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明（明穿）

　　头个新年，是从坟堆里爬起来的。晴玥想着，第二个总要过得热闹舒坦些，却没料着竟还不如头一年。连着两个多月，大小姐屋里就如同布满了地雷的战场，稍有行差踏错就是临头大祸。屋里上下无不都打着十二分精神伺候，晴玥自亦是如此，甚至要比别人更小心，毕竟她是近身跟着徐凌玉，自然更是日日悬心。

　　不过好在她凡事谨慎，也难寻出什么错。但徐凌玉态度的改变，晴玥还是看在眼里的。当日揽了自己到这屋里来，九成都是冲着亲好燕王妃去的。到头来心思费劲，却落了个二品都御使家的儿媳妇，听说那位准姑爷本人，还只是个从六品的官。如此一来徐凌玉的怨气不往自己身上撒，难道还能拿花瓶砸她爹的头？

　　说起来那日廊下偷听，晴玥开始也不过是半信半疑。但此后不到三天，夫人跌碎了几只钗几只镯子，砸徐辉祖的花瓶多大的孔径描得什么花，如此一干琐碎的事都传到了晴玥耳朵里，她估摸着就绝不是空穴来风了。

　　还有徐凌玉脸上赫然的指印，放眼魏国公府，能有几人怀此熊心豹胆？

　　晴玥先也猜不透徐辉祖的心思，但后来细想之下又琢磨出点头绪。徐辉祖是朱允炆的人，而朱允炆登基后头一件大事就是削藩。

　　想来如此大刀阔斧的改革，绝不会是一朝一夕萌生出来的想法。毕竟朱元璋封子荫孙的弊端已日益显现，说不定朱允炆现下就已在酝酿此事。而作为朱允炆亲信的徐辉祖，自然心知肚明削藩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然而眼下一众龙子龙孙，天知道以后哪个会配合，哪个会反对？既都是未知数，徐辉祖为人父者，自不会拿女儿的将来去冒险。索性就选个踏实中庸的保险女婿，安安心心的把徐凌玉嫁出去。

　　可惜，徐凌玉眼下是不会懂的。而徐辉祖，也不可能傻到把这其中的利害分析给女儿听。晴玥冷眼旁观，都忍不住为这对父女长叹一声。

　　也记不清这种日子持续了多久，晴玥只记得忽瞥见院子里的树桠上抽出了点绿。也就是那天早上，徐凌玉从床上下来，就无征无兆的恢复如往了。说话开始带着笑，饮食进得也多过从前，仿佛是一夜之间想开了、接受了。屋中众人见此无不大松了一口气，折腾了这么许久，竟是连春节都没过好。

　　只因此番朱元璋分封、赐婚之人实在很多，各路喜宴也是不断。头一个自然乃皇长孙朱允炆，随之就是各位王世子，而后还有郡王。徐凌玉在这些赐婚中算是特别的，但循着尊卑的礼数，她的婚礼只能搁在皇室之后。推算起来，倒还有一个多月的光景。

　　此番期间，徐凌玉是一边列着嫁妆单子，一边带着晴玥、春棋出府四处玩乐。她只说待嫁了人后，一辈子就再没这些个机会了。不止晴玥瞧着反常，太太看在眼里也觉甚不合体统，但念着先前那一通大闹，眼见着就要出嫁，只又怕管紧了再惹出事端。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她去了。
　　“春棋，你瞧这两个钿子，喜欢哪个？”徐凌玉指了指桌上的锦盒，径自捧起杯子，吹着茶叶末。

　　春棋听罢笑容立绽，欢天喜地的拿起仔细翻看，却是两难，“奴婢瞧着都好。”

　　徐凌玉轻笑一声，“你从前的东西想着也都是旧的 ，这样跟着我过去只叫人凭白看笑话，到底是魏国公府的陪嫁丫头。”徐凌玉不经意的瞥了眼晴玥，“循着旧例，也少不得置办些东西。”

　　晴玥假装没察觉，只低头认真擦着一只双耳镶金箔的雕花玉盅。心里却想着，倒是从没见过母亲有什么值钱的体积。

　　“那，奴婢，奴婢喜欢这个！”春棋拈出其中一只钿子，笑得合不拢嘴。

　　“好，你就收着吧。”徐凌玉嘴里说着，却没瞧春棋一眼，只顺手拿过剩下的一只推倒晴玥面前，“那这只，就是你的了。”

　　晴玥一懵，困惑的盯着眼前的钿子，不是说给陪嫁的春棋置办东西，怎么又赏到自己头上了？还没明白过来，徐凌玉又推过一方鲜红的手帕，当中托着两个成色出挑的镯子。

　　“这回你先挑，剩的一个给春棋，免得说我偏心了。”

　　晴玥猛的抬起头，迎面就对上徐凌玉温婉的面庞，透着亲善的笑，叫人琢磨不透。低眉扫了一眼桌上的东西，心中顿时忐忑起来。前些日子只听下边的人议论，说大小姐出嫁以后，屋里一部分丫鬟要拨回到太太房里。晴玥还思量着自己会被如何安排，可眼下瞧着徐凌玉的势头，难道是——要自己陪嫁！？

　　这想法只如晴天霹雳，惊的晴玥险些跌了手里的玉盅。

　　“你怎么了？”徐凌玉皱了皱眉，“都不喜欢？”

　　“不是！不是！”晴玥忙摇着头解释道，“春棋姐姐要给大小姐陪嫁的，断失不得体面。这些东西瞧着极好，想来还是都给春棋姐姐吧！”

　　“是为这个啊？”徐凌玉喷笑一声，“你当只有这几样吗？往后东西还多着呢。”说着轻呷了口茶，满含意味的望着晴玥，“再说了，你和春棋两个，我断不会厚此薄彼。她有的，你自然都会有！”

　　脑子轰得炸开，晴玥的脑海里只回荡着一句话——等不得了，真的再等不得了……

　　***

　　站在青司坊的门口，晴玥穿着找禄儿借的男装，是浑身哪儿都不得劲。说起来从前也跟着朱高煦来过一次，可当自己独自再站到这里，还真是迈不开步子进去。到底是烟花之地，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别扭。

　　看徐凌玉的意思，是动真格的要自己陪嫁。这要跟着过去，那后半辈子岂不就是期徒刑？偏偏如此关键的时候，孙公子竟然还是了无音讯。晴玥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几乎是做了破釜沉舟的打算。先骗大小姐，说要出府找种少见的线绣荷包。转头又哄着禄儿去月栖小社打探。

　　可禄儿问了一圈，众人除了知道他姓孙，其他全然不晓。又询问可知王辽这个人，竟得来一模一样的答案。晴玥听得是心惊胆战，不好的念想几次浮上心头，又都被自己狠狠压了回去。几乎是要带着绝望离开，才有一个人说前些时曾在青司坊附近遇到过王辽，又道其如何沉迷美色，说得是满脸的鄙夷。

　　晴玥听罢，脑海里立刻闪过一个人——青沉星，又回忆起往时孙公子曾频频询问她的下落，心里不免又燃起了一丝希望——说不定他们之间有接触？

　　虽然知道自己是病急乱投医，但她真的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

　　念及于此，晴玥咬了咬牙，就硬着头皮朝青司坊的大门冲去。可刚走了两步，就见从里头迈步走出个玄衣的公子。只因做贼心虚，晴玥条件反射的就退了回来，只躲在墙根下骂自己没出息。正在这时，那玄衣公子从面前一闪而过，他随意张望之间，晴玥就瞧见了那张脸。心头猛得一震——青沉星！！

　　正欲上前拦住她，可晴玥脚下又不知不觉的慢了下来，心中是无限疑惑，她怎么也扮起男装了？一直觉得这个青沉星古古怪怪的，如今一身男装行色匆匆的是要去做什么？越想越好奇，晴玥思索片刻，决定先跟在青沉星后面探探究竟。若没什么事情，再拦她下来，也好过在这青司坊门口惹人注意。

　　***

　　晴玥喘着粗气，小腿酸痛的要命，这比上次跟着朱高煦去那个山谷里的蒙古村走得还要远。可前面的青沉星好像完全无感，脚下飞快几乎和出门的时候没有两样。

　　她到底是什么怪物？竟一路走着出了城，又翻过一座小山，直走到这个村落里，居然还再马不停蹄的往前。

　　晴玥躬下身子，手撑膝盖，已然坚持不住，只光想想待会儿还要这样再走回去，她就是两眼发黑。匀了匀气，已决定喊住前面的人。可嘴刚张开，就见青沉星一个闪身，钻进间路旁的屋子里。晴玥一怔，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拖着双腿挪过去，才发现这里好像是个晒谷场，如今正是初春，所以是一个人都没有。

　　她大老远的跑这来做什么？难道青沉星就住这儿？

　　晴玥是百思不得其解，只迈步朝那屋子走去。可站近了细瞧，却又不似民宅，破破烂烂的门窗倒更像是个仓库。伸手轻轻一推，门就“嘎吱”一声开了，探头瞧了瞧，竟是满屋的农具杂物。

　　拍了拍手上的灰，晴玥是踮着脚走进去，还生怕惊动了别人似的，压低了声音道，“青沉星！你别躲了！我跟了你一路，快出来！我有要紧的事情问你！”

　　“问什么？”

　　身后的反问带着笑意，晴玥刚要转过身，却猛觉脖子后面被大力一砍，随即眼前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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