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客少年行-血墨之莲

　　我与文七坐定。

　　他从桌下抱出一个坛子酒来，白泥封口，酒坛不是一般的红棕陶罐，而是烧就上好的青瓷，他起开封口，与我倒了一杯，又在自己酒杯满上。笑嘻嘻地端起来问道：“你平日自称见多识广，可知我这酒的来历？”

　　我端起酒杯，细看杯中之物，不禁想起一段故事来——

　　昔日，穆东阳在瑶山治酒，酒香飘十里，神武帝刘地途经瑶山，闻此酒香，不禁赞道：“真乃天地至醇之甘露！”

　　穆东阳却叹道：“酒也，水也，天下酒数千类，全得水之精华，甘水酿得甜酒，涩水酿之苦酒，清水酿来烈酒，此酒取冬日之寒，春时之新，夏节之烈，秋分之清，草民有心造良液，却苦无相得之水，眼下，也只有六七分的味道而已。”

　　神武帝大惊，道：“寡人自问尝尽天下美酒，闻此酒香，已然是人间至味，先生说来，那何处之水才能酿出这十分之酒？”

　　穆东阳手指东方日出之处，道：“无锡虎丘有一泉，得天地灵秀，酿这酒也不过八分之味。若要十分，只得庞东岐山之顶，月落日出，取每日清气至盛之时，光影相投之处的一瓮水，才能尽味。”

　　神武帝大笑：“这有何难！我把岐山送与先生又如何？先生便可一尝抱负！”

　　穆东阳得岐山，每日只在山顶，不假他手，亲自取水造酒，一年之后酒成。

　　我转动酒杯，酒杯平淡无奇，却也是与那酒坛色泽质地，毫无二致，浅酌一口，顿感香醇无比，至柔至甘，恍得四时之景，又如乘风畅行，缠绵如佳人衣带拂面，畅快似御马奔行，又道：“神武帝新尝穆东阳之酒，先闻其气，已妙不可言，后尝其味，忽呆坐良久，方说，先生果然酒中神手，凭酒识意，赞美之言，已无可表。当下与酒赐名‘十方味’。

　　眼下，你这坛虽无尽十方却也有八分了，穆东阳说虎丘之水可酿得八分，莫不是更褚的手笔？”
　　文七笑道：“不错不错，更褚同我说他得了穆东阳的《酒经》，只可惜没有岐山的水，你既然说有八分，那也是天下难得的了。”

　　我笑着摇摇头：“更褚生性偏颇，力求尽善尽美，若无十分，定然不会把这酒拿出给你。”

　　文七摸摸鼻子，干笑道：“又被你猜着了，喝酒喝酒。”

　　这时，忽响起一阵幽然之音，韵味悠长，似述似泣，我放下酒杯，不禁听住了。

　　琴声是从后舱传来，伴得一缕微微的清香，直教这个夜满是散着风露清愁的味道。

　　——良久，琴音终于落下，留着袅袅余音，绕梁不止。

　　良月从那后房走出，轻轻一礼，道：“我见夜色如水，公子们谈笑佐酒，一时心有所动，献丑了。“

　　我赞道：“姑娘琴艺卓绝，此曲吟风朗月，正和此景。”

　　“哈哈，可笑可笑，若不是装模作样，怎会把这哀绝靡丧之音，弹得这般做作。”忽听一阵娇笑，只是这话里带着讽刺。我四下打探，却不见人影。

　　良月脸色一变，脚步踉跄，似站不稳一般，文七赶紧起身扶住她，对着夜色大声道：“何人？为何不现身相见！”

　　却不见那人答话了，我们面面相顾。

　　突然，也传来一阵琴音，却正是刚才良月弹奏之曲，只是意境大变，隐隐似有金石干戈之声，果然有苍凉决绝之意，忽弦声劲急，有如千滔骇浪，忽拨弹缓缓，如孤月照空，叫人生出凄凉空旷的悲叹。

　　一时，正在琴音高绝悠长之时，马上收弦罢手，干脆利落，不留尾音，却让听者又生出无限感慨，心下无落，惴惴难安。

　　终于，将尽未尽之时，慢拨丝弦，幽幽不尽，缕缕动心，解开方才那急骤之音，我们也重重嘘了口气，放下凝重的神色……

　　这琴音自然是另一重气象了，惊心动魄，牵人神思。

　　文七听罢，对空抱拳道：“听姑娘琴音，方知技艺不凡，不知可否现身一见？”

　　那少女的娇笑的又响起来，“我只来传话，并不是卖艺的女子。”话音一顿，良月神色微变，文七才待出言，不及他开口，那少女又道：“我家主人请方二公子明晚雉园相见，出城往西五里柳林坡便是。”

　　讲完后，我们才见到一个身影自舱顶飞身而出，不及追去，已经离船远亦，消失在夜色之中。

　　文七不胜感叹：“这般好身手，好琴艺！”

　　我一惊，兀自暗忖，我在江都寻那雉园寻了良久，无人晓得，即便在城外，也不应教人不识，那个竹园主人既然知道我要到江都打听，定然也会知道我会打听不着，为什么不早来告诉我，却在这时叫人来通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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