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明（明穿）

　　“姐姐，你瞧这花好看吗？”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粉嫩的脸上满是无邪的笑，手中摇动着一枝刚折的杏花，鲜艳娇嫩的粉红衬得她更加可爱。

　　“好看。”坐在门廊下的人托着腮，盯着那花有些发怔。

　　“那就送给你！”小姑娘不由分说一把将花塞到那人手中，又脚下轻快的跑了开。

　　“谢谢。”晴玥失神轻语，目光缓缓滑过手中的一瓣一蕊，恍惚间仿佛又看见那张清朗温润的面孔。月栖湖边，春风醉人，他嘴角温柔的一勾，就轻易的缚住了她的心。

　　“寒来暑往春复冬，看得浮生总是空，纵使余生放情纵，黄泉路上不相逢。”晴玥指尖翻转，嘴中嚅念，一行清泪无声滑落。原以为左边是深渊，右边也是深渊，倾心尽付于他愿得一世安平，没那里竟是真正的地狱绝境。

　　掏出怀里的荷包，数株墨竹栩栩如生，八宝坠角精致犹在。晴玥苦笑，这个已经永远都没有机会送出了。但她不后悔，至少在无数垂泪无眠的深夜，晴玥是这样反复告诫自己的——朱允炆，我不会陪着你去死……

　　“你一个人坐这儿哭什么？”

　　眼前一暗，手里的荷包霍得被抢去。晴玥吓了一跳，猛的抬起头，眼前竟是个瘦高的男子，“你是谁！”晴玥惊恐的站起身，后背紧抵着廊柱，“这里可是小姐闺房！谁给你胆子闯进来的！”

　　晴玥瞠目死瞪着眼前的男人，他却是充耳不闻，只自顾自的翻玩着手里的荷包。突然，他就朗声大笑起来，转身一屁股蹲坐下去，又猛扯晴玥的衣角，欢呼雀跃道，“本少爷认识这个！本少爷认识这个！”

　　奋力扯回自己的衣服，晴玥呵斥道：“奴婢不管您是哪家的少爷！奴婢只知道这是魏国公府大小姐的闺阁，无论是谁家的少爷都不该如此鲁莽的闯进来！”

　　“可是。”那人朝晴玥仰起脸，表情认真严肃，“我真的认识！”

　　晴玥嘴角抽搐，暗想这个人到底有没有在听自己说话。

　　男人一字一顿，“这上面，是我屋后的竹子！”

　　脑袋顿时一懵，晴玥蹲下狐疑的打量起眼前的人，只见他衣着甚是得体，模样倒也勉强算端正。年龄瞧着估摸有个二十五、六岁，此刻正两眼放光的翻看着她的荷包，那种满足欢愉的表情，简直就像个三岁的小孩。

　　一种惯性判断在晴玥的脑海中浮现，她忽狡黠一笑，歪着头道，“那我们把它劈成细篾片，做风筝好不好？”

　　“风筝？”那人愣住，突然又蹬着腿大笑道，“你真是傻！风筝哪里是竹子做的！”

　　“那是什么做的？”

　　“丫头呗！”

　　“哦……丫头做的啊！”晴玥笑点着头，抱臂后仰靠在了廊柱上，原来，是个傻子。“那么少爷，你从哪儿来啊？又是谁带你进来的？”晴玥忍不住问。

　　“胖子带我进来的！”那人头也不抬，只将手中的荷包往怀里塞。

　　“这个不能给你！”晴玥见状慌忙就上去抢，“你若要，我在做一个给你！十个都行！但这个不能给你！”

　　“这是我家的竹子！”那人嘶喊道，又猛得推开晴玥，拼命护着怀里的东西。

　　“还给我！”晴玥唬着脸呵斥道，已眼疾手快的从他怀里扯住了半边荷包。

　　“不给！不给！”那人也不甘示弱，双手紧握不放，咬着牙怪叫。

　　“啪”的一声崩响，耳边尽是珠串滚地之声。晴玥脸皮紫胀，狠狠地盯着眼前的人。或是被对面凶巴巴的模样吓到，那人缩回脖子撒开手，半晌才小声喃喃道，“这是，我家的竹子。”

　　晴玥是怒火中烧，正要破口大骂之。背后却响起了熟悉的笑声，徐凌玉掩了掩嘴儿，拿手肘撞着身边锦衣的男子，嗔笑道：“表哥你瞧，我们这还没怎么着，他们倒是先乐上了！”

　　满腹疑惑的扭过头，头皮就轰得炸开，晴玥的脸惨白如纸。徐凌玉身边那个涎着脸的人，令人发指的面孔她一生都忘不了，他就是茸参堂里，欺负自己的胖子……

　　**

　　胡乱扯着面前的树叶，晴玥一点儿也不心疼手下凭白遭殃的矮灌，脑海里满是那张，让人恶心的吃不下饭的脸。朱高燧说过，那胖子在应天府有些势力，还和魏国公府沾着亲。可晴玥万万没想到，他居然会是大夫人的外甥。

　　所以照此反推，那日的事是夫人指示？甚至有可能，是徐凌玉？晴玥摇了摇头，觉得这很难说通。自己是偶然替二姨太太跑腿，偶然去茸参堂抓药，连她自己都不能预料到会在哪里出现，对方又怎么可能精准的捕捉到她？可是，朱高燧的分析也颇有道理啊……

　　晴玥只觉太阳穴跳痛，索性不再去想。反正她主意已定，要彻底摆脱这里的一切，只不过因为徐辉祖仍旧受命在外，她找不到机会而已。只是既然如此，无论魏国公府的人也好，燕王府的人也罢，很快就与她再无关系。

　　“对不起！”

　　宁儿突然出现，吓得晴玥心慌意乱、连抚胸口。

　　“我给下面的丫鬟、仆妇发月银，一时间耽误了。”宁儿喘着粗气，脸色涨红，“你等很久了吧？”

　　“没……”晴玥摇了摇头，想着又问，“你给下面拨月银？”

　　“嗯！”宁儿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姨太太把房里的大小事务都交给我管了，可我笨的很，总是办不利索。”

　　“是吗？”晴玥轻笑，若有所思的试探，“没事，熟能生巧嘛！做多了就利索了，谁都不是天生的管家料。”

　　“我也这么觉得！”宁儿猛点头，脸上满是欢喜。

　　晴玥闻此，脸色猛然一沉，“你现在不怕了？倒还是很满意现状？”

　　宁儿怔住，欲言又止的垂下了头。

　　“宁儿，我想要你一句话。”晴玥上前，拉起对方的手，表情严肃，“如果有机会，姐姐能带着咱们全家离开魏国公府，你肯不肯跟着姐姐走？即使刚开始的生活会苦一点，你会不会跟姐姐同舟共济？！”

　　“我……”宁儿语塞。

　　心头猛地一抽，晴玥失望的放开了宁儿，“你不肯？是不是？”

　　“不是的！”宁儿慌忙上前解释，“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动了此番念想。我也实话实说，去年芸香受难之后，我真的是很希望离开这里。但转眼几个月过去，却并未见什么事情发生。我想，或者是当初芸香的事情来的太突然，我们手足无措才会有此下撤。”

　　“不必说了……”晴玥背过身，头痛欲裂。或者，这是自己的失策，她从未认真问过家人，他们是否愿意离开这里。

　　“不！我一定要说！”宁儿倔强的扳回晴玥，“若当下的情况还和去年一样，我也甘愿跟着你走。可是眼下的情势，已然是翻天覆地了。”

　　“翻天覆地？”晴玥冷笑，“就是二姨太太让你管了二房的事务，就叫翻天覆地了？”

　　“这对我而言，还真的就是。但更重要的，却不在于此！”

　　“那是什么？”
　　“老爷离府公干之前，曾私下对二姨太太的说了一件事。”宁儿神秘道，“今天早上，我伺候姨太太梳洗时，她无意间说漏了。”

　　“什么事情？”晴玥眉头微蹙，注视着宁儿。

　　“老爷跟姨太太说，想要让你认宗！”宁儿眼睛发亮，“而且这件事，大夫人已应下了。”

　　脑袋轰得炸开，晴玥震惊的说不出话，只直眼死盯着面前的人。

　　“所以我才会慌慌张张的找你来！”宁儿上前拉起晴玥的手，好似安抚，可眼中却透着藏不住的兴奋，“你仔细深想想！这事若成，岂不就是天翻地覆？到了那时，我们真还需要离开魏国公府辛苦讨生活吗？”

　　晴玥猛摇着头，她不是不相信徐辉祖想要认自己，而是无法理解大夫人的妥协。其实早在她初次和徐辉祖在小厨房相遇，徐辉祖就知道了她的身份。他吃完晴玥亲手做的面之后，曾许诺过她一句话——你若有求，我必应准。

　　晴玥那时便知，徐辉祖是有心认自己的，但彼时的她根本对着魏国公府毫无眷恋。她也不想像徐凌玉一般，被小姐的身份操纵着一生。所以晴玥一直保留着这个承诺，想等到适合的时候请徐辉祖放自己一家离开，直到——她获知孙公子就是朱允炆。

　　“你是不相信我吗？”宁儿猛摇着呆滞的晴玥，焦急万分，“我绝不会不打听清楚，就胡乱来告诉你这种话的！”

　　“不是，我相信你。”晴玥摆了摆手，在知道孙公子就是朱允炆后，她是更加确信。想那盂兰节时，月栖湖畔，朱允炆曾承诺过的话，他就定会干预徐辉祖认下自己。只是每念及于此，晴玥就是心痛如绞。若此事真的尽如人意，自己成了魏国公府的小姐，那又会是什么样下场？是在靖难之役后，陪着徐辉祖幽禁致死？还是跟着朱允炆，焚身而亡？

　　忖度间已犹大石压胸，闷得人喘不上气，晴玥不敢再往下想。

　　“这是天大的喜事啊！姑姑会高兴坏了的！她做梦都希望你能认祖归宗！”见晴玥无动于衷，宁儿是心急如焚，“难道你不想？！这可是连夫人都应下了的啊！”

　　“我……”如鲠在喉，晴玥已说不出话来，她不知道要如何跟宁儿解释。眼下所谓的喜事，只是将自己一步一步推入地狱的刽子手。

　　“我真的搞不懂你！”宁儿猛得甩开晴玥，眼中愤恨。

　　晴玥望着宁儿，心痛万分，她想要开口解释，却闻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晴玥扭过头，却见是大小姐屋里的丫头，牵着个衣着体面的小丫鬟朝自己跑了过来。福身行礼，晴玥疑惑的也回了个半礼，只因那小丫鬟瞧着不像下头的丫头。

　　小丫鬟见对方极为礼貌，不禁甜甜一笑，柔声道，“这位就是晴玥姐姐吧？”

　　“是……”和宁儿对视一眼，晴玥应声。

　　“请姐姐跟我走一趟吧，夫人要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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