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六十六:入宫
辽王府,门楣游廊,窗几柜阁,大红的绸花喜字还鲜亮如新。
八月十五中秋家宴,皇上一时动念就为朱植选了一门亲,新王妃是武定侯郭英的三女儿,次月就拟了好日子完婚。新婚后的辽王府,府内一派新气,可朱植却兴致不高,除了在众人前撑出一副喜乐颜,私底下却常常以公事繁忙为由,不是往太子宫去,就是邀皇太孙在书房议事。
“十五叔新婚,照理该与王妃娘娘多聚,倒是为了我而耽误了。”
“这是刚到的,我已经看过了。”朱植将最新的密函递给朱允炆,面露疲色,似乎全然没有听到朱允炆先前的话,“北平那边最近围得跟铁桶一样,我的人真好不容易□□到消息,看来老四这次防备的很紧。”
朱允炆展开信来看,面色沉重。
看到朱允炆的表情,朱植像是一点都不意外,“老四家的二小子估计也没料到他的父王这次会如此舍私为公。不仅不包庇他,还差点把那丫头杀了。”
握信的手一紧,朱允炆愁忧道,“此刻,她真的不要紧吗?”
“说不好,听说朱高煦直接被他老子关起来了。”朱植眉头锁起,“他若不得自由,那北平府里又有几个人会管晴玥的生死。”
“魏国公几次三番地恳请过我要保晴玥平安,绝不能辜负了他。”
“不辜负魏国公也好,不辜负太孙殿下自己也好。”朱植叹了口气,“此刻又要想什么法子?难不成我带兵杀到北平去,替皇太孙把她救出来吗?”
朱允炆放下信,没有理会辽王不经过脑子说的话,沉思片刻,又道,“有时候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最好的办法。”
“噢?”
“我料想四叔此举并不是单纯因为自己的儿子沉迷一名女子,恐怕是为了做姿态给朝里看。他会声东击西,我同样也能避实就虚。”
“太孙殿下准备怎么办?”
“我要亲自写一封信去求情,就说在应天府得了消息,高阳郡王带走了晴玥。我心悦佳人,寤寐思服,辗转反侧,不能释怀。几次三番都想要去求皇爷爷成全,可又怕皇爷爷训斥我心思旁偏。如此,只能来求一求四叔成全。”
“可老四应该知道太孙殿下的心思,仍是险些杀了她,如此他恐怕不见得吃这一套。”
朱允炆点点头,“十五叔说的极是,我也料到四叔不会真的看我的面子。”
“所以日后殿下第一个要防备的就是老四,他连装出一点臣服恭敬的心思都不肯用。”
朱允炆眉头微蹙,没有顺着此话深论下去,“要巧妙地说皇爷爷,要说我会即刻动身亲自往北平去,而且我确实要动身,一日三封加急从驿站走。”
朱植听言细细琢磨,恍然大笑,“这个招妙!即使老四不忌惮太孙殿下,也要忌惮皇上。太孙殿下若是无故出京,皇上必然会知晓,若还知道一日三封加急的信向燕王求美,结果燕王抬手把美人杀了。如此不顾皇太孙之举,皇上心里必然会有思量。”
朱允炆笑而不语。
“我想最多两、三日,北平的八百里加急就会半路劫道请太孙殿下折回应天府了。”朱植笑着就往书案去,“我亲自为太孙殿下洗笔研磨。”
朱允炆起身,故意长揖拜谢辽王,忽又想起一个人,“最近总不见沉星是何故?”
手里的磨石在砚台里滑了一下,朱植掩饰着自己心中一瞬间的抽痛,“她是来去自由的人,区区如我,哪里能束缚得住她。”
“我想,十五叔大婚还是让她有些难过吧。”
“她会因为我难过?”朱植苦笑着摇了摇头,将羊毫蘸满墨汁举向朱允炆,“她只会为太孙殿下难过的。”
***
行行重行行,比起上次和朱高煦单马快骑回北平的辛苦,这次返回应天府要轻松很多,宝马香车为驾,丫鬟小厮萦绕,饮食种种周到。可是晴玥觉得,这一路走得辛苦极了。
朱高炽的腿已经开始复原,但大夫断定终身的疾障是不可避免的了。还没有完全康复的他,被安排在一辆宽敞舒适的马车里,走在队伍的中间。而晴玥成了临时的贴身侍女,在舒适的马车里为世子端茶奉水。
这是一场日复一日的心理折磨,每天守着一个为了自己变成残疾的人,晴玥的负罪心比世子的脸还要沉重。只是短短一个月,他的容貌似乎就沧桑了许多,眼中总像是深夜浓雾一般看不到一点感情,无喜无乐,无怒无哀。不知道除了为自己的腿,他会不会有一点点的,思念兰馨。
“你和你娘年轻的时候很像。”马车摇摇晃晃,世子冷不丁说了一句。
“啊?”晴玥有点意外,“是吗?”
“眼睛很像,心里胆颤的样子。”世子并没有看晴玥,“我小时候被娘娘罚,你娘偷偷给我送贴饼,也是这样的。”
“是啊…...”心里如压了几个沙袋子,晴玥暗自叹了一口气,自己现在胆战心惊的样子这么明显吗?,“以前,我娘也说起过世子。说世子小时候很聪明,非常会疼人。”
“几岁的孩子,懂什么疼人。是润娘偏疼我,因是她一手带大的。”世子眼中深长,仿佛想起了许多旧事,“那年娘娘带我回魏国公府省亲,住了好久,走的时候你娘却不跟我们走了,我哭闹了几天几夜都不肯消停,饭也不要吃。后来连娘娘都没有力气管了,我半夜里做恶梦醒来,睁眼看到你娘坐在床边哭,然后我们两个就抱头痛哭。”
晴玥没有说话,只安静的听着。她知道母亲曾经抚育过朱高炽,但是从没想到一个主子这么多年却能还记得这份如母子的情谊。或者,这就是朱高炽从前帮自己,甚至为自己挡下一剑的原因吧。晴玥的眼眶不自觉地有点湿,母亲走了,她从前种下的善因却还在庇佑自己。
“你母亲一辈子很苦,我后来虽也在应天府长居,但也总没有什么机会照顾到她。”
“我想我娘无论在哪里,都会感怀世子的用心。”
“直到遇见你。”世子望向晴玥,目光深沉。
晴玥被世子的目光扫到浑身一凛,只将眼睛别到茶壶上面,“世子对奴婢的救命大恩,奴婢没齿难忘。”
世子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吐出来,仿佛到嘴边的话又换了,“我没有救下你的性命,只是帮你挡了一剑,那也是怕日后郡王要和王爷之间生嫌隙。”他说得云淡风轻,眉头却有些颤抖,“你能活着走出北平府,都是因为皇太孙殿下。”
晴玥垂头不语,良久的沉默。
“你是如何认识皇太孙的?”世子收敛了情绪,停了一会,“不想说也可以不说。”
“在魏国公府偶然遇到,说过几次话。”晴玥忐忑,“但是我当时并不知道他是皇太孙。”
“噢?那后来又如何知道了”
“后来?”心中一咯噔,总不能说是跟踪青沉星,听到她和朱允炆的对话才识破的吧。晴玥抿了抿嘴,“从前就有些疑惑他的身份,毕竟在魏国公府出入得太自由。后来,偶然间撞破了。”
“你倒也与众不同,这样千载难逢,扶摇直上的机会若被他人碰上,恐豁出命来也要抓住。你却一副躲也躲不过的样子。”世子是真的困惑,“我思来想去,你必是真的心慕高阳郡王。”
晴玥无言以对,而这样的沉默在世子眼里,如同默认。
世子叹了口气,轻得几乎不能被察觉,“皇太孙殿下对你很上心,这是你难得的福气。你母亲当年决定留在魏国公府的时候,娘娘已然替她除了奴籍,你也算是个平常人家的女子。以后在皇太孙身边伺候,多用些心思,总是前途无量的。”
晴玥听得天旋地转,两只手不自主地攥紧了衣角,力气之深,直攥得指节发白。朱高炽这一番话已经耳目昭彰,他打算送自己进宫了。
“魏国公府且不谈,但你也算是从我们府里出去的人了,若是以后有什么需要,燕王府在外也必然扶持你。所以你不必太惊恐以后在宫中孤苦一人,无所依靠。”
脑袋里嗡嗡作鸣,仿佛捅炸了一个巨大的马蜂窝一般,朱高炽的声音空洞如幽灵在脑海里飘来穿去,可晴玥就是无法相信她听到的这些话。朱高炽不仅要送她入宫,还准备扶持她。扶持她做什么?扶持她争宠?扶持她在皇太孙枕边吹风?扶持她有朝一日与燕王府里应外合?晴玥不敢往下想。
“如果你真心爱慕郡王,就要长远地为郡王着想。和皇太孙殿下争爱,你自己估量估量这里头的分量。”世子凝望着晴玥脸,早已花容失色,深哀长叹,“只有断了他的念想,才能掐灭他来日闯下弥天大祸的苗头。”
世子仿佛不经意地,却字字清晰,“我这条一文不值的废腿不过是个开始。”
一语击中,晴玥心如刀绞,负罪感如浪奔潮涌般狂拍心头。
“还有你的妹妹,你的朋友。”
“妹妹。”晴玥心中一抽,是啊,还有宁儿,她要怎么办?和我一起进宫?决不能,决不能!如果历史顺着书中所载的发展,在燕王府反而才有活路。等一等,朋友?什么朋友?困惑地看向世子,“世子所说是什么朋友?”
世子嘴角一勾,人畜无害,“青、沉、星。”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