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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再遇
“好不容易歇一天不在屋里睡个饱觉,偏要往家里跑。又不似别人难得回去一趟,哪次你跟宁儿去偏宅送东西,没偷溜脚儿的回家瞧一眼?还只当我不知道。”芸香背对着晴玥正收拾着一堆穿过用过的衣裳、被面儿什么的。
晴玥听罢一笑:“倒从来也没故意瞒着你。”
“是是,你总是有话堵我。”说着芸香转过身将一个大大的包袱丢了过来:“反正也是要回去,顺道送去洗了吧。”
晴玥笑着将包袱抱在怀里,起身恭恭敬敬朝芸香福了福身道:“是,奴婢遵命。”
“呸!”芸香扑哧一声喷笑出来,嗔道:“吃过晚饭就回来,别误了上锁的时辰。”
又冲着芸香微微一笑,晴玥便抱着东西从她屋里退了出去。
掐指算来,晴玥到二姨太太房里已近一个月了,日子过得是稀松平常。自那次之后二姨太太也再没有问过什么,只把晴玥当个可有可无的下人,她倒是觉得这样很好,免去些无所谓的麻烦。
只是芸香反没之前那般冷漠了,对晴玥和宁儿也更亲近些,每日也不让她们和其他下人一起吃饭,只跟着她吃二姨太太吃过的。
至于那日春棋挨耳刮子的事儿,宁儿后来倒是止不住的赞叹晴玥手段高明。
晴玥却是苦笑,说这算是什么手段,只是心头压不住火才一时冲动了。其实最蠢的莫过于此,表面上是借了别人的手,可春棋也不是个傻子,回过味儿之后这梁子也就结得更深了。而且万一春棋哪天又同三姨太太屋里那位说明了,自己还要凭白又多得罪一位厉害的。
宁儿听了这话倒还后怕起来,好在个把月来也并没有什么事情,每日取食盒倒仍能碰见春棋和三姨太太屋里那位,只不过是互相不搭理罢了。
晴玥想这大概就是大户里生存的规则了,私底下里恨得咬牙切齿,也不过是个丫鬟。就算告到主子面前又能如何?主子们遇见了提起来,也不过互相几句好听的台面话就作罢了,至少表面上还是要混过得去的,毕竟没谁会为了丫鬟们撕破脸。就算真是记在心里了,也是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反正无论如何,那绿衣姑娘的一巴掌也的确压了压春棋的嚣张气焰,倒是换回晴玥一些时的耳根子清净。
想着想着,晴玥已抱着包袱进了花园。
这府里的花园建的巧,每次从内宅到偏宅非打这里面走才最捷近。只是除了和宁儿送衾褥那次略看了看园中的风景,后来几次为姨太太送东西的时候,晴玥都是慌慌张张的,一则怕回去晚了挨骂,二则也想挤出点时间回家看一看母亲。
只是今日倒好,不仅天气暖和还不赶时间。
晴玥闲庭信步的走在花园的石子小路上,只觉阳光普照暖风轻拂,身上这件狭领窄袖的小袄倒穿着有些热了,看来天儿真的暖了。
晴玥放眼望去,倒发现比起前些日子,花园里的春意着实要浓得多了。
不仅各种树木、盆栽都回了绿,就连那旮旯里不起眼儿的小草都抽出了三寸儿多高。更不要说那早已等不及要争奇斗艳的花儿,无论假山上下还是路边草丛是随处可见。
见此景晴玥脑海里倒浮现出两句诗来,可转过头又忍不住笑自己是不是在古代呆久了,竟也这么文绉绉的。只是一想到这儿,晴玥的脚步就不自觉的慢了,原地略站了站,就鬼使神差的朝北面儿抬起了脚……
还未走近就觉得风大了些,只闻说笑高吟之声远远的就顺着风从水面上传了过来。虽然书上电视上都看到过,可当亲耳听见一群人此起彼伏、抑扬顿挫、饱含热情的朗诵古诗,晴玥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古代读书人真是酸得很!
晴玥眼前这片水域是人工修挖的,还有一个不俗的名字——月栖池。沿着池边围放着许多奇形怪状、高矮不一的石头。石头之间又栽着些密密的迎春花,如今倒是开得正艳——嫩绿细长的枝条儿上挂着朵朵鲜艳的小黄花,成串的倒垂在水面上,和湖中的倒影相交辉映,煞是好看。
晴玥见四下无人,便藏在一块大石头后边。
她放眼望去,只见月栖池的那边是一处宽敞的廊子。
那廊子沿水而建,朱漆的栏杆雪白的壁墙显得简单大方。墙壁上整齐挂着一幅幅字画,各处又随意摆放着几盆兰草,倒又显出几分清雅别致。又见当中置着两张大方桌子,上面文房四宝等物是一应俱全。十几个年轻的书生正聚在当中——有的嘴里念着,有的手上比划着,有的俯身在案上写着,有的捧着茶盏正听着。
晴玥忍不住喷笑出来,心想这儿还真是个附庸风雅的地儿。
她竖耳细听,原来那群书生正在吟诗。
“日日春光斗日光,山城斜路杏花香”
“好!李商隐的诗!”
“王兄来一个?”
“杏子梢头香蕾破,淡红褪白胭脂涴!”
“秒哉!苏东坡的句子。”
“我这还有两句,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哈哈,吴兄吟得可是陆游的《临安春雨初霁》?”
“正是!王兄果然满腹诗书啊!”
“过奖过奖!”
听了一会,晴玥才发现他们念来念去都是杏花。心想莫非是因为这园里的杏花都开了,就来玩“杏花诗”的接龙?
正琢磨着,月栖池对岸又有人吟上了。
“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妙哇!”
……
“哼!”晴玥一听忍不住嗔道:“什么就好呀妙啊的,最好的还没人念出来呢!”
她小声说着,脑海里蹦出来的却是那两句颇有韵味的“春|色满园关住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想着忍不住偷笑起来,她伸长了脖子朝廊子里张望,正奇怪怎么好像没瞧见那个人,一个熟悉声音就在她背后忽然响起。
“我也这么觉得。”
尖叫着转过身来,晴玥又慌忙捂住自己的嘴,睁大了眼直瞪着眼前的人。
只见他手持一枝粉红娇嫩的杏花,越发衬得那眉目清秀,那双如清池般的眼眸里含着三分歉意、七分笑意,就那样低着头看着自己。又忽听月栖池那边传来高声的呼唤,他便抬头轻轻挥动着手里杏花,脸上扬着浅浅的微笑。
晴玥只觉心脏扑通扑通跳的飞快,脸也跟着热了起来。直在心里暗骂为什么每次见到他都这么没出息,却又迎上他落下的目光,晴玥不知怎得就将脸一横,怒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先是愣住,然后露出个无辜的表情:“刚才作诗输了,他们罚我来折枝杏花应连诗的景儿。”
“折什么折!你不知道花草树木都是有生命的!赏花用眼不用手懂不懂?大家要是都像你这样,你一枝我一枝的全都摘光了那还有花儿看吗?”晴玥放鞭炮似的讲完一串话,又舔了舔嘴唇。
他听完皱了皱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倒是话粗理不粗啊……”
晴玥顿觉欲哭无泪。
他忽又回过神来,笑道:“但是不也有‘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吗?”
晴玥一扭头不屑的说:“那是叫人懂得珍惜,不是叫你真的跑去摘花!”
此话一出那人忽然敛起了笑容,惊讶之余又颇有意味的打量起眼前这个小丫鬟。
晴玥这才发现自己言行有失,想她一个丫鬟怎么能懂这些呢?于是低头扯了扯衣裳,慢慢摆回一副低眉顺眼的姿势。
见晴玥这般那人倒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彷佛看出了晴玥的心思,也不再追问,只低下身子柔声道:“我倒也觉得有一首更好。”
“啊?”晴玥一愣。
他复挺直身子,将那枝杏花在指尖慢慢转动,轻声念道:“一陂春水绕花身,身影妖娆各占春。纵被东风吹作雪,绝胜南陌碾成尘。”
原来是这首!晴玥不禁暗叹,此诗从头至尾并没有一个“杏”字,却将杏花的姿态风骨描绘的淋漓尽致,倒确实比那直咏杏花儿的略胜一筹。
“你倒觉得哪首更好?”他笑望着晴玥负手而立。
“我……?”晴玥瞪大了眼睛指着自己。
“是啊!你方才躲在石头后面,不是说最好的还未念出来吗?”他宛然一笑,眼中尽是藏不住的温柔:“不过,你为什么要躲在这后面?”
此话问得晴玥脸上一烧,她总不能说是在预谋偷窥他吧?于是连忙打着哈哈道:“我……我倒是觉得……觉得那首……那首不错。”
晴玥嘴里胡乱支吾着,可脑袋里连半个字都憋不出来,她想总不至于真的把“一枝红杏出墙来”念出来吧?也不知道明朝的时候,这首诗有没有延伸的意义。他听了会不会觉得自己在调戏他?虽然,她是有那么一点点想……
真是越想越着急,晴玥咬着嘴巴,脑袋里嗡嗡的全是杏花杏花杏花……
突然,一个激灵闪过,她便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
“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说完晴玥是抱着包袱就脚下一溜烟的跑了。
“喂!你等等!那一日我倒是答对了没有?”
脚下一个急刹车,晴玥猛的回过头去。
只见湖面上吹起的徐徐微风轻揉的拨动着他的头发,他就站在那里手持一枝的杏花,只衬得眉目越发清朗,他满眼温柔的笑望着晴玥喊道:“水蛇是参加庙会去了吗?”
原来他还记得?顿觉心中激起一阵莫名的喜悦,晴玥的笑容就再也止不住的绽放开来……
她抿了抿嘴大声回道:“是啊,你答对了!”说完脚下生风般得掉头跑掉,却只觉春日里姹紫嫣红的花朵,一刹那间都随着自己的脚步,争相开放……
突然,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了上来,晴玥步子也渐渐慢了。
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停下脚步细细回想了一番,晴玥的脸就忍不住抽动起来,她猛的一拍脑门连死的心都有了。
“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这哪里是写杏花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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