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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我们存在的是怎样的一个世界?
活着的感觉是任何精密仪器都模仿不了的伟大浩瀚的真实,仿佛虚空世界里唯一可以触摸到,瞬间可见的一场盛大幻境。而我们睁着对一切都无知的可怜的双眼,孤单地坐在明亮万丈的高空下,抬头仰望顶上所有生动活跃的世界。
我们漂浮于这样活跃真实的巨大幻想里,听风从我们脚下升起,听雨从我们头上落下,听雷声在我们耳边轰鸣,还有霜雪在我们周围冻结。
我们扬手向天空呼喊,像无知孤独的孩子奔跑流浪,。当我们张开手掌,会难以理解地看到灰色的种子在掌心里发芽生长。它伸展出阴暗磅礴的枝叶,慢慢将世界遮盖弥漫。
天空开始撒满灰,细小无声地飘落游荡。
那是一场轻盈静默的雪。
用动人的,安宁的,温柔的美丽姿态,渐渐埋没掉整个可见的世界……
安宁的秋夜里,树林里铺陈着落叶,厚厚的像堆积了一整个秋天的潮湿深重。面色平静的少年从上面走过,默不作声地听脚下破败碎裂的声响。不带弧度的修长睫毛疏疏地排列在半垂的眼帘上,在琥珀色的瞳孔中投下淡色的阴影。树冠上的枯叶掉下来,在他的身边回旋飞舞。
风从他脚下升起,带着落叶往上飞。
他抬起头落寞地望着,看那些唯一围绕在他身边的事物如成群受惊的飞鸟般混乱地飞向高空,离他远去。
盛夏的风景格外明亮,窗外翻飞着风。
教室里坐着少年,一手支着下巴。排列着疏长睫毛的双眼宁静地看着窗外,风声起落,偶尔带过几片草叶。
蔚蓝的天,操场一侧有着微微荡漾的池水。教学楼下立着洁白的天使塑像,鸽子和不知名的鸟儿在广场上起起落落。林荫道上有女生轻笑着走过,蓝白格子的校服裙微微摆动。黑色铁艺的围栏上缠绕着浓绿的美丽花藤。球场上的少年们上起下落,篮球不断地撞向篮板。
这么多生动活跃的场景,真实而宁静地在眼前上演,如同一场越来越无法看下去的沉默的电影。这就像真空世界里的巨大幻境,越陷入其中越察觉到无能为力的虚无感。
他从窗外收回视线,垂下手臂仰头靠向身后的椅子。琥珀色的双眼从茫茫的幻觉里衍生出空虚。
墙壁的缝隙慢慢开裂,整洁的空间撕裂出动荡的豁口。然后水涌进来,一荡一荡地向上蔓延。窗外无声的风声平息,阳光呈现出无光的灰暗。水面猛然上涨,而地面骤然塌陷,最后的一切沉入水底,在一片悄然的死寂中越坠越深。而水面之上火光开始蔓延,地狱的炎风和热浪呼啸膨胀。
这不是梦。也不是幻觉。是留在记忆里最深刻不能磨灭的画面。清时仰望着天空在湖水中逐渐下沉,看着记忆尽头里无数人的哭号呼喊,看着绝望一点一点的盖过头顶,把他拥有的世界撕碎成灰……
深秋的湖水比想象中还要冷,可是这份寒意在此刻变得可以忽略。他仰面在湖水中下沉,然后闭上眼,等自己沉入湖底,等水草跟浮沉将他埋没,等时间的指针骤然停息,等时光在他面前彻底沉寂……
第二个清晨的阳光一如往昔地散落在湖面和树林上空,光线从树木的缝隙里透出来,在雾气弥漫的林子里打下一道道明亮的光柱。
排列着疏长睫毛的眼睛闭着,在明亮光感的刺激下微颤了颤。清时虚弱地睁开眼睛,从几片铺在地上的芭蕉叶上醒来。那一刻他看得见天,看得见树,看得见飞鸟还有附近那一片波光粼粼寒气弥漫的深湖……
一股很强烈的失落感和空虚感涌上来。他坐起来,蜷着腿,面孔深深地埋入膝盖之间。为什么还活着呢?难道昨晚扑面而来的湖水都是假的吗?还是上天惩罚他,连自己选择生死的权利都没收?
“我救了你,从那片湖里。”身边有人半蹲下来,手掌覆盖在他肩上,低声问:“怎么了,很失望?——你怎么那么傻?一再找死有意思么?做错事情不是这样来弥补的,你以为你死了那些葬身火海的人就都能回来了么?”
对方低沉微微沙哑的少年嗓音一阵一阵地撞击着耳膜,在清时心底形成一片地动山摇的轰鸣。
清时埋头在膝盖间,琥珀色的瞳孔用力睁着,渐渐在对方熟悉的嗓音里集聚凝重的水汽。一直过了很久,他才终于犹豫着颤声问:“你是谁?为什么你的声音那么熟悉?”
对方无奈地叹息一声:“明知故问啊,我是宇见,你的好朋友江宇见啊!”
呛在眼眶里的泪水猛的掉下来,清时闭紧双眼屏住呼吸,拼命着让自己保持清醒。心底在宇见的声音里轰轰烈烈地分崩离析,沉重的烟尘里变得分不清现实跟虚幻。
清时用力抓紧自己手臂,喉咙被几乎压制不住的哭腔顶的窒息,拼了命才勉强说出一句话:“你死了!”清时痛苦地咬紧嘴唇,整个人在一片悲哀的迷雾里艰难沉浮。曾经发誓如果能再见他们一次可以不惜一切,只要能再见他们!可是现在他动不了,一点也动不了。他想抬头看看昔日的朋友,可是全身不听指挥,在一种僵硬跟战栗中完全沉没了。
身边的宇见也似乎僵硬了,久久地沉默不语。
然后他笑了一下,终于在漫长的死寂里先发出了声音:“那又怎么样呢?死了又不代表消失,我不是依然在这里么?”……一阵不可思议的铃铛声音在身边响起,宇见将一个留着长长穗子的漂亮铃铛放在清时脚边。“你把这个落在火场了。兰亲手做给我们的呢,你再丢了她要伤心的。”
清时心里一震,从噩梦中惊醒一样猛然睁开了眼睛。可是当他抬起头时,周围却没有宇见——一个人都没有,好像谁也没有来过。
他拿起脚边的铃铛,颓然地拿到眼前看。手腕轻轻一荡,铃铛随即发出清越的丁玲声。他像是窒息一样哑然地张着口,用双手将铃铛死死地抱在胸口,交握的手指过分用力将手背抓到流血也毫无感觉。清时无声地痛哭,颓然无助地仰头倒向地面。在抬头望向天空的时候,他手握着铃铛恨不得将它按进自己的胸膛融入心脏之中。
那个时候他十七岁。心里空洞了,多希望有什么能来填塞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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