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勋焕/龙基]Lemonade

　　“你总有爱我的那一天，
　　我能等着你的爱慢慢的长大。”

　　冰块撞击杯壁发出轻微的脆响，在咖啡色的漩涡中慢慢融化成水。李弘基坐在画廊最角落的地方，远离大落地窗。那是普通人最喜欢的位子，因为可以将窗外景色一览无余，但是他们忽略了，自己也同时被窗外的世界打量着。李弘基不喜欢这样。

　　这是异常酷热的一天，从早晨开始热烘烘的风就吹拂着路面浮起的灰尘，地面干燥得发烫。他双手握着咖啡杯，让凉气渗透进身体，好缓解不太平稳的心跳。

　　自从上次来这里看过画展之后，他时不时会来这里坐坐，墙上经常有新的画作出现，他可以一边看画然后呆坐一整天。出于不可解释的原因，他很喜欢这里。这里的老板，大魏，也就是龙俊亨的好哥们，也是一位相当出色的画家。但也因此有一件让他很头疼的事，那就是他几乎无法为自己的饮料买单，除非是老板有事出去。大魏总是对他说，你是小龙的朋友，我怎么可能收你的钱？

　　对他来说这又是一个新的体验，因为他从来不习惯欠人什么，也不习惯被人当做“自己人”那样对待。最近他逐渐发现，他这样冷漠无情地世界观似乎有待改善，适当地接受别人的好意其实并不是受了什么施舍，而是因为他值得那样被善待。他又想起了龙俊亨，这个人潜移默化地改变他的生活，改变他对这个世界的看法，但最重要的是改变了他对自己的看法。他总是会无比认真地对他说，你看啊，你其实是这么好的一个人。

　　龙俊亨今天很早就出了门，他和酒吧的同事要一起去参加他们老板的表姐的婚礼，喜酒按照老传统，摆在老家那边，于是他不得不起了个大清早去赶巴士。为了不吵他睡觉，李弘基是在中午才收到他的短信，知道他已经在长途车上颠簸了好几个钟头，痛苦不堪。

　　这时候他猜测着龙俊亨发牢骚的时间又要到了，果然不久后手机就有了动静。

　　“我终于下车了！真是要命……这什么鬼地方！”

　　“难道不比你上班有意思？”

　　过了很久那边才有回复：

　　“哇，你真说对了，我看到了好几头猪~真是个好地方！我去跟猪玩了~”

　　紧接着又来了一条彩信，李弘基打开看，是张照片，龙俊亨在猪圈前与一堆猪合影……下面还有一句话：“送给你~不用太想我”

　　他忍不住笑起来，回复一条：你在哪呢，我只看到一大群猪

　　然后收到龙俊亨的三个感叹号。

　　他放下手机看着当初那条白色的走道出神，回忆着他们刚认识时的情景。也就是在那一天，命运似乎终于决定放他一马，收回了禁锢在他四周的层层结界，允许一个外人走进他牢不可破的心。如今他已经可以不用顾忌什么地跟龙俊亨开玩笑，说些没脑子的蠢话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他细想上一次这样做好像还是念初中时的事，那时候他还有几个相当不错的朋友，大家放学后可以打打闹闹一起回家。他想念那样的时光，他曾在黑暗中无数次祈求可以回到过去，那是因为他不再相信会有更值得去到的未来。可现在他看见了，他来到了这样的未来。他想他应该对龙俊亨好好地说一声谢谢。

　　大魏送走几个客人后走过来跟他打招呼，这时候店里也清闲，后来索性坐下来聊天。两个人居然相当地投机，从古典艺术聊到现代美术再聊到建筑，当然最后话题还是落在龙俊亨身上。

　　大魏喝一口杯里的洋酒，他解释虽然他经营的是咖啡店，但他对咖啡不感兴趣，这辈子最大爱好就是喝酒，熟人都戏称他酒仙。他语重心长地感叹：“前阵子我在街上碰见小龙来着，他整个人变了不少，感觉特别开心。”

　　李弘基好奇地问道：“难道他之前有不开心的事？”随后他也想起第一次看见龙俊亨，那时他的确不是现在这样的，他还记得那深井似的眼睛。

　　“他不开心那可有一阵子了……”大魏放下杯子目光看向远方，像在回忆，“好几年了吧，从他毕业开始。他到处投作品找工作，屡试屡败。你不知道，我跟他虽然不是一个系的，但是他刚进学校就已经很有名气，作曲系大才子啊！他孤傲，小姑娘喜欢这样的，但是出社会就不一样了，小姑娘不会给你工作啊，不给你发工资啊。我们几个好兄弟都比他出来得早，早就清醒了，这个社会就这么回事儿，你有才华又怎么样？多的是没才华的人在吃香的喝辣的，有才华的人没有机遇，一样只能做个平凡小市民。我们都劝他，叫他想开一点，能过日子最重要了，音乐的事先放一放，再说了，人这一辈子，最重要的是快快活活地，别把什么梦想啊，理想啊，看得太重，更不要和钱过不去。这小子不听嘛！也可以理解，年轻的时候我们谁都这样，耳朵硬，咬着牙也舍不得放弃那点追求，但是时间久了就都明白了。我看他最近就想明白了，挺好的，我很替他高兴。”

　　李弘基沉默了，他幡然醒悟到自己从没了解过龙俊亨，他不知道他的生日，不知道他的家庭，更不知道他心里还有这样的伤痛。一直以来他总把自己的痛苦放大到无限，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为自己的心酸事掉泪，从前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可他现在发觉这叫做自私。他又更进一步想起了他的父母，他们这些年过得好吗？是不是每一天都开心如意？想必也不可能吧，他都多久没给家里打过一次电话了？他们几乎等于失去了一个孩子啊。

　　想到这他眼眶发热，赶紧喝一口冰咖啡镇住这情绪。

　　大魏笑一笑看着他说：“弘基啊，这还得是你的功劳。”

　　“我的功劳？”他有点惊讶。

　　“当然了！你就不要怪我直话直说，你跟他是谈恋爱呢吧？这小子除了事业运不佳，爱情运也很差啊！不过也怪不了别人，你说谁受得了天天跟一个面瘫似的，半天说不出一句话，说出来了还不是好话的人搞对象啊？小女孩喜欢他，但是怕他，还好他也不喜欢小女孩，但是吧小男孩也受不了呀，不管男的女的，其实都一样，感情嘛要经营，他天天闷头对着键盘摁来摁去，换我我也不喜欢他了。他上一次正儿八经谈恋爱都是清朝的事了，那人是谁我也不记得了，太短了，不到半年就散伙，我们也懒得打听。”说到这大魏停了一下喝了口酒。

　　李弘基大脑又开始跳闸了，先是被那句“你跟他是谈恋爱呢吧”搞得魂飞魄散，现在又听了龙俊亨的感情史，脑子里只有两个字：糟糕。他觉得他像在偷看别人洗澡一样，非常不好意思。

　　但是大魏果然是直肠子，一点不跟他客气，马上又接着说：“但是我觉得你不一样。怎么说呢，我也不好说。你这个气场，可以镇住这个小子。我虽然也还不到三十，但是我社会经验很丰富，看人尤其准，我上次一见你就看出来了，小龙栽在你手里，那就是认栽！他也不小了可以定下来了。不过我看你这孩子也有心事，要不要跟你大魏哥聊一下？”

　　李弘基简直吓死了，心想不说则已，这大哥果然是社会经验丰富，这就要来挖人隐私了。他感到此地不宜久留，于是一口气喝干咖啡，笑着对大魏说：“今天就算了，改天我再来找你慢慢说，我还有事就先走了，谢谢你请我喝咖啡！”

　　就在大魏热情地“有空常来”声中，李弘基落荒而逃。黄昏的暑热依然强烈，他站在红绿灯前感到汗水渐渐渗出皮肤，攀爬着在身上粘腻起来。大魏的话还在脑子里转转悠悠，现在静下来想想，他忍不住翻出龙俊亨与猪圈的合影来看，然后慢慢笑起来，最后蹲在马路边上笑，绿灯亮了他还没站起来，引得路人侧目。不知道是不是大魏奇特地说话方式，他总觉得自己是法海，来镇龙俊亨这条蛇妖。他笑累了，就着蹲在路边给龙俊亨发短信：你晚上几点回来啊，我去接你。

　　龙俊亨收到短信的时候正从溪里往上拽一条大鱼，看见那行字，愣得一撒手，鱼带着鱼竿一起游走了。他想他是不是看错了，还是有人发错了号码，但是仔细看的确是李弘基的号码啊。

　　他赶紧发回去问：“你是怎么了？干嘛来接我？”

　　那边很快有回应：“想见你不行吗”

　　龙俊亨的同事都在那抱怨他居然放走了一条大鱼，几个人吵吵着要罚他喝酒，他看着手机屏幕傻了眼，大吼一声：“都别吵！”

　　同事们也吓了一跳，赶紧噤声，心想这人果然还是怪脾气啊，说发火就发火……

　　不料他下一秒乐得跟精神病患者一样抱着手机对他们说：“我正经历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

　　有人问他，什么时刻啊？他也没听见，他现在什么也听不见了，就顾着蹲树底下发短信。一伙人见他这个不正常的状态，都觉得不妙，几个人互相交换一下眼色，默默地退场了。

　　夕阳西下的美景中，一个蹲在闹市的马路边，一个蹲在农村的小溪旁，两个傻子般的青年脸上映着火烧般绚烂的红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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