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幻离

　　毁灭总是伴随着痛苦而行的,摧毁别人的同时,其实也在摧毁自己。
　　——题记

　　屋外晨光忽至。
　　浅浅的光透了进来。慢慢可以看清屋内的一切。
　　衣料散了一地，床上被褥凌乱，少女静静躺着，发丝散落，琉璃色的眸子睁得大大的，空无一物，死寂般静然。
　　仿佛承载了所有的痛苦与绝望,又仿佛什么都没有。
　　她就像一只断了线的木偶，脆弱而无助。
　　身上还残留着他的气息，她无比痛恨却摆脱不掉的气息。
　　慕容云汐想疯狂的呐喊，想痛快地哭泣，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痛苦的呻吟，却发现自己已无法发出声音，没有眼泪，一滴也没有。
　　你听—--
　　好安静。
　　到处都是静悄悄的。
　　一丁点儿声音都没有呐……
　　她轻轻闭眼，光为长而曲卷的睫毛打伤俏薄的阴影，投射在眼睑上，形成浅而哀伤的淡淡阴霾。
　　轻巧撑起身躯，她裹紧了锦被，缓慢的下床。每动一下全身都酸痛无比，她麻木的表情却好像感觉不到似的。雪白晶莹的赤足踏在木质地板上，被宽大的锦被盖过，她挪动到衣柜旁，打开。
　　露出的右手上有一团青紫的痕迹。
　　随手拿出一件衣裳，她轻颤着替自己换上，项上刺目的吻痕一览无遗。
　　做完这一切，慕容云汐耗尽了所有的力量，疲累的靠在墙壁缓缓下滑，就地抱膝而坐，如同失去温暖的孩子。身上很冷，她扯过一旁被遗弃的锦被，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然后紧闭双眼，隔绝所有光亮。

　　门外响起低低的敲门声，有人小心翼翼的询问：“汐儿，我们可以进来吗？”
　　屋内没有人回答。
　　“我们进来了？”门轻轻被人推开，映入朝雨和薏苡眼帘的，便是一室凌乱。慕容云汐蜷缩在衣柜旁，无声无息，一动不动，安静得近乎死寂。
　　两人对视一眼，朝雨心内不忍，走上前去，扯她身上的被子。
　　不防慕容云汐浑身一个激灵，死死拉住它，锦被下的身躯疯狂颤抖，甚至没有睁眼看来者是谁。
　　朝雨柔声劝道：“汐儿，这样坐在地上会受凉的。”
　　这话似乎起了作用，慕容云汐缓缓睁开眼睛，惶然地看向她，慢慢松开了手。她将慕容云汐拉起来，扶她至梳妆台边，为她挽发。整个过程中，慕容云汐就像一个木偶，任人摆布。
　　待一切收拾停当，打扫好房间，把早膳端上桌，两人不敢打扰，悄悄退了出去。
　　慕容云汐仍是安安静静，不发一言，枯坐在那里，只把自己当作无知无觉的布娃娃。
　　一坐，便至日落西山。其间侍女送了几次膳食，她未尝一口，都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
　　房间里漆黑一片，院子里却早已点了灯。她陷在黑暗里，动弹不得，突然就有些无法忍受。她起身开门，看着屋外守候的两人惊疑不定的眼神，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我要沐浴。”
　　昏黄的灯光四射在房间里，白腾腾的热气从木桶里冒出，透着玫瑰花瓣浓烈的香气。慕容云汐遣散了朝雨和薏苡，绕过屏风，缓缓脱去衣衫。
　　如玉的肌肤上还残留着青紫印记，触目惊心。
　　她把自己的整个身子浸进木桶里，殷红的玫瑰花瓣缠绕上她黑色的长发，浮在水面上。
　　半晌，她露出头来，怔怔看了一会儿水中升起的雾气，再次闭眼。
　　水渐渐凉了，门悄无声息的打开。
　　细微的脚步声响在房内，那人缓步走近她。她只当听不见，却在柔软冰凉的唇覆上她颈项的肌肤，一寸一寸舔吻那些未褪的印记时，睫毛终于一颤。
　　耳边旋即响起一阵低沉悦耳的轻笑。
　　她睁眼，直直望进秦漠幽深的瞳仁里，似乎毫无焦距，又似乎能看进他的心里去。
　　秦漠不动声色的移开眼。径直取了干净的毛巾，将她从水里抱出来，为她擦干身子，放入宽大的床上。
　　她的发丝上还有新鲜的红色花瓣，发梢滴着水，就那么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眼神干净清凉得像一个未经世事的孩童。惶然而无措，如同迷失了回家的路。
　　秦漠无法控制的伏下身去，亲吻她美丽的眼睛。
　　她一动不动。
　　昏黄的灯光影影绰绰，鼻翼间窜动着玫瑰花香，惑人心魄。他仿佛醉了，情不自禁的深吸口气。
　　她还是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那像是种诱惑，他没有抗拒地接受了，墨色瞳仁里闪着跳跃的火焰，吻上她温热的嘴角。他近乎意乱情迷了，不可自拔地深陷下去。一直引以为傲的理智一寸一寸崩塌。
　　可也不过是一瞬间而已，他回过神来，嘲弄地看着身下异常安静的她：“我明白你在想什么，不过，你别妄想了。”
　　他贴进她的耳，声音低沉动听：“你已经打上了我的烙印，从今往后，不管你身在何处，都只会是我一个人的，想赖也赖不掉。”
　　慕容云汐全身毫不意外的一抖。
　　他满意地笑了，并不温柔的亲吻她，滑落的床幔遮去了一室旖旎。

　　那晚慕容云汐再一次梦见了父皇和母后，她还是七八岁的样子，承欢膝下，迷迷糊糊窝在父皇怀里，听见母后温和的声音：“汐儿这生调皮，以后有哪个男子敢娶她呀。”语气却是宠溺的。
　　然后是父皇在说：“汐儿还小，调皮些又如何。整个紫云都是慕容家的，以后只要汐儿喜欢，朕赐下旨意，谁敢不答应？！况且汐儿贵为公主，哪个不是会争着来娶。”
　　她挣扎着清醒，咕哝了一句：“汐儿不喜欢强迫，汐儿要找一个真心喜欢我的朗儿。”
　　她那时其实并不懂得真心喜欢是什么意思，只是偶尔听到宫女们在谈论，女子这一生，能嫁给一个真心喜欢你的人，才是最大的幸福。所谓幸福的含义，她不甚明白，大抵就是开心吧，她自然希望自己开心的，所以就那样说了。
　　不防引来父皇的哈哈大笑。
　　后来她真的遇见那样一个人，他宠她怜她，对她好，是真的喜欢她，她以为，他就是她命定的那个人。
　　他也入了她的梦，他静静地微笑，静静地站着，他有好看的眉和眼，他最爱穿白衣，他的脸像隐在雾中，他在她准备抱紧他的前一刻，推开她：“汐儿，你不干净了。”
　　她不干净了。
　　她不干净了。
　　她不干净了。
　　她再也无法干净了。
　　她从梦里醒过来，秦漠已经离去，屋里空荡荡的。她觉得冷，用力裹紧自己，寒气似乎透过空隙钻进被子里，身上没有一处是温暖的。
　　其实不过是初秋，夜里的确略有凉意，但远远不到令人感到寒冷的地步。
　　可她只是，遍体生寒。
　　眼眶肿胀，她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那样隐忍，那样小心翼翼。
　　她想起很多人，想起父皇母后，想起她心中可意的郎君，想起小颜，想起慕容汲，甚至想起一直侍候她的宫娥们，她拼命地想，拼命地想，却发现他们的脸早已模糊不清。
　　原来那往日的美好快乐，不过是一场繁花锦梦，只为了衬托出今日的痛苦如斯。
　　她成了命运操纵下的玩偶，再难逃脱。
　　秦漠说得对，不管她今后在哪里，在干什么，她到底是打上了他的烙印，洗不清，赖不掉。
　　纠缠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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