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华遗梦

　　王家与谢家世代相交，我与藏锋哥哥从小指腹为婚，他虽对我疏远而冷漠，我却早已将他当未来的夫君看。我8岁那年，12岁的他去了锦华修仙，娘本要给我退婚，我却固执的拒绝了，还……跟着他一起去了。走的时候，娘哭的很伤心，爹气得没来送行。
　　麒麟山下有引路弟子给上山拜师的人指路，并且只让拜师的人上去。无奈下，我只好一人上去，让随从们回了咸阳。我第一次爬这么高的山，但令人庆幸的是，我在半路便看见了藏锋哥哥，他装作不认识我，自顾自地走，我却有了期望，跟着他走。
　　在锦华门的清心殿外，他见我还跟着他，有些气恼，跑过来把我拽进角落，语气不善的问：“你怎么还跟着我？是我娘让你来的对不对。”
　　我慌了，想解释，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我……不是……没有……”
　　他冷哼一声，道：“别说你要和我一起修仙，像你这样娇滴滴的大小姐，根本寻不着师父。”
　　我急了，忙解释：“我是你未婚妻，娘说了，我该好好照顾你。”
　　他瞪了我一眼，扔下一句“以后别说我俩的关系”就头也不回进了殿门。
　　而我……不知所措的在殿门口站了很久。
　　藏锋哥哥被掌门收做了徒弟。看了锦华门的收徒条件后，我有些灰心，以为真的再不能见藏锋哥哥。谁知，造化弄人，掌门说我根骨奇佳，千年难遇。于是我与他一同拜如掌门座下，成了师兄妹。
　　时间就这样平淡的流过，我提起白霜链修起素心诀，他握起九龙剑修起破星剑法。我对他的好或许太过明显，连掌门都曾询问过，我与他是否有私情。我一笑置之，他皱眉说有事匆匆离去。
　　许是为了躲避这样的问题，他主动请缨去山阴收妖，一去便是大半年。且回来时，身边多了位美艳女子。
　　我在池塘边见他和那女子在一起，心中了然，微笑上前祝贺：“恭喜师兄，此次收获不小，竟收得了千年狐妖。”
　　他虽摆手作谦，语气却难掩一份骄傲：“哪里哪里，区区小妖何足挂齿，倒是师妹素心诀法进展飞速，在凌风剑会上一举夺魁，令人敬佩。”
　　我扬袖掩口轻笑，正准备回话，狐妖却抢先说道：“我哪里是小妖啦，我可修了千年，不知比你大多少倍。”
　　“小妖就是小妖，不然为何被我所收。”他挑眉。扬手使了道咒，将狐妖变回了原形，还顺手抓住了她的尾巴。
　　“喂喂，你不能对我这么无礼，我……我比你大，我以后……可是狐仙，要不是……见你，见你长得俊俏，我……我才不会……被你收呢！”狐妖的尾巴被抓住，说话声音有点颤抖。
　　“师妹见笑了。”他转头对我说
　　“没什么，这狐妖可真有趣，还很……大胆。”我对她话的直白感到惊讶。
　　狐妖挣脱他的手，甩甩尾巴，跳上他的肩膀，说道：“亏你们还是师兄妹，相处这么久还这么客气，我对他可都不客气。”
　　边说，狐妖还用尾巴扫他的脸。当时我没注意这么多，因为我猛然间发现自己和他真的很疏远。一些莫名的情绪侵占了我的心，不是悲伤也不是恐慌，是种道不清说不明的无奈、失落。
　　虚汗从额头渗出，我想自己的脸色一定是苍白的，为了掩饰失态，我借口要去指导新来的弟子，逃到了望夕峰上。
　　那段时间，望夕峰成了我最常去的地方，那里可以给我温暖和平静，让我不畏惧自己的内心，认真思索一些曾经不敢思索的事。我总能在各处看见他们打打闹闹，我觉得他们那样不对，却也觉得自己没有资格阻止。
　　中秋夜晚，我在望夕峰上见到了狐妖，不知为何，我想和她说会话，而我也确实这么做了。
　　“你叫什么名字？”我走到树下，仰头问她。
　　“你在问我吗？”她很兴奋，见我点头，继续道：“你是第二个问我名字的人，以前我没有，但小峰峰给我取了一个，叫星雪，谢星雪。他说我的眼睛很像星星，而且适合穿白衣服。”
　　小峰峰？我很无奈，问道：“你们妖都这么……这么不顾男女之防嘛？”
　　“什么是男女之防，我们妖根本不分男女。当然了，我们也不分雌雄，只有你们人才会这么多事。对了，你也上来吧。”她挪挪身子，将旁边的树干露出来，还用脚踹了踹树干，示意我坐在那里。
　　我向四周看了看，见没人，犹豫再三才御风做到树干上。
　　她瞟了我一眼，几次欲言又止，我见不下去，直言道：“你要问什么就问吧？”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她看着我的眼问。
　　我明知她的指意，却故意道：“他是谁？”
　　她脸上出现了难得一见的红晕，侧头小声喊：“就是谢藏锋，小峰峰啦~~~”
　　我道：“你怎么这么问。”
　　她有些不自在，嘟囔着说：“你会给他送饭，还会给他洗衣服、补衣服。”
　　“若我说，我是他未婚妻你信不信？”我的语气变严肃。
　　她缓缓垂头，头发在脸上留下的阴影遮住了大半边脸，让人看不清表情，短暂的寂静后，她小声的问：“我……可以说不信吗？”
　　我心中苦笑，回道：“可他不想娶我。”
　　她轻咬红唇，疑问道：“你们人不是讲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
　　我长叹一声，拍拍她的头，反问道：“你难道看不出他是怎样的人？若他会听父母之命，怎会跑到这地方来？别说他没告诉过你这些。”
　　“他确实说过。”她的声音很小也很细，但在这样宁静的夜里听来却格外清晰。
　　夜空无星，天河似一道银纱柔软的披在月的肩上，使月的美变的朦胧且悠长。我不自觉地唱起了娘唱过的曲子：“锦华遗梦太匆匆，望夕峰下，谁叹鸳鸯飞难同。素心诀，破星九龙。韶华转瞬百年过，回首凝望，世间已无旧相识。长生梦，唯我恒留。”
　　“这讲的是什么故事？”她问我。
　　我轻笑道：“相传早年有对修仙的夫妻，男的成仙，女的却没有，百年过，男的依旧风采如初，女的却长埋地下一堆白骨。男的建立了一个门派，取妻子之名为门派命名，并将他的仙法素心诀，破星剑法和他使过得九龙剑传给弟子后就云游天下去了。”
　　“哎~~你说的是锦华门的祖师爷柳夙月和他妻子白锦华的故事，对不对？”她挠挠头,“可……后面几句又怎么解释呢？”
　　“谁知道呢，我又不是柳夙月，更不是编造这首曲的人。”我回答她。
　　“哦”她看看不远处的悬崖，继续问：“他们当时就在望夕峰下修炼对不对？”
　　“恩，他们真的很恩爱，虽然大家都说柳夙月去云游了，但我却觉他随那女子去了，毕竟这世间真无什么值得他留恋了。”
　　“我们下去看看吧，说不定还能看见白锦华的墓呢！”说完，她便往树下跳。
　　我伸手拉住她：“别去，那是锦华的禁地，这么多年来没一届掌门去过，你去回来不知要受多少罚，说不定还小命不保，藏峰师兄可保不了你。再说了，白锦华死后根本没立碑，葬在一棵桃树下，你哪找的出是哪棵。”
　　她兴奋不减，问：“真的没人敢去？以后要是走了，我一定去那看看。”
　　我心中一凉，告诫道：“人妖恋不是你所能承受的。”
　　我以为她会有些泄气，她却说：“你对他很好，我却不觉你想嫁给他，所以……对不起……”
　　我微笑着跃下树，向房间走去，用传音术对她说：“你说的是对的，我确实不想嫁他，所以别说对不起……禁地也确实适合藏身。”
　　许是因想明一些事，我一夜好梦，但第二天确是令人无比头疼。
　　“师姐，师姐！！不好了！！藏风师兄跟那个妖女私奔了！！！”六师弟的话把我惊出一身冷汗，虽然知道他们有此打算，但没想到他们做的这么明显。藏锋那只猪头肯定愧疚无比，留下了封书信讲明：他是和星雪那只妖私奔了！！一个字蠢，两个字太蠢，三个字超级蠢！！！如不讲明，顶多我们以为他不想修仙和师祖一样云游了，但现在……师傅肯定气死了！！！
　　“师傅怎么样？”我忙起身穿衣，对门外的六师弟问。
　　“师傅都气吐血了，师姐你快去看看。”
　　“你们先稳住师傅，我把师兄找回来。”
　　六师弟见我要御风离开，忙拉住我，吞吞吐吐半天终于说出口：“师姐，你不会也准备走吧。”
　　我不禁觉得好笑：“我为什么要走？”
　　“师姐不是因为藏锋师兄修仙才修仙的吗？他走了，你不是……”六师弟疑惑地看着我。
　　“放心，现在我可不是为他留在这的，你快去看师傅。”我推他一把，御风向禁地飞去。
　　小桥流水，草木丰茂，一座竹屋隐藏在竹林间，这里根本不像千年无人的样子，更像有隐士常与友人在此把酒言欢的样子。
　　我到禁地一看，才发现自己讲错了，白锦华的墓确实好找，那就只有一棵桃树。而桃树下面坐着谢藏锋。
　　他看到我有些惊讶，但并没有躲藏的意味，想是星雪告诉他我已知晓了一切。
　　“对不起”他和星雪说了一样的话。
　　我冷着脸走上去，狠狠给了他两巴掌：“第一个是替师傅打得，第二个是替你娘打得。”
　　他仰头轻笑：“你自己不也该打自己一巴掌，你和我一样，十多年没回家了。”
　　一句话，我的泪禁不住滑落，我坐到他身边，缓缓道：“你是不想回去，我是没脸回。”
　　他想说些什么，我却捂住了他的嘴，继续道：“你厌弃礼教，讨厌父母替你安排好的一切，所以你即使想念也不愿回去。而我……我以为自己爱你，草率的跟着你到了这里，但想明时，才发现我，才发现我伤害了自己至亲的人，我……我怎么有脸回去。”
　　他掰开我的手，说：“你以前从来不好意思说什么爱啊情啊的，也不会说谎话。”
　　该死的，他怎么只注意了这个，我气急，踹了他一脚。
　　“你以前也从来不会踹我。”他不停嘴，继续取笑我。
　　我知道他是在安慰我，不想我太伤心，所以也便不再理他。
　　“你和以前不太一样呢”他伸了个懒腰，感叹道。
　　我微笑：“是你从来没了解过我。”
　　“不不，我知道的，你或许……和我是一种人，这才是最真实的你，但，你和小时候真不太一样了”他坏坏的笑。
　　“我怎么会和你是一种人！”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我承认自己和他很像。
　　“记得你小时候总喜欢跟着我跑，我和其他男孩子打架你就在一边哭，我爬门前大榕树你上不来，你还哭，我骂你笨你依旧哭。我当时就在想，女人真是麻烦的东西，以后我千万不要和女人过一辈子。”
　　“所以，你爱上了女妖？”我问他。
　　“看啊，你又说爱了呢！”他表情很夸张，“而且你脸红了。不会是害羞的吧！”
　　“我这是气的。”我又踹了他一脚，“认真回答我的问题。”
　　“说实话，我不知道，和星雪在一起我没有负担。”他的表情很认真。
　　我看看他，说道：“其实，我也很喜欢和星雪在一起，没有礼教不需顾忌世俗眼光”
　　“我眼光果然不错”他又开始嬉皮笑脸。
　　“我发现你以前也没这么放肆，总是师妹来师妹去，让人看来风度翩翩，温文尔雅。”我说。
　　“切，因为那个时候你也是这么对我的！”
　　那日，我们一直聊小时候的事到很晚，星雪没有回来，但他似乎并不担心。走时，我告诉他：“以后你们就住这吧，若是有什么事，我也可以帮你们。”
　　他笑而不语，我懂他的意思，这是拒绝。我没有强求，御风而去，他在后面大喊：“灵儿，保重！！”或许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事实也是如此。
　　回去后，我安抚了师傅，专心修起法术。时间一晃便是百年，28岁那年我修出了仙身，现在容貌依旧和28岁时一样。
　　在长安替丞相除去他家府中的水鬼后，我看到一个白影在房顶一闪而过。吩咐完弟子先回麒麟山，我跟着那道白影来到了禁地。
　　“这里还和以前一样美丽。”我笑着道，“你也和以前一样美。”
　　星雪坐在那棵桃花树上，摇动着树枝，任花瓣到处飘洒，她身上有种令人心碎的美。
　　“藏锋……没和你一起来吗？”我问她。
　　她瞬间红了眼眶：“我后悔了，后悔带他走了，我应该等他成仙后再和他走的。你是在嘲笑我吗？他是人，我是妖，他只有百年，我却能活上万年，你叫他怎么和我一起来。”
　　我发誓，我不是故意的，毕竟以藏锋的资质看，修仙并不难，那么……就一定是那样了。我伸手接住几片花瓣，道：“是你族人做的吧？”
　　“你怎么知道的？”她不再摇晃树枝。
　　“山阴无水，你是白狐不是火狐，怎么可能跑去那修行，定时故意的。”我靠在树上，继续说：“人妖恋，天地不容，你是棵好苗子，白狐家族指望你成狐仙，怎能让你栽在个凡人手里。只怕你自己也明白这是情劫，注定的一段孽缘。”
　　“既然你知道，为什么不帮我们，那个时候你已经成仙了啊！！”她跳下树抓住我的法袍。
　　“我有问过他，但他拒绝了。”我没有看她，转头看旁边的竹屋。
　　她不再苦苦追问，靠在我的肩膀上嚎啕大哭，直到……她的身体渐渐透明，化作一缕细烟散入空中。从看到她第一眼，我便知道，她喝了痴情散，没多少时日可活。我有能力救她的身，却没有能力救她的心，她的心随着那个男人一起去了，那么身也便一起去了吧……
　　空中传来她用最后的魂力说出的话：“他不爱我，他不爱任何人，他活在他自己的世界里。你爱他对不对？但……你的爱藏得这么深这么深，深到没人看出来，而且你是那么了解他，那么……了解……他。”
　　声音早已消失，我却觉它还回荡在耳边，泪顺着眼角滴落，这次却没有人安慰我，我像是在回答她，也像是在回答自己：“谁说没人看出来？他早就看出来了……我想明的并不是不爱他，而是他永远不可能爱我。他看透了我，我却无法看透他，我和他……那么像，他也曾希望过我和他是一种人，但我和他毕竟不是一种人……”
　　这番话用尽了我全部的力气，让我跪坐到了地上，失去了力气，但……我却有了勇气，有了勇气面对我的亲人。我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用遁形术来到了咸阳城的王府外。
　　石狮依旧威武，那棵榕树依旧高大苍翠，风景还似百年前，但却不再像从前那般热闹。门前有一男一女在玩木马，那女孩让我觉得眼熟。
　　我上前询问：“小妹妹，你是哪家的娃娃？”
　　她眨巴眨巴大眼睛说：“我是陈家的。”
　　我有些失落，问她：“你认识王家的人吗？”说到底我还是不敢进去。
　　“老祖宗就是王家的”她嘟起小嘴。
　　“你老祖宗叫什么？”我难以克制内心的激动。
　　“我老祖宗可是远近闻名的长寿老人，她可有110岁了，她叫王婉约。”
　　王婉约，姑姑家的孩子，我走的时候她……还没有满月。都走了，都走了，再无旧识了。
　　“道姑姐姐，你认识我老祖宗的姐姐吗？老祖宗说她去寻仙去了，不知道寻没寻成。对了，她好像叫……王……婉……灵。”
　　泪又开始滑落，已经多久没有人这么叫我了，王婉灵，这才是我真正的名字，不是法号芙蕖，也不是师姐，更不是现在的掌门。最后叫我的是谁？是藏锋那句“灵儿，保重。”
　　“你老祖宗还提到过……她什么事？”我深吸一口气。
　　“你说王婉灵？没有了呢，不过老祖宗说，她婶婶死的时候一直在说‘怎么灵儿还不回来，我还没给她寻户好人家呢’。”
　　我僵在原地，泪再也止不住了，男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快点，说什么说，我不理你啦，我以后要像谢藏锋一样去做仙人，当大侠，像你这样怎么跟得上我。”
　　女孩的声音传入耳：“哇~~~谢家哥哥，你不能不要我啊~~呜呜~~~”
　　我似乎明白了那首曲最后一阕的含义，柳夙月修成仙人，失去爱人，再到人间时，亲人朋友也已西去，独他一人长生恒留……这样的人生有何趣味？
　　我在街中央仰天大笑，决定拥有柳夙月那样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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