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娘子(男生子)

　　和鸣殿，自从三年前，杜佳人在月栖宫和皇帝大婚之后，这座位于月栖宫前，祝福着帝后夫妻生活和谐美满的大殿就一直是她生活起居的地方，而现在这里又成了她和她那个未出世的孩子的灵堂。
　　当延陵昱身穿素衣，坐着御辇，在傍晚时分来到和鸣殿前时，延陵时和一个头戴通天冠，留着一把长胡子男人都已经等候在殿外，他们同样身穿素衣。
　　“二皇叔、福王。”延陵昱由於菟搀扶着下了御辇，见到他们两个便轻轻招呼了一声。
　　“陛下。”二人正欲行礼，却被延陵昱拦住了，“不用多礼了，二皇叔日夜操劳皇后的丧事，实在是辛苦了。”
　　“陛下请节哀顺变，一定要保重身体啊。”忠亲王延陵耿看着明显憔悴下来的延陵不禁暗自忧虑，心中纵使有千言万语到了嘴边也只能够化作一句无用的安慰话而已。这几日皇帝除了灵堂，不是闷在阆苑殿的书房里，就是呆在玉藻宫里谁都不想见，让他这个从小就看着他长大的二皇叔怎能不心疼，怎么能不担心呢？
　　延陵昱神情黯淡地说：“二皇叔，朕想和福王单独呆一会儿，可以吗？”一旁的於菟闻言自动退到了远处。
　　延陵耿默默地点了点头，看了延陵时一眼，说：“那臣就先行告退了，无上皇和各地的皇族收到消息后，会立刻赶回叶城，等人到齐了，臣就选个日子，一起去皇陵拜祭皇后和皇子。”
　　“有劳二皇叔了。”
　　看着延陵耿远去的身影，延陵昱有些失魂地问：“福弟，你说那晚如果不是朕突发奇想地想回来，皇后和皇儿就不会死了，对吗？”
　　延陵时难过地看着延陵昱，想起几日前他在去十全山庄的半路上收到皇后的死讯，刚开始时他根本就不愿相信此事是真的。福王露出难得的认真表情，轻声说：“陛下，臣口拙，不知该如何安慰别人，但是万物生死皆由上苍掌管，谁都不希望会发生这种事情，陛下又何必自责呢？”
　　延陵昱呆呆地望着高挂在殿门上的白色灯笼好久，疲惫地说：“今天是皇后和皇儿入殓后的第七天了，过了今晚子时，他们的棺椁就要被人抬出皇宫，葬到朕的皇陵去了，从此朕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朕现在很想去看他们最后一面，但朕又不敢进去。”
　　“是因为黄扬那帮老家伙的话吗？”延陵时生气地说：“陛下，何必要去听他们的话呢？”
　　“是啊，”延陵昱强打起精神，很勉强地说，“那你陪着朕一起进去吧。”
　　和鸣殿内满目素色纱帐，抽泣声不断，燃烧的蜡烛不断地滴下白色的烛泪。守灵的女人们个个一身素衣，头蒙白绢，簪以白金，手持一截水杉树枝，以此希望皇后和皇子的魂魄能沿着这种通天的神木直达天上。
　　延陵昱由延陵时搀扶着，来到沉重的打开着的木制贴金彩绘棺椁边上，一股浓烈的防腐药味立刻扑面而来。宫女将蒙在皇后脸上的白色面幂小心揭去，只见画着精致妆容的亡者面容依然栩栩如生，宛如熟睡之中，而在大的棺椁旁边还放着一个小小的棺椁，里面躺着延陵昱那个还未出世的孩子。
　　延陵昱双手扒住棺椁的边缘，看着死者面容，不由心如刀绞，暗暗自语：佳人呐，佳人。既然你觉得和朕在一起是如此痛苦，当初为何又要进宫来？虽然你对朕总是那么的温和有礼，但朕明白，在你的心中从来就没有朕的位置，可是朕却又一直都心存侥幸，以为日子久了，一切都会好的。而你为什么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朕？朕也只是希望朕和你不要像父皇和母后那样生活，更不想朕的皇儿过朕小时候的那种日子罢了。
　　“陛下，请节哀。”正在延陵昱失神之时，有几个年轻的女人怯生生地叫了他一声，在不知不觉间，和鸣殿内那些为皇后守灵的未婚官家女眷们都慢慢地向延陵昱这边靠了过来。
　　这些年轻女子看上去都很悲伤，但同时眼睛里却都无法遏制地透露着热情，想必是已从为官的父兄那里已经听闻了皇帝可能会在皇后的灵堂里选女人入宫的消息。或许对她们而言，皇后的去世并不是一件值得伤心的事情，反是一个入宫出人头地的绝好机会，虽然都身穿素衣，可在有些人的素色衣裳底下却露出了鲜艳的衣裙。延陵时和於菟急忙将延陵昱挡在身后，此时他们鼻子里满是女子脂粉的香气，甚至有那么一瞬间让延陵时觉得这里不是什么灵堂，反而是承欢阁之类的地方。
　　延陵昱脸色愈发苍白，他很明白这些女人此刻在想些什么。他推开挡在身前的二人，厌恶地环视了她们一眼，大声质问道：“难道你们真的觉得朕会在皇后的灵堂之上选你们入宫吗？”此言一出，和鸣殿内的女人们个个吓得脸色惨白，纷纷跪下，如捣蒜般磕着头。延陵昱无助地站在棺椁旁，只觉得心里堵得难受，却又什么也做不了，最后只能逃似地离去了。於菟想跟着，却被延陵时拦住了，他朝於菟摇了摇头，说：“还是让陛下一个人待会吧。”
　　月栖宫的后面就是御花园，天黑之时，此处愈发安静、寂寞。黑影绰绰的桂花树上还残留着一些金黄色米粒般的花朵，吐着几乎已经闻不到的淡淡香气。延陵昱落魄地沿着花园内的乱石小径走了很久，脑子里反复回忆着往日他和皇后在此处散步、聊天、赏月等美好回忆，越想心里越痛。
　　延陵昱来到一座假山边，记起他和皇后以前经常在这座园内最高的假山上的凉亭里俯瞰园内的景色时，眼泪终于止不住流了出来。他扶住假山上的石头，喃喃自语：“都快三年了，你为何要如此对朕？朕和你之间就算没有感情，起码也有恩情。难道真如那个猫奴儿所说，世人太傻，深陷‘得不到的苦’，而到最后只能弄得个一场空吗？”
　　“陛下。”正当延陵昱沉浸在悲痛之中时，一个温柔的女声小心翼翼地叫了他一声，延陵昱心中一惊，寻声望去，只见一个身材娇瘦的女人，正一身素衣地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桂花树下，由于天色太暗，延陵昱一时都没有认出她。
　　“是谁在那里？”
　　“是妾蓝氏。”女子缓缓地回答道。
　　“玉儿？”延陵昱抽了一下鼻子，“快回和鸣殿去，朕想单独呆会儿。”
　　那桂花树下的人正是刑部尚书蓝路的皇贵妃妹妹——蓝玉儿。她听了延陵昱的话非但没有离开，反而抹着眼泪走到延陵昱的身边，等走近了，借着月光，延陵昱才发现她素面朝天、眼睛肿得像胡桃，脸上像缺了什么，样子说不出的奇怪，再看，原来是被仔细剃掉眉毛的眉弓上没有画眉。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陛下请恕罪，只因皇后姐姐去世，妾难过得无心梳妆。”
　　闻言，延陵昱心中大恸，但同时又有一丝安慰，原来今晚还是有人能真心为皇后伤心的。
　　蓝玉儿哀伤地说：“皇后姐姐比妾年长几月，从小就是闺中好友，堪比亲生姐妹。妾也自觉是最了解姐姐的，原以为姐妹俩一起进宫，可以服侍陛下一生一世，谁知，谁知……”说到此处，蓝玉儿已经泣不成声。
　　“玉儿，不要太难过了。”延陵昱叹息着，抹了下眼角。
　　“陛下！”蓝玉儿哭着扑进了延陵昱的怀中，抽泣道，“妾至死都不相信那么温柔善良的皇后姐姐就这样没了。”
　　延陵昱对蓝玉儿的大胆举动没有准备，一时愣住了。
　　“妾失态了，妾罪该万死。”蓝玉儿好像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急忙挺直身体，向后退了一步，一脸惶恐，准备下跪。
　　“你又何罪之有呢？其实这三年，是朕对你太冷淡了。”延陵昱把蓝玉儿扶起，将她的双手握在手中，“佳人和皇儿都走了，虽然大臣们担心得没错，可朕已心如死灰，真的不想再选什么女人进宫了。”
　　“可是明年陛下的三十岁之难又该如何度过？”
　　“朕不知道，或许只有交给那那岐和岐岐那了。”延陵昱苦笑着看了看天上。
　　蓝玉儿低头想了想，用玉手轻轻为延陵昱擦去脸上的泪痕，温柔地说：“陛下千万不要这样，妾今后一定会日夜焚香祈福，祈求天上的两位神灵和延陵氏的列祖列宗保佑陛下的。”
　　延陵昱觉得心中有一股暖流流过，轻声说：“难得你的一番良苦用心了。”
　　蓝玉儿柔声说：“妾还有个不情之请。”
　　“说吧。”此时的延陵昱从蓝玉儿的温柔中得到了无尽的安慰。
　　“妾能陪着郎君一起回和鸣殿去送皇后姐姐和皇子最后一程吗？”蓝玉儿笃定此时的皇帝是不会拒绝她这个请求的。
　　她猜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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