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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易水寒歌
五日之后。
冬日的阳光总是特别吝啬，即便是在寒意稍减的午后，它也似乎总在和人捉迷藏。刚刚还觉得沐在暖阳中惬意的移不动步子，稍一不留神，就叫这沿岸无情的北风把几缕阳光挟了去。寒风灌入颈中，我不由缩了缩脖子，加快脚步往岸边的校场走去。
未入校场，我便被场内一波接着一波的擂鼓声以及将士们冲天的鼓劲声给震慑住。此刻，校场中正在举行一场蹴鞠赛。若在往日，每日集结练兵后的各项竞技比赛的参与和围观将士也不在少数，尤其是在这紧张的休战期，既能缓解战争所带来的压迫感，又能使将士保持激昂的斗志。而今日，单从这振聋发聩的声音上判断，又较往日大了不少规模。
脚步刚踏进比赛场地，我就恍然悟到原来我一路追逐的阳光，全都聚到了这里。四方的蹴鞠赛场上，参赛将士窄袖单衣，围着小小的圆球，或踢，或顶，或传，或射，个个挥汗如雨，全情投入。而场边的观众，或有规模的齐声高喝，或无章法的单人高吼，一时间，整个校场热火朝天，与外面寒冷的气温形同两极。
我原本被寒意束缚着的四肢和肩膀也慢慢的舒展开来，大步走向场边，发现一边的高台上，周瑜、程普、吕蒙等将领已在观战，心道：难怪今日将士们士气如此之高了！
周瑜看见了我，朝我点了一下头。我见他的两道眉峰依旧轻轻锁着，知他仍是在为上午发生的事情伤神。昨夜，依照周瑜和黄盖的诈降之计，黄盖的一名亲兵怀揣着黄盖向曹操的请降书趁着夜色“偷偷”渡江到北岸，原以为经过之前一系列的铺垫，曹操已深信东吴内部的失和，欣然接受请降，然而今日一早，那位亲兵的尸体搁在一个破竹筏上由北岸飘来，被巡逻士兵捞起，呈到周瑜面前。而那时，我正在周瑜船中与他商议事情，看到那位已被乱箭射成刺猬的亲兵时，我身上冒出了一身又一身的冷汗，是大大出乎意料的惊慌？还是对他惨烈死状的恐惧？我说不清楚。据说，那名亲兵甚至连曹操的面都没有见到，便被曹操的次子，此次随父出征，戍守在江面最前线的曹丕下令射杀身亡。
我混入了围观人群，粗粗看了一下蹴鞠场上情况，身着绛红色服装的是以小四和老六为首的吕蒙队，另一对着黑色上衣的，应是甘宁的部众。吕蒙在高台上站在周瑜的身后淡定的看着比赛，多年来沙场上的拼搏厮杀和军营中的潜心苦读倒使他成熟稳重了不少，而性格向来火爆的甘宁，却早已是冲到场边，大吼着指挥场上的部将，恨不得自己也上场踢上一脚。从暂时的情况来看，显然甘宁的临场指挥要更为有效，老六他们渐渐体力不支。
大致了解了一下战况后，我的眼光便落在了斜对面，一个身着普通士兵服的人身上。虽然满场的人都穿着差不多式样的制服，我仍是一眼就认出了他。与一般士兵此刻亢奋的情绪不同，他就安静的站在一边，如鹰的双眼冷冷的扫视校场里发生的一切，黝黑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变化，就如同覆盖了一层冰冷的铁皮面具。
他现在的名字叫老黑。那日我同周瑜在“翠雨亭”边看到的那个从北岸游来的人正是他。后来，我借着用菣草汁给各营消毒以预防疟疾的名义，几乎跑遍每一个军营，看过每一个普通士兵，终于让我在兵器铸造营发现了他。
那时，他正在拉着风箱锻铁，其他人见是军医来消毒，早已起身让开，唯独他还在继续作业。旁边的人说他比较迟钝，平时又不大出声，所以大家偷偷叫他“傻黑”。于是我只有走上前去，拍拍他的肩膀道：“这位大哥，请你让一下，这里需洒些药水。”
他斜斜的睨了我一眼，淡淡的站起来让到一边。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认出我。
周瑜得知了“老黑”的情况后，派人暗中跟踪了他，并未发现他近期有何异常举动，却探得了他的一些生活习惯，比如说，不喜与别人交流；比如说，喜欢来人多的地方。
身边的士兵们一阵雷动的欢呼声把我目光的焦距从“老黑”身上又拉回道赛场之上。只见不知何时，凌统已经穿上绛红色的队服，替了老六在场上比赛。只见他甫一上场，就自小四那里接到了传球。他不费力的用头部轻轻一顶，放缓了蹴鞠的冲力，又胸部一个停球，蹴鞠便顺势滚到了他的脚下。他用足尖挑动了一下球，带着它如阵风般攻到了甘宁队的半场。
见此，甘宁早已是亟不可待的在场边嘶吼着让队员冲上去防守。两名队员立即上前包抄，阻挡着凌统的进攻。凌统略顿了一下，一丝轻笑在嘴边扬起。他眼角瞥了场边的甘宁一眼后，突然加速，假动作晃过了一人，又猛一推球，蹴鞠便自另一人的两腿之间滚过，惹来场边一阵欢笑。连过两名球员后，凌统将球过给前来接应的小四，又凌空一个翻越，将最后一名防守队员甩在身后。此时小四拼进最后的力气奋力将球踢向凌统，凌统一个鱼跃，在空中将球一压，直接射进了低矮的球门。
擂鼓声、叫好声霎时响彻天际，整个校场为凌统精彩的表演而沸腾起来。凌统在接受队友祝福的拥抱同时，不忘向甘宁做了一个拇指向下的挑衅动作，气的甘宁直跳脚。
“哇！凌校尉的身手真是好的要命啊！”身旁观战的小士兵带着吴地的口音赞叹道。
“你作死啊！勿要忘记我们是甘将军营里的！”他右边的另一个士兵敲着他的头提醒道。
“晓得的，不过凌校尉与我们毕竟是同乡嘛……”那名小士兵又低声嘀咕道。
“那倒也是的……”
听着两人的对话，我不觉就有一股热血上涌。这是我喜欢的吴侬软语啊！那连吵架都腻得死人的语言，却在战场上化作一声声无所畏惧的高吼，高吼着他们愿意用血肉之躯去铸造最后一道守卫家园的城墙。
一声锣鸣让翻滚的校场有了片刻的宁静，应是到了中场休息时分。我没有忘记此来校场的任务，眼光仍是回到了“老黑”的身上。他仍是纹丝不动的站在不显眼的角落里，眼睛慢慢的扫过这里的每一个人。就在他静静转向我这边的时候，我刻意的迎上了他的目光与他对视。他面无表情的看了我许久后，转过身体准备离开。
我抬头望了望周瑜，他给了我一个应允的眼神，我便提步快速走向“老黑”，像上次那样拍了拍他的肩膀，见他停下，我轻声道：“跟我来。”
说完，我也不看他，径自转身离开校场。距离校场越远，我走的越慢。我听到身后极其轻微的脚步声，我知道，他跟了过来。
走了约莫半刻之后，我停在一棵叫不出名字的常青树前，头也不回便懒懒的开了口：“别来无恙啊，老黑……哦不，庄青！”
庄青，当日郭嘉手下的黑衣杀手，直接策划和参与了孙策之死。他知道我的身世，知道我和郭嘉之间的一切。
对于我认出了他，他并不显得惊讶，而是极其冷淡道：“吕姑娘，你引我过来有何事？”
我也不在意的打了个哈欠转身面向他，表现的非常随意，“哎，当初我是想着奉孝哥哥命不久矣，跟着他也没什么意思，便留在了江东……哎哎，看来是我的命不好，曹丞相那么快就打了过来，依我看啊，江东这次肯定没什么指望……与其等死，还不如请庄大哥给小妹我指条明路，让我去投靠了曹丞相也好啊，毕竟我养父李术曾是曹丞相的人啊……”
我提到郭嘉，庄青已是变了脸色，又听到我这番话语，他黑黝黝的脸因为愤怒而涨的通红，只听他咬牙切齿道：“你这个狠心的女人！军师为你而自损性命，不幸早逝，如今你竟然还说的出这种话来！”
听闻此言，我不由一惊，“他……因为我而早逝？此话怎讲？”
庄青不理睬我，只是陷入了他自己的思维，充满着愧疚道：“当时若不是时间紧迫，一时找不到更致命的毒药，我是决计不会使用这于军师有害的赤炼之毒，军师说他会小心，谁知……”
我见他竟是红了眼眶，也一时理不清这其中的缘由，只得继续道：“我知此次庄大哥定是作为曹丞相的内应潜入吴军，想必一定是有口令或令牌之类传递消息的东西，不如告诉小妹，也好让小妹有条生路。”
自那名送降书的亲兵被射杀后，我和周瑜分析了一下曹军在北岸的防线，为何那名亲兵还未接近曹营便被害，而庄青可以顺利通过防线通风报信，其中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庄青持有进入曹营的通关指令，而这通关指令，便极有可能是他那一夜握在手中的银色令牌。
庄青十分厌恶的看着我，像是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然后一撇头道：“我不会给你的！”
他如此说，我倒是松了一口气。这就证明，我和周瑜的猜测是正确，在庄青身上，果真藏有如我们所想的通关令。
然而，戏还是要做下去。
我尽力扮出一副无赖的摸样，摇头道：“庄大哥既然不肯给我明路走，那也不要怪我无情，我这就去向周都督揭露你曹操奸细的身份！”
“你！”庄青爆喝一声，单手就向我颈部抓来。他的速度极快，等我反应过来想要躲避的时候，我的喉咙已被他的手掌牢牢扼住。
“放开我……咳咳……”我唯有本能的挣扎，拼命的吸着越来越少的空气。
“要不因为军师，我早就想杀了你这个没有心肝的女人。”说罢，他掌心的力量越发的收紧了起来，“我今天就送你下去陪军……呃……”
庄青的“师”字还没出口，就笔直的栽了下去，背后靠近左肩处，钉了一支利箭，箭的尾部嵌着一根白色的羽毛，是甘宁及他的“锦帆”营专用的箭矢。
甘宁已是从树后跃了出来，钳住已经倒地呻吟的庄青的双手，紧随而来的周瑜，将我从地上扶了起来。
我看了眼庄青，见他原本愤怒的表情变得更加的扭曲，在他黝黑的脸上更显得恐怖，我怕甘宁不知轻重，连忙道：“你不会要了他的性命吧？”
甘宁看了我一眼，不屑道：“我甘兴霸向来箭无虚发，你要他活着，我绝不会让他死，你要他死，我也绝不让他活！我只是……嘿嘿……在箭断洒了些药粉，让这内奸吃点皮肉之苦！”自夸完后，他又低声无奈道，“哎，怪只怪老子的箭法太准，不然也不会弄死索命鬼臭小子他爹了……”
甘宁的话让我放心了下来。这时，周瑜已经在庄青腰间找到了那一枚银牌，递了给我，“香香，你看。”
我拿过银牌，见整枚令牌依旧银亮，没有任何发黑的迹象，可见庄青对它的保养爱护程度。银牌正面刻了三枚桃花花瓣，精细到可辨出花瓣上每一道微小的纹路，后银牌反面刻着的，竟是一个篆体的“郭”字。
庄青原本是郭嘉生前的人，如今郭嘉已逝，他竟能凭一枚郭嘉的令牌自由出入曹营，就可想而知曹操对郭嘉的信任程度。
周瑜向甘宁摆了摆手道：“先押送他下去，稍候处置。”
甘宁点点头，反剪着庄青的双手，押着他走向军营。
“公瑾哥哥，”我看着甘宁和庄青离去的方向说道，“看来之前我们估计的没错，如今令牌在手，只要再派一个人去送降书，此计便可成功。”
“嗯。”周瑜应的有点漫不经心，显然是在思考问题。
“公瑾哥哥在想什么？”半晌，我见他仍是沉思，忍不住问道。
周瑜叹了一声道：“我在想，这一次该派何人去送书信？若是派公覆的亲信，又如何解释他是怎样拿到庄青的令牌？况且，曹操阅人无数，若是在他面前露了任何破绽，恐怕是……再无第三次机会。”
是啊，自以为知晓一切的我从来就不曾考虑过这其中的困难曲折。周瑜的话，又让我泛起早上看到那名亲信尸体时那无助的恐惧感。这恐惧感，来自于我盲目的自信，而事实，远非我所想的那样简单。
我闭上眼睛，将发生过的事情在脑中过滤了一遍。有一个想法渐渐浮出水面呼之欲出，这个想法，令我有一瞬间的窒息。
“公瑾哥哥，”我突然睁开眼睛，紧盯着周瑜，“依目前看来，有个人，也许她是最合适的。”
周瑜顷刻明白了我的想法，他注视着我的眼，闪过了一丝犹豫，随即又断然否决了我，“香香，不行！”
“不，你听我说，”我吸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思绪，“香香……本就是郭嘉杀害大哥的内应，这件事情由香香去做合情合理。”
周瑜不回我话，我继续道：“我始终记得那日在吴郡我在公瑾哥哥面前发过的誓言，大哥的死我已无法挽回，但是……我可以为他的江东做我应该做的！”
周瑜握着我的手臂，低头对着我轻声道：“有可能……你还未到对岸，就被曹营的弓箭手射杀……”
“我知道。”我看着他，尽力使眼睛一瞬不眨，不让他感觉到我有半分动摇。
“可能……你得不到曹操的信任，随便会被斩杀……”
“我知道。”
“火攻之时，若是没能救出你，我照样会放火烧船……”
“我知道。”
周瑜放开我，转头看向江面，不再言语。江上，夕阳将云团染得通红，彤云沉沉的密布在江面上，倒映在水中，仿佛从水底升起的熊熊烈火。
“到时候……”我全力绽出一个微笑，“还请公瑾哥哥为我奏一曲‘易水寒’歌。”
“好，”周瑜深深的呼吸一口空气，道，“香香还想要什么？”
刚想摇头，有个名字乍现在我脑内。我突然发现，无论我处在何种境地，如果我还未忘记思念，那一定是因为他。
“我想……见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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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还是木有写到小鹿诶。。。下章一定一定会有~~~
前文嘉哥哥的作用真的不是单纯的歪歪他而已，(*^__^*) 嘻嘻……
嗯，好歹是个节日，祝大家。。。呃。。。天天快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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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