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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六:出逃
繁星满天,悠长漆黑的宫道之上,两个人影脚步飞快,手中的灯笼摇晃闪烁,仿佛山头野坟间的鬼火跳跃。
“姑娘未免太任性,把皇上一个人留在那,侍卫稍有怀疑进去看一眼,这事就要坏了。”小姜子阴沉着脸埋怨对方没有守在乾清宫。
晴玥努力跟着小姜子的脚步,有些吃力地轻喘着,“防人之心不可无,若是姜公公到时候拿着这令牌随小王爷去了,那明日天亮之后,我十个身子也不够皇上凌迟的。再者,这令牌非同小可,我又怎知道姜公公是不是打了别的什么心思。”
“姑娘城府不浅,可是就如世子所说,姑娘的心不够狠,遇到了真佛手上就是笑话了。”
晴玥皱着眉看了小姜子一眼,心中不悦,“什么意思?”
“奴才若真心想是这块令牌,此刻只肖将姑娘杀了便可。宫门墙角,哪里不能将尸首藏上个半夜?您说是不是?”
小姜子的话说得亦实亦虚 ,晴玥明知他多半是在吓自己,可脚下仍忍不住警惕地慢了两步,落在了对方后面。而对方见状,只冷笑一声,似乎不屑与晴玥多费唇舌。
这一路路弯弯绕绕,都是宫中十分僻静的地方,闷热的夜色中,汗水已然湿透的裙衫,晴玥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莽撞了。小姜子察觉到晴玥的不安,怕她怯了胆子坏了大事,忙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因先皇故在西宫,皇上一直将那里闲置以表追思,也因此并无后眷居住在西宫周围,伺候的宫人也不多。皇上借此把三位小王爷软禁在西宫附近,既能避人耳目,对外还可宣称三位小王爷在西宫为先皇尽孝。”
小姜子的话如蜂群乱舞,晴玥还陷在对朱允炆的深深愧疚之中,这样的话着实听不进去,“西宫还有多远。”
“不远了。”小姜子指着前面,“左边那个门绕进去便是了。”
晴玥郁闷地点点头,只加快脚步,她只希望这一切快些结束。转眼间,两个人绕进一扇铜钉朱门,就是一条短短的狭道,两面都是高耸的红墙,左手边的墙上开着一扇宫门,重檐宝匾在夜色中只有暗黑的轮廓,两盏落地石雕宫灯相对而立,两边各站一个提刀的侍卫,面色肃杀。
晴玥的心提了一下,脚底有些怯。
“话都由我来说。小王爷们被喂了药,里外共才置六个侍卫,你不要怕,只要出了这道门,就没你的事情了。”小姜子低声嘱咐着,把晴玥往前推了一把。
“什么人?”侍卫听到动静,呵斥道。
“奴才是乾清宫殿内伺候的小姜子。”小姜子迎上前去,态度不卑不亢,“这位是皇后娘娘跟前儿伺候的晴玥。”小姜子说着亮出自己的腰牌,晴玥见状忙也亮出自己的,面色虽不改,心里却已将小姜子咒骂了一万遍。就这样直接亮出身份,明日只需盘查这些侍卫,自己又怎能逃得掉?!
见是皇上、皇后的人,侍卫虽困惑,扶刀的手仍松了些,“深夜来此,有何公干?”
“皇上有口谕,要秘召里面那几个。”
侍卫脸色一变,立刻戒备起来,“口谕?没有手谕吗?”
小姜子眉头一皱,如被冒犯了一样,“二位在此当班,难道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人吗?皇上深夜要见,难道还要拟诏上档吗?!” 说着将手伸向晴玥,“二位且先看看这个再说话。”
晴玥会意,忙将怀里捂得发热的令牌取出来放到小姜子手里,握着令牌的手还有些踟蹰,小姜子已然夺了过去,亮在两个侍卫面前。
明黄赤金皇令在夜色下泛着微光,两个侍卫看清之后立刻面色大变,这是皇上贴身的手令,见此如亲见皇上尊驾,于是再不敢质疑,同声同气,“听姜公公吩咐。”
小姜子嘴角一勾,露出一丝满意,“我和晴玥还有话要替上面传,二位知会里面的兄弟一声,再去备下软轿。记住!切莫声张。”
***
狭小闷热的东厢里,朱高煦平躺在罗汉榻上,双目空洞望着房梁,没有一丝表情。耳边是世子低沉的念佛声夹杂着朱高燧有些焦躁的的喘息。他们被软禁在这个狭小的宫室已经快二十日了,没有一丁点消息传进来。那日用了膳后不久,身上就松乏起来,等他们意识到有古怪时已经连拿茶杯都费力了。每日定时定刻,都有蒙着面的人来强灌汤药,无论朱高燧诅咒、谩骂、威胁多少,这些人都无动于衷。其实不必多问,如果不是皇上的意思,放眼天下又有谁敢如此对待皇亲贵胄。
朱高燧还在不甘心地握拳试力,忽听到外面有动静,忙提醒,“大哥、二哥,好像有人。”
门被“咯吱”打开,一个提刀侍卫迈步进来,又躬身去请后面的人。小姜子故作镇定,提着裙摆跨过门槛。惊讶的表情在世子脸上一闪而过,又瞬间消失不见。朱高煦和朱高燧都静观其变,当一个嫣红的身影跳进视线之中,二人险些惊呼出来。朱高煦立刻激动地腾坐起来,他恨不得立刻冲上前去,可手脚却使不出力气,急躁羞恼之际,却被对方打了个噤声的手势制止住。
“那有劳各位了,切记此事隐秘,万不可声张,差事若办得好,皇上定有重赏。”
这侍卫听说外头那些亲自抄了藩王府的士兵各个得封得赏,早都羡慕的牙根酸。因为自己没有靠山,一直在这连个正经主子都没有地方守卫,心里别提多憋屈。如今眼望着皇上要治这几个小王爷,满以为是走狗屎运了,哪里不巴结眼前的公公,“您放心,小的一定把事情办好,十宫八墙连个音儿都听不着。”
姜公公满意地点了点头,挥手叫他下去。待听着那侍卫走开了已片刻,小姜子就跪了下去,连朝屋内的三人磕头,“奴才来晚了,主子遭罪了!”
朱高煦和朱高燧都有些惊愕,世子却神色淡然地抬了抬手,“起吧,此刻也不拘这些了。今日你联络了多少人,是否可靠?”
“世子放心,奴才不敢声张,只恐有些卖主求荣的坏了主子大事。世子与郡王只需与奴才出了后廷,西华门外自有王爷的人接应。”小姜子说着,掏出怀中的东西道,“这是解药,请主子即刻服了,约半个时辰就活动自如了。”
听了这一番话,朱高煦和朱高燧才恍然大悟。正想着,小姜子已捧了溶入水的解药,朱高煦、朱高燧二人接过,却迟疑不饮。小姜子有些尴尬,正想要解释,世子已经眼也不抬地喝了下去。小姜子面露感动,立刻又跪下身去朝着世子一拜,“今日为情势所迫,为了不令众人生疑,待会儿或是有冒犯主子的,还请主子先隐忍,日后再揭奴才的皮。”
世子强撑着站起来亲自扶起小姜子,“今日,我们都听你的安排。”
晴玥这才瞧见朱高炽握着一枚齐腰的手杖,看来他的腿确实留下了残疾。想起当年他为自己拦下的一刀,晴玥长长出一口气,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总也是骑虎难下了,就索性将从前的恩怨都了解吧,“皇上虽一时半刻不会醒,但难保不会有人进去探视。所以我们要抓紧时间出去。”
“皇上怎么了?谁叫你趟这趟浑水的?”朱高煦强撑着起身扑向晴玥,一把抓住她的双肩。因为体力不支,他几乎还站不太稳,一半的体重压在晴玥的肩头,简直要把她扑倒。
晴玥不敢直视对方,却又忍不住去看他。一别数年,最后一次见面,是在燕王的刀锋下哭天抢地的荒唐结束,如今阴差阳错再次重逢,奈何却又是告别。
千言万语噎在喉间,朱高煦望着眼前的人,心中澎湃,却不知从何说起。仿佛只能用力地握住她的肩膀,更用力地握住,让她明白自己的牵挂。即使每一个人都告诉自己,她是自愿进宫的。可他就是不肯相信,他认定这是世子和燕王妃设的局,而她只不过是一颗没有选择的棋子。
“这一次,你跟我们一起走,我绝不会再食言。”
心猛得一抽,晴玥强忍着鼻头的酸楚,双手反握住对方的手腕,点了点头。
***
夜沉如水,一行人在黑漆的宫道中匆匆前进,每个人的神经都像拉满的弓弦,只稍有松动,就要满盘皆崩。快近乾清宫时,小姜子下令退了软轿,见随行的人都走远了些,小姜子立刻扶着世子转步往内廷西门去。他知道,等这些人折回西宫,就会发现事情有疑,若不一鼓作气,所有人都要毁于一旦。
身上的力气已恢复了些,朱高煦拉着晴玥小跑着往西华门方向去,头也不回。晴玥望着他喘息的背影,只觉锥心泣血。
突然,一辆马车出现在狭长宫道的转角,晴玥吓得险些惊叫出来。一个人影从黑暗中走出来,晴玥虽看不清,也认出对方是个身着宫衣的男子。
“奴才恭候多时了。”黑暗中的人影声音低沉,“请世子、郡王速速上车,再耽误片刻,西华门的侍卫就要换班了。”
得到小姜子的认可,世子率先被扶上了马车,赶马车的男子则去扶朱高燧上车。朱高煦拉着晴玥,示意她先上去。晴玥却抽出自己手,反过来扶住朱高煦的臂膀,莞尔一笑“你先上去,再拉我上去。”
朱高煦迟疑了短短一瞬,未觉不妥,就拽着朱高燧的手上了马车。小姜子和赶马车的男子也迅速跳了上去。朱高煦将手递给晴玥,她却转向小姜子,冷言厉色:“我看这西华门的人多半也被你们买通了,如此那东西也该还给我了吧。”
小姜子迟疑,回头请示地看了世子一眼。黑暗的马车中,看不清世子的表情,只听到他轻轻嗯了一声,小姜子才不情愿地将怀里的令牌丢了出去。
“你要什么,出去再要不迟啊?”朱高煦压低了嗓音,又把手伸出一些,“快上来,来不及了。”
朱高煦漆黑的双眸闪动着晶亮光芒,如孩童一般纯质,他身后的满天繁星似乎也比他不过。晴玥攥紧手里的令牌,露出一个冷笑,“郡王好天真,我在宫中道路康庄,日后为嫔为妃,又怎会与你亡命天涯。”
眼中光芒瞬间碎裂,晴玥的心仿佛也跟着跌进深潭。她继续冷笑着,露出几分嘲讽,“再不走,我就要喊人了。”说罢潇洒的转身,假装毫不在乎身后的嘶喊与挣扎,大步向后宫走去。听到朱高煦似乎被人按了下去,马蹄声也渐渐远了,晴玥整个人就松弛下来。
悠长漆黑的宫道上,裙摆在菱砖上的摩挲着,环佩珠翠叮当萦绕,她终于忍不住,失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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