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灭灭

　　袁园虽然没有在那张“申请书”上签名，但有一次放学回家的路上我却听到她和班上另外几个女孩子在大声地谈论着刘洁，言辞恶劣到低俗，笑靥如花，明媚到刺眼。
　　我问朵拉，为什么两个人明明是朋友，袁园不帮忙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恶意中伤呢？
　　“何言，你太天真了，朋友也是分很多种的——生死之交、红颜蓝颜知己、同道中人、狐朋狗友……”朵拉点着一根烟，深吸了一口，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有些人你可以和他玩却不能和他说心事，有些人你可以和他说心事却不能和他玩，有些人可以深交，而有些人认识就好。”
　　她的眼睛在烟雾的遮掩下朦朦胧胧的，面部的轮廓有些不真实，而烟雾散开之后的真实却是朵拉一双发红的眼。
　　十二中，全市最烂的一所中学。一提到十二中，上至六旬老人，下至三岁幼童想到的第一个词就是混乱。
　　十二中几乎汇集了全市所有的“未来罪犯”。在人们眼中，所有十二中的男生都是流氓或者混混，所有十二中的女生都是太妹或者妓女。而朵拉的中学生涯就是在这么一个混乱的学校度过的。倒不是说她的成绩差到只能读这么一个破学校，而是她认为——在名声如此糟糕的学校里人们的眼光才不会积聚在她身上，她才能够逃开众人的鄙视眼光——虽然这种眼光从小就与她如影随形，她已经习惯到麻木，但即便是麻木，也还是会疼痛。
　　朵拉如此想着，如此期盼着，而事实确也如此，在这样的校园里确实让她逃开了鄙夷。她也终于交到了继唐之后的第二个朋友——周亦。
　　与周亦相识是因为校内便利店的最后一瓶红茶。当时正值便利店老板交替之际。旧老板认为自己把店交付给了新老板便没再进货，而新老板刚上手，也不知道店里货物的储备情况以为旧老板会帮自己忙。于是就出现了断货的情况。
　　朵拉就在这断货之际买下了便利店里最后一瓶红茶。就在她付钱要离开时，周亦超大分贝的声音就透过了玻璃门传进朵拉耳朵里“老板！一瓶红茶！”
　　“不好意思，最后一瓶已经被买走了。”随着老板遗憾的声音而来的是周亦火热的目光。朵拉刚打开盖子还没来得及喝一口就被这目光吓到。身体早思维一步盖上盖子把手中的饮料丢给了那个有些眼熟的陌生女生，然后跑出便利店。
　　等到了校园主干道思维才猛然通畅——我跑什么啊？！还浪费了一瓶红茶。
　　朵拉回到班上，坐在位子上整理抽屉里的东西。猛然听到一个熟悉的超大分贝的声音，“嘿！那个，红茶女孩……喂！那个整理抽屉的女的，说你呢！你也是我们班的？！”随这声音而来的是全班探寻的目光——从不主动与人交流存在感极弱的女孩是怎么跟班里的疯丫头周亦认识的
　　周亦自作主张地与朵拉同了桌，带着好奇与之接近，渐渐与朵拉熟识。
　　女生是一种很奇怪的群体，她们或两人或三人组成一个又一个别人无法插进去的小群体。课间、上厕所、体育课、吃饭、放学回家……时时刻刻腻在一起，讨论着XX品牌的衣服，XX明星与XX模特之间的绯闻，抱怨自己对应试教育有多么厌恶，背后偷偷说XXX的坏话……天天如此，她们喜欢这样，并且乐此不疲，丝毫不觉得厌烦。
　　朵拉自小便对人性从灵魂深处有了彻底的认识与防备，所以虽然从不主动与周亦联系确也从不拒绝周亦的示好。毕竟大家都在看着，虽然她不愿与人深交却也不想扫了周亦的面子让人难堪。
　　若朵拉一直与周亦处于这种相交不相识，相识不相知的状态，那之后的伤害或许也不会有那么悲戚绝望。
　　周亦真正走进朵拉心底是一件连周亦自己都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小事。
　　那天是晴转阵雨的天气。天气闷热，人也浮躁。
　　冬天，天再冷，多穿件衣服，围着火炉倒也好过。但夏天，就算脱guang了泡在水里，躺在吊扇下也仍是酷热难耐。尤其是在阵雨前闷热难熬的那段时间。
　　周亦便起了逃课的心思，又不想一个人，便要朵拉一起逃。朵拉也觉得天气问题会让自己分心无法学习，与其傻坐着还不如逃课，便同意与周亦一起逃课。
　　在市中心一家叫做“小艺拾贝屋”的精品店里，朵拉看中了一条银色的手链，想买下来，却被从身后伸过来的一只手拿走。
　　朵拉转过身，是几个不认识的打扮得很成熟的女生，“喂，这手链是我先看中的。”
　　那个花枝招展的女生笑得很轻浮，“这条手链我们姐妹要了。”
　　……
　　因为是上课时间，所以店里就这么几个人，争执声在空旷的“小艺拾贝屋”里引起了正在看小说的店员和在挑耳环的周亦的注意。店员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瞥了一眼争执的几个人便把目光落回了书上。女生之间的争执历来就琐碎，一般也就骂几句很少动手，与其去开解她们惹祸上身倒还不如随她们而去。
　　周亦放下手中的耳环跑过来，“怎么了，朵拉？”
　　“朵拉”两个字在那几个女生中炸开了锅。
　　一个女生昂起头，带着轻慢地说，“你就是朵拉？长得也不怎么样嘛，难道是床上功夫很棒？”
　　“哈哈……肯定是。”
　　“……”
　　又是这样熟悉的鄙夷不屑与冷嘲热讽。若一直沐浴在其中倒也会因为麻木而显得无所谓随她去说，毕竟嘴长在别人身上，自己无法管束况且人历来就喜欢用别人的低下来衬托自己的高人一等，越反抗得到的便是越加恶毒的谩骂，她已经深谙此事。
　　但此刻，朵拉有了朋友，虽然她并不想承认，但她确实得到了那种朋友之间才有的名为友情的情感，受到了班上给你同学的平等相待，并无人因为出生、经历而看不起她。所以再次面对这种嘲讽便是极大的讽刺与落差。手快思维一步扇上了对方带头女生的脸。
　　女生之间打架虽没有男生惨烈却远比男生阴狠。揪头发、扇耳光、吐口水、撕衣服，用指甲抓、用牙齿咬、用脚踹，掐住对方狠命地把对方往墙上、架子上撞。混乱不堪……
　　最后关头周亦拉着朵拉跑出“小艺拾贝屋”，留下几个自以为胜利的女生在原地叫嚣着。
　　一直跑到远离“小艺拾贝屋”四条街的西街周亦才松开朵拉，直到这时她们才有空打量对方和自己——头发凌乱，衣衫破碎媲美乞丐装，还有满身的抓痕咬痕……
　　“对不起……连累到你了。”朵拉真心地道歉。
　　“这没什么，我们是朋友嘛……”周亦狡黠一笑，“知道我为什么要拉你跑吗？”
　　“我们人少，打不赢。”
　　“屁！就她们几个骚蛾子我打不赢？！”周亦大吼，然后笑着说，“哈哈，是因为……我们打得那么凶肯定弄坏了不少东西，留下来时要掏钱赔的！”
　　“你……”真阴险三个字死活没出口。
　　似乎是知道朵拉的意思，周亦从口袋里掏出一条银色的手链，就是朵拉看上的那一条，丢给朵拉，“她们把我们弄成这样让她们赔点钱还是轻的了。要重一点我就XXXX然后再XXXXX再XXXX最后XXXX……”
　　“轰隆隆……”打雷了，下雨了，一段时间过后，雨停了。天边挂着一道彩虹，天气也终于清爽起来。
　　周亦就这么“打”进了朵拉心里，朵拉也就真正认定了周亦这么一个朋友。
　　天空是被雨水洗净得几乎透明的蓝，不多时就会被云朵玷污再不见清澈。
　　万事万物都是这样，皆逃不开美好之后的丑陋的真实。友情，尤其是这种有一方并不那么相信友谊的友情，亦是如此。只是此刻她们正沉溺于眼前美丽的清澈，以为刹那真的可以永恒，被蒙蔽的双眼，看不清后面本应预见的浑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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