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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
壹
第一次见到他,是我国破家亡之日。
彼时父皇从密道惊慌出逃,丢下一群平日不受宠的妃嫔,还有我。
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坐在小苑门口安然等待,日头很烈,透过叶子缝隙刺进来的光晃疼眼睛,却怎样也流不下泪。好似还不及酝酿出就在一瞬被熏干。
他沿着宫中平滑的石板路信步而来,穿了一身玄色铠甲,毫无预兆的对我一笑,心中那三分惊惧陡然变成五分。
并非他面相骇人,只因我受不起。
俘虏,这两个字天生就是一道沟壑,无法迈过。
他是祁国战无不胜的大将军,而我,只是燕国不受宠的长公主。
刀起戟落,折断了我最爱的芙蓉锦,却留下了我,道,正好缺一个端茶研磨的小厮。
我讶然抬头,分明看见他眼中清晰的戏谑光芒。这才猛然记起,我穿着男装,要扮作燕国皇子来引开他。原是这般顺利。
不禁一笑,未多想,心觉不过是挪个地方继续看人眼色。
而端茶研磨的活计,自小就会。
“叫什么名字?” 他的营帐和他一样,干净且沉稳,换上一身石青单袍,霎时减却不少初见的威严。
“景苏。”我的诚惶诚恐仿佛与生俱来,脱口就说了真名,将扮作皇子一事早早抛去脑外,恨不得咬断舌头。
“那你可知我的名字。”他恍若不知,再问。
我自是知道的,却摇头。
“齐锦。”他用手指沾了茶水,一笔一划的写在桌上,极其认真。
我几乎不由自主的凑上前细看,便在这时,他忽然转手捏住我的耳朵。
“原来是丫鬟不是小厮。”一如初次见面,满脸戏谑。
我大窘,动也不敢,只觉被他捏住的地方一片酥麻。
他又道:“难怪柔柔弱弱,说话也细声细语。”
松开手,放肆而笑。
我低头不敢看,揣测他会做怎样的处置。死倒是不惧,独独怕痛。若用起刑罚逼问父皇下落……
什么都未发生,我已止不住一阵哆嗦:“我什么也不知。”
齐锦未答,忽而大笑,许久才渐渐停下,道:“我早知你是假,老燕皇就一个皇子,当是千万般宠爱,哪有丢下不管的道理。”
我吃一惊,暗叹自己想的太过简单,又听他说:“你倒是忠心耿耿,为了主子便不怕死?”声音里隐隐多了些许嘲弄。
“不是。”垂首,惶惶难堪。平日里不肯多看我一眼的父皇,我又哪来的忠心耿耿。
“那是被逼?”齐锦饶有兴致的反问。
我不语,悄悄向后退开一步。
他紧跟站起,欺身上前。
“本将军有那么怕人?”
我骇,再退,声音带上一贯的恭谨有加:“将军披靡沙场,战无不胜,景苏伺候一旁自是有些惶恐,实非将军怕人。”
齐锦冷笑,哼了一声:“我灭了你的家国,你怕,也是应当。只没想你堂堂燕国公主,说起奉承话也不比溜须拍马的小人差,想必是平日里听得太多,不过这一套对我可是无用至极。”
他竟是早知道我身份,从头至尾原只作耍弄,我气,却唯有忍,低眉道:“记住了。”
望着他踱开两步,又似很随意的问:“我已查到燕王逃生之所,明日一战,你猜猜我要用多久?”
句句皆是玩弄。
“父皇狼狈逃出,身旁兵力薄弱,不出半个时辰自会投降。”我自是周旋不过,不如实言相告。
“你身在曹营,就不想些办法救救你父皇?”齐锦缓步踱回,调笑般放低声音:“呵,比如以身相许以色侍人。”
他此刻皮相当真是无赖到极致,哪有半点将军的模样。
我无奈:“将军说笑,夜深了,不敢打扰将军休息,景苏告退。”
他笑,却也没有再做为难,任我端着茶盏走出门,这般轻易,我心中倒不住迟疑。
真是可笑,百般刁难时满是羞恼气急,这会子不再戏耍,却要自寻烦恼。摇头叹,提步。
“呵,比起从前,你当真是变了很多。”停顿的片刻不知齐锦又看出什么,莫名冒出一句。
我不解,蹙眉想了想,仍旧只走我的。
齐锦年纪虽轻,却十分厉害,早些年我便听闻他的名字,乃祁国最骁勇善战的将军,人人都说没有他打不赢的仗。
所以,我昨夜里的猜测不幸变为现实。父皇一行被擒,唯有皇弟拼死逃脱。听闻这些消息,着实不觉与我有任何关系。
我不过是父皇年轻时情|欲冲动错生下的血脉,而自那次后,母亲也再未承恩得宠,甚至连妃嫔名号都不得封。
长公主究竟该是什么样,从来不知。
营帐外的士兵因胜仗且能归家而欢快的击鼓唱谣,祁国的调子绵延大气,我歪头猜测它的景致是否也是如此磅礴。继而又猜齐锦会不会带上我。
想着就不住笑得肩膀直颤。祁国,必定不缺小厮丫鬟。
“在笑什么?”他的出现如同鬼魅。
我戛然而止,一时回不过神。
“喏,给你,”齐锦往我手中丢了一样东西,笑道:“今日清点皇宫物品,老太监说这笛子是你的,顺手就给带了回来,想听你给我吹一曲。”
碧玉短笛,母亲唯一的遗物。
我惊,欣喜不能自己,言语混乱:“哪天将军得空,景苏一定献上。”
“意思是你要随我回京?”
他露出正中下怀的一笑,我怔怔不答。不懂他为何还不杀我。
“我大祁国的景致可是很不一般,你就不想看一看?”声音里有着无限诱惑。
“景苏只是区区俘虏,将军命我去哪我便去哪,不敢妄想赏景游玩。”好在我已恢复常态,继续毕恭毕敬。
齐锦笑,凑上前来吻住我的唇,轻声道:“那就当是我的命令。”说罢站起,高大的身形顿时挡住后方那座囚了我二十年的燕皇宫。
贰
我就这样随着齐锦回到祁国京都。京都十分繁华,长安街上的喧闹声日日不停歇,仿佛都能透过厚重的围墙传进将军府,和一片狼藉的燕国果真是截然不同。
一朝胜负既定,成王败寇而已。
安之若素的住了半月有余,莫说什么赏景游玩,就连将军府一道门也没跨出去过。齐锦更是不见人影,仿佛那夜从未存在。
我必不会心存任何期翼,只摸不透他的千万般想法,浑不知自己还有何作用。
敲门声忽至,突兀的毫无防备。
一瞬便想定不是齐锦。他要进来何需敲门。
如我所料,门外站的女子妆容华丽,带着不少仆众来势汹汹。
自小就见惯各色姬妃争宠,以致一眼我就猜出她的身份,忍住心底那浓厚的笑意,故作不知,问:“你是谁。”
“哼,我乃将军侍妾,区区一个俘虏,见了我还不行礼!”
看吧,我没猜错。
这次我竟直接笑出声来,真不知这个美丽的女人为何会蠢笨到如此田地,明知我对她根本毫无威胁可言,又何必用上这最差劲的办法来吸引齐锦的目光。
我只不过是个被丢到一旁无人问津的俘虏。
显然这一笑惹恼了她,还不等我说话,她已急急一巴掌甩了过来。
耳畔火辣,头昏眼花。
唔,她又用了个蠢方法。
“好不容易走了个河船女,结果来了个更贱的!堂堂燕国公主为了保命居然下贱到……”
她咬牙切齿恨不得吞了我。
我却连和她有何过节都拎不清。
耳鸣之声渐响,传入耳中最清晰的不过‘下贱’二字。
忽而想起尚在皇宫时,我那些血统高贵的皇弟皇妹时常如此辱骂。原是早已习惯?我竟不解。
齐锦不知打哪闻讯而来,对着那侍妾劈头一顿怒斥,而后异常紧张的迈步到我身旁。
“景苏,莫怕莫怕,没事了。快让我看看脸,怎么打的这么重?”脸上的担忧亦是真假难辨。
我笑,出言讥讽:“是啊,打重一些就好了,将军就可以将我也遣走,换个新人玩玩。反正这院子里一来二去的,将军也不差哪一个。”
他愣住,疑惑不解:“好端端怎么这么说?”
随后了然一般将我大力揽入怀中,说:“哈哈,这莫不是吃醋了,他们都是同僚送来与我,推脱不下只好留下的几个,平日里都极少走动,景苏自是不一样,你可是我第一个亲自带回府上的人。”
我不信,心中却不可自拔的浮上暖意:“哼,谁知道你是不是每个都一样的说辞。”原本嘲笑的话语说出口竟变成娇嗔,我顿时尴尬。
“真没有,我素来都是洁身自好。我喜欢你,便会用上十分的心意。”
齐锦柔情徐徐,眼带委屈。
我愣住,不禁脱口问:“那这半个月你对我不闻不问又算什么!”
言语泼出,何以收回。
纵然我顷刻就作出反应,挣开他跑进屋,但也明白这句与妒妇无异的话会让我万劫不复。
任何温柔于我而言都是一种蛊,一旦诱惑深陷其中,必定无药可解。
齐锦的声音隔门传进,夹杂着显而易见的笑意:“这些天确实是有事,并非故意不理你,你弟弟不知要闹些什么,先前潜入我军之中,现在又……”
我逃似的扑在床上,用被子紧紧捂住耳朵,不再听他的柔情密语。
只是一句喜欢,只是顺手替我拿回了笛子,只是留了我一条命,我竟不要脸的将心也贴上去了?
不,不,我明明不爱,只是贪恋那一壑从未有过的温暖。
若他说的全为真,那么我必会愧疚至死;
若他所做皆是假,那么此后我不敢再信任何人。
宁愿不要。
茫然中沉沉睡过去,不知隔了多久,半梦半醒之间隐隐察觉有人靠近,猛然坐起,便见齐锦端着蜡烛一脸笑嘻嘻站在床边。
“你脸肿成这样,我来给你上药。”
理所当然的挨着床沿坐下,掏出药瓶就要替我抹药。
我慌得向里一缩,几乎是抢过药瓶,压低声音才掩去心慌意乱:“将军身份尊贵,景苏不过是个俘虏,叫人看见多半又会嚼舌根,自己来就好,夜深,将军还是去歇息吧。”
话至最后已然不知所措。
“那又怎样,我喜欢你还怕人家说什么不成。”他的坦荡令我不信也信。
“呵,我们之前从未见过,我可不信你一眼就会喜欢上我。”我渐渐中气不足,又恬不知耻的心存期翼,盼望能从他那多汲取些往日不曾受过的温柔。
齐锦不负期望,转手便一把将我搂进怀中,轻舒浅叹:“为何不信,你既不是她,算起来我还真是一眼看中的你,唔,明明是个俘虏,在敌军首领面前却连半丝惧怕也无,身为敌军首领的我,自当对你另眼相看。”
他边说边抹上药,清凉顿袭,那还未驱散的睡意去而复返,在他安心的怀抱中眼皮直掉。我总觉这番令人心头一热的话语中有不明之处,又始终张不开口问,任他轻拍着背劝哄两声,再度睡去。
可笑,我自始自终从不信他,却在他面前毫无防备。世人再傻,也都傻不过我。
叁
景良来的时候我正琢磨着要去还齐锦的人情。
就算什么也做不了,至少那欠他的曲子,随时都能还上。
还未来得及出门,景良就先一步找到了我。这个素不来往的燕国皇子、我的皇弟将来意说的很明了。
“我给你十天时间,拿到齐锦那贼厮下一步的计策。”
我望着他半日,几欲笑出声来,燕国都亡了,他还以为自己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子,可以肆意对我指手画脚?
“皇姐不要以为身在将军府就有了靠山,哼,我先前混进军营,现在又轻轻松松进来见你,齐锦除了打仗有些本事,用计使奇也不过如此,我在这杀了你怕也没人能发现。”
我显然低估了他,他是有备而来。
“你原来不知,这么些年我最不怕的就是一个死字。”我轻叹,这威胁实在连半丝用处也无有。
景良面怒恼色,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丢过来:“还是和从前一样惹人厌!哼,我可不会冒这么大险傻到只为了杀你,看看这是什么!”
我拾起那支素簪,脸色大变。
“皇姐若肯帮忙,我保证绝不会动你娘棺木一分一毫,”景良摊手,指指我手中那原本作为娘亲陪葬的簪子,复又温和劝诱起来:“你也不想一辈子跟着这么个仇人吧,你只要帮忙,我定会让你一生自由,你是信毫无真心的他,还是信尚有血缘的我?”
字字句句戳在心尖上,我指节捏的紧紧,惨白堪比宣纸,从牙缝挤出字来:“我谁也不信,快滚出去,不然我可要喊人来捉了。”
景良暴跳,终是露出本性:“真是下等奴婢的种!天生的贱胚!总之我只给你十日,十天后我若收不到消息,挖出来的可就是你娘的尸体!”他甩袖准备出门,我颓然伏在案上。
门应声而开,脚步却猛然止住,恍然听见拔刀声。
疑惑看去,齐锦领着一队士兵在我的房门外一字排开。
脑中轰然一片,顿时明悟了那个缠绕心头几日不解的困惑。
齐锦留我不过是要加以利用以便抓住燕国出逃的皇子。
簪子尖细的一头不知何时已没入掌心肉中,浑然未觉疼痛。
我一直以为自己足够理智,却未想不知不觉中早已陷入他那不辨真假的温柔中。
“二皇子不打算多住几日?打从二皇子进府,哦,不对,应该是从混进军营那刻起我就一直跟着呢,想瞧瞧这到底是要耍什么花样。”齐锦的目光并未落在我身上。
“齐将军果然是阴险狡诈,”景良面色难看,霍然拔剑,回头对我一笑:“皇姐,你看见了,这就是你跟的人,连你都要一并算计。”
我茫然的盯着齐锦,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惊慌。
然,他镇定如常,轻道一句:
“莫要挑拨离间。”
随即挥手下令,将景良团团围住。
齐锦何许人也,手下个个是精兵,景良渐渐不敌,那平日里护养得当的纤细手指根本不适合剑。我便在此时忽然想起多年以前,也是这样一只手,给饥肠辘辘的我递过一个红果。
那时,景良亲切的喊我——姐姐。
心动时,身亦动。
我几乎是没有任何思考便扑到打斗之中,挡在景良身前,拿着簪子抵住喉,声音嘶嘶:“莫要伤他,否则我即刻就去死。”
片刻,脑中闪过的念头竟是想知道齐锦心中到底有无我。
齐锦脸色骤变,向前猛跨一步,又生怕我当真刺下去似的,急急止住,惊道:“景苏——”
“走!我不会救你第二次!”我手指不禁颤抖,回头又斥景良。
待景良仓促逃开,才敢去看另一个人。
“你们都退下,”他不掩眼中担忧,小心走到我跟前,叹:“我不会派人去追,快将簪子放下,莫要伤了自己。”
我怔怔,将他的表情看的仔仔细细,心底忽然就陷下几分。
自古情字最刺骨。自古也是情字最动心。本就各有千秋,何来好坏之分?
景苏啊景苏,你何苦自寻烦忧。
再也撑不住,跌坐地上,捂着眼任泪水肆意。
我忽然怯懦,齐锦为抓景良必是用劲一番苦心,而我却让他付之东流。
低眉道:“我是怎么回事,竟放走了他……”
“放走他的分明是我,怎么你倒自责起来,”齐锦笑起,温暖如同日光:“再者,虽说你们有所隔阂,毕竟尚是血缘相连,不愿见他死也是应当,事先未同你说明,是我的错。”
他拉下我拿簪子的手,言辞诚恳,句句为我。饶是铁石心肠的人,听罢也难免一阵唏嘘,何况只是犹豫如我。
动心两个字,只是在这么一瞬忽然而落,重重砸进我的心头。
肆
随后,齐锦待我一如当初。他应当是已听到景良的计划,在我跟前仍丝毫不避嫌。处理军务也好,商议大事也好。
我心有愧疚,齐锦肩负的比我多了不知多少,如此他都肯信我,而我不过是一条命,竟也小气的不愿信他。
然而事情却常常是爱剑走偏锋,与想象要差去很远。
娘亲坟冢的安妥成了我最大的心病。我深知景良暴戾的性格,必会说到做到。
随着十日之限缓缓逼近,我夜夜都会做一个梦,见到娘亲眼底含泪轻声唤我:景苏,景苏,真冷。
噩噩醒来,脸上不知是汗是泪。
齐锦已近乎完美,独独这件事半字不提。我明白,他是祁国大将军,只要抓住景良便可,其余的何须大费周章。
道理都是浅显易懂的,可要让它渗入人心,却是难上加难。齐锦很快便查到景良的藏身之所,意欲一举拿下。我不禁猜想,他是否其实并不知情,不知道我娘亲一事。
何况,我也不曾求于他。贸贸然就给他定下罪名,说不定是我的错。
想得入神时,齐锦推门而入。
“眉头紧锁,这又是在苦恼什么?”
“在想欠将军的该怎么还才好,比方那曲子。”我指指挂在墙上的碧玉笛。
“哈哈,你都是我的,还用事事计较?我这马上就要出门,曲子嘛先不急,晚些再听。”他理所当然,傲气一笑。
我略略失望,低声询:“那将军来有何吩咐?”
“这几日一直忙着,好不容易才得了空闲,午间我进宫一趟,回来与你一起去赏景游园。”
他笑,不待我说不必,已然掉头出门。
唯有喟喟而叹,他见我忧愁,还记着要带我出门散心,这本是一件好事,我心底自也是万分欣喜,只娘亲之祸绕在心头,何以能够安然游玩?
适才想了半日,竟是什么也为说出口。只好等他归来。
未料得,这一等直至半夜也不见他身影。
我难抵懊恼,摸出碧玉短笛,恨恨想吹个哀怨缠绵。
然,只发出一个音,我便轰然欲倒。这并非我的笛子。抖着手又摸向笛尾内侧,果然是没有那个娘亲的刻字。
脑中空白一片,却又像是从乱糟糟的一堆麻绳中找到线头般,所有的思路豁然连到一起,多日不解的疑惑一瞬打开。
××
三年前,景良亲姐姐嫁至楚国,她名唤景辰,与我年纪相当,容貌相似;
五年前,齐锦随父前来燕国和谈,见过景辰;
七年前,文贵妃与我娘亲同死,皆留下一管碧玉短笛;
十年前,中秋节父皇赏给两个公主的母亲各一支碧玉笛,也是娘亲受到的唯一赏赐;
十九年前,文贵妃生下二公主景辰;
二十年前,身为文贵妃贴身奴婢的母亲承蒙圣恩,生下我。
××
我忽而一阵寒意凛凛,哆嗦着丢下笛子。我以为是福分已至,原来竟是替人消受。
恍然记起之前,几次要给他吹时都被他不平不淡的挡下;
恍然记起他多次笑道:你又不是她。
谁又不是谁,当时恍恍不知原来他想说的是:景苏,不是景辰。
难怪不杀,难怪柔情如水。心痛如绞,自乱阵脚,敲门声忽至。
“景苏姑娘,可睡下了?”谦恭不卑,来人是齐锦的心腹秦风。
“将军今日确实是有事缠身,没能与姑娘出门,特意让我来说一声,还望姑娘不要介怀。”
我咋听得将军二字,心中便翻涌起酸楚无限愤愤抓起笛子,一把拉开门朝地上砸去:“你告诉他,我是景苏并非景辰,不必小心伺候”。
秦风愕然不知是怎么一回事,不远处的仆众也纷纷停下脚步,朝这方张望,我想我此刻必与泼妇无异。
猛地又关上门,将自己的满腹屈辱隔在屋外。
一夜无眠。
翌日,齐锦依着原先计划前去剿杀燕国余党,待我抑制不住追到城门已不见人影。
从始至终,没有任何解释,我心亦死。
伍
齐锦离府的第二天,秦风忽然匆匆赶回,我惊恐不已的打开门,却见他笑容满面。
“景苏姑娘,快看我带来了什么!”秦风像是得了什么宝贝,声音里皆是喜悦:“将军一早便让我先行赶回,说是姑娘看了一定会开心。”
我望去,竟是笛子。
“将军这次先到了燕皇宫,找了很久才找到这笛子,怕你一心记挂,让我赶紧带来。”
我先是不信,放在唇边吹了几个音调,果真是娘亲的笛子。但听得他后面这一言,全身赫然绷紧,切切问道:“那他人呢?没有回来?”
“将军前去清剿燕国……余党,”秦风偷偷看了我一眼,似见我并不介怀,口气转为正常:“姑娘不必多虑,将军是要寻回令堂尸骨,一心为姑娘着想。”
“他,他怎么知道?”
“上次景良……”
“他是不是去了燕子坡!”我急急又问,秦风略带疑惑的点头无疑是一记重锤,令我摇摇欲坠,喃喃:“他从不避我,他竟是信我的?”惊慌顺着言辞一点一点溢出,手指痉挛。
秦风不明所以,轻声宽慰:“姑娘不必担心,世人都说没有将军打不赢的战,何况只是小小余孽。”
“可我,可我将这路线告诉了景良,让他在燕子坡做埋伏……”我已发不出声音,只觉天空也阴暗几分。
失魂落魄,后悔万分。哆嗦着唇开不了口,只听秦风着急不已地一遍又一遍的问着:到底怎么回事。
到底怎么回事…
所有人都以为我那时急急追出去是如何舍不得齐锦,所以才能够甩下跟着的人,将行军路线交给一直在将军府外等着的景良。
止不住的悔意纷纷化作泪水,从指缝溢出。
秦风大骇,已顾不得身份,脱口骂道:“你怎能如此无情!将军对你如何你心底当真不知?!你摔了笛子那日,他路上遭景良偷袭受了伤也不敢让你知道,如今伤未好,又急着去给你找笛子讨你欢心!”
我渺茫的希望,瞬间变成绝望。
景良偷袭他,所以那日直到夜里都没有来见我?竟是如此,竟是如此?
“将军之前确实认错人,可自从将你带回府连以往的那些侍妾通通遣散了,一心记挂在你身上,而你,都做了些什么!”
“哈,哈哈哈,是啊,我都做了些什么,既然他难逃一死,那我便跟着一起去那黄泉路!”我转头,用尽全力朝厅中柱子撞去。
生无可恋。
恍惚中,血腥的味道蔓延开来,秦风的惊呼声渐渐变弱,唯有穿堂的风在耳畔作响。仿佛当日齐锦兀然出现在我面前,那么远,又那么近。
平生日日求相思,相思寸断竟不识,柔肠与共谁人知,不解缘分泪已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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