重别受了寒。”语罢，人已走入梅林深处。

　　他没回头，若回头，他便可看见身后人满脸依恋。俊眉深索，烈弦把手探入怀中，摸出一个香囊。

　　他记得临走之时，小孩给他送来一朵梅花：“烈哥哥，来年梅花开。”

　　他郑重的点头，小孩高兴的伸出小指。勾勾手，不许赖。

　　回京之后，他便把梅花绣入香囊。每日带在身边，只为提醒那梅花之约么？其实即便不带，也是不能忘罢。更多的，只是思念某个人吧！

　　可是记得又能如何，自己生在皇族，便已不是自由之躯。圣上指婚，谁人又敢不从呢。

　　烈弦抬起头，不让眼中液体滑落。

　　自古以来，这深宫内院，便如一簇挽花。祭奠了多少人的灵魂，祭奠了多少人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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