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幻离

　　“杀了我。”小颜的声音充满坚定与决绝，静静地回荡在牢房里，清晰地荡入慕容云汐的耳。
　　“什么？！”她怀疑自己听错了，于是求证地望向小颜，忘记了她根本就看不见。
　　“杀了我。”小颜重复。
　　慕容云汐摇摇头：“你在开玩笑。”倔强勾了勾嘴角，她似在对小颜说，又似在对自己说：“这不可能。”
　　“求你。”
　　“为什么？”
　　小颜凄惨一笑，仿佛她的问题是那样奇怪：“面目全非，手筋脚筋尽断，甚至还要忍受非人的苦楚，这样生不如死，还不若寻求解脱。”
　　“欺骗了我的人，凭什么要我帮你，你不配！”慕容云汐的声音又开始激动，说着口不对心的残忍话语。
　　她只是希望小颜活下去。
　　虽然她欺她骗她，但毕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她不忍见她凋零。
　　也下不去手，不敢下手。
　　“求你。”小颜固执地重复。
　　“我说了，你不配。”慕容云汐斩钉截铁地拒绝，绕开许久未吱声的秦漠，准备离去。
　　“求求你，公主，求求你……求求你……”
　　听见她的脚步声，小颜奋力挪动身体，做着徒劳的挣扎，哭喊着向慕容云汐伸出满是血污的手。
　　慕容云汐心头不忍，折返回去，制止她的动作：“小颜，你不要这样。”
　　“那该怎样？难道你想要看着我被他们一点一点的折磨，比现在更凄惨的死去，才能一解心头之恨？”
　　“我不会帮你，决不！”
　　“公主，我的公主，你能体会我的感受吗，你知道他们有多残酷吗，没日没夜的拷打，拿烙铁烙，用盐水泼，你没尝过那种滋味，当然不会了解那是如何的生不如死。”她口气里的阴森吓坏了她，竟让她不知该说些什么。
　　跟小颜比起来，她该庆幸。
　　“公主，你是好人，好人难道不该帮我脱离苦海吗？”
　　“不！”
　　“公主，杀了我！”她厉声说。
　　“不！”
　　“杀了我！”
　　“杀了我！”
　　“杀了我！”
　　……
　　一声又一声，声撕力竭。
　　“不！”
　　“公主，你还记不记得，”小颜的声音突然安静下来，“小时候有一次你贪玩，偏要爬到树上去，我怎么劝你你都不听，最后从树上摔下来，是我拼死接住了你，你没事，我却因此受了伤，躺在床上几天都不能下床。你抱着我说，以后什么都听我的，我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
　　“公主，我从没向你要求过什么，今天我在这里求你，杀了我。”
　　“……”慕容云汐狠狠咬住下唇，甚至尝到了血腥味。
　　“你不会连我唯一的要求都不答应吧？”小颜继续说，“其实我一直很羡慕你，你出生高贵，有疼你爱你的父皇、母后，而我，不过是一个孤儿，没人疼没人爱，我无数次的看着你想，如果我可以变成你该多好啊，虽然这永远都不可能。公主,你帮帮我吧，这真的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如果有下辈子，我真的希望能跟你成为真正的姐妹。”
　　“小颜……”
　　“公主，你真的这么恨我吗，恨不得我死在他们手上！”小颜再度厉声说。
　　“好！我答应你，我答应你便是！”慕容云汐恸哭出声，快速拔出牢卫手中的长剑，剑尖对准小颜。
　　没有任何人上前制止她的举动。
　　小颜脸上的表情那般怪异，好像即将面临的不是死亡，而是十分美好的幸福。握剑的手麻木而颤抖，剑身刺眼的光芒不断闪动，晃得眼前一阵晕眩。
　　她从未杀过人，她害怕。
　　“公主，动手吧。”
　　她害怕。
　　“别犹豫了，快动手。”
　　她真的害怕。
　　“动手啊，公主。”小颜哀求,“你忘了，我是奸细，我骗了你好多年，不知送了多少秘密情报给齐渊，我是你的敌人。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你留下我，我便把所有知道的秘密都告诉他们。我本来不打算说的，死也不说，可你不帮我，休怪我无情无义。”
　　“你住嘴！”
　　利器刺入皮肤的感觉是那么真实，她看见小颜咧开嘴，无声地笑了，鲜血顺着剑身不停滴落，小颜说：“谢谢你。”
　　谢谢你……
　　被杀的人向杀她的人说，谢谢她。
　　慕容云汐松开剑柄，一步一步转身走出牢房。动作迟缓得像沾染重病的老妪。慢慢……移动。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撑着离开的。
　　甚至没有勇气再回头看一眼还未立马断气的小颜。

　　牢房外的天空已经陷入黑暗。
　　星星集体失去了踪迹，只剩下翻滚的乌云黑漆漆地覆盖整片天空，无边无际，嵌合得密不透风。
　　仿佛随时都会将她淹没吞噬。
　　她抓住路边的栏杆，扣紧，死死地。
　　防止自己一个站立不稳便会倒将下去。
　　她杀了人，亲手……终结了一个鲜活的生命。
　　眼光扫到了裙角几点显眼的殷红，十指开始死白的战栗，晕眩的感觉再也控制不住，慕容云汐弓起身子，剧烈地呕吐。
　　可是除了大滩的清水，什么都没有吐出来。
　　难闻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又被夜风吹散。
　　吐了好一会儿，难过的感觉才稍稍减轻，她勉强站立着，然后身体所有的力量似乎都已流失，快速向黑暗中坠落。
　　一双大掌及时扶助了她。
　　那人身上的龙涎香味似浓得化不开，又似淡得无迹可寻，她冷冷看着那人漠然的眉眼：“这下，你该满意了？”
　　那人没有答话。
　　她一声轻笑，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水，唇色苍白，楚楚可怜，哀伤凄凉：“我不会被你打倒的，秦漠。”
　　胡乱地抹掉冰凉的泪珠，她扶着栏杆，支撑着缓步向前，娇小的身子慢慢融入黑暗里，消失在那人的视线之外。
　　夜色如锦。
　　那人轻抿薄唇，黑发在夜空下无声轻扬，而后，荡开一个勾魂夺魄的笑容，冷酷，残虐，充满掠夺。他低声呢喃：
　　“好戏才刚刚开场，这便受不住了吗？不过，你柔弱的样子，只会越发让我忍不住想毁掉你。”
　　墨色瞳仁一派狠绝，竟是让人心惊的莫名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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