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灭灭

　　四月的焰火，七月的流萤，平静的时间总是很容易就过去。
　　艺术班学音乐的学生被老师带出去，稀稀拉拉留下一半美术生在学校。为了节省教师资源，于是那被留下的美术生就插到学习班里上文化课。沈曜就被分到了我们班。
　　补课的最后一天的课间。大家都凑在一起聊天，袁园的游戏人物等级又成为了等级榜第一，高子川的物理居然不用重新补考，刘洁的刘海长到快要遮住鼻尖，沈曜终于被潘今收为了入室大弟子，教一些从别人那里都学不到的指法，我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自从我上高中以来就再也没有睡觉超过六小时了……
　　当袁园趴在桌子上懒懒地问“这个暑假大家有什么活动”时，我才恍然惊觉——原来已经要放假了啊！
　　闭上眼睛静静回想那些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见过的人……竟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和凌乱的片段，极其不真实。
　　晚自习结束回家，谁和谁牵了手？假日，谁和谁照了大头贴？KTV包厢里，谁和谁唱了《私奔到月球》？
　　BF灯光下，谁在唱《你快乐所以我快乐》？精品店里，是谁在为沈曜生日不知道送什么而发愁？又是谁在陶艺屋亲手做了一对粗糙的杯子，别别扭扭地送给沈曜时红了脸？
　　断断续续的回忆像按了“快进”键的影片，一个场景一个场景地快速闪烁，眨下眼睛，打个呵欠，出会小神，片尾曲都快结束了。
　　高子川不是本地人，放假后自然是要回家，而在本地的人也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能经常相聚，所以放假的第一天晚上沈曜邀请了大家到BF聚会，朵拉也为此歇业一晚。
　　大概是因为有将近一个月见不到面吧，大家玩的并不十分尽兴，毕竟没有哪一次为别离而准备的聚会是以欢声笑语告终的。
　　高子川和刘洁在角落里讲着说也说不完的悄悄话，袁园在吧台跟朵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沈曜坐在我左边拨弄着吉他，吉他上有我的名字，是用潘今送沈曜的瑞士军刀刻的，本应浅浅的划痕现在却是深刻无比，想是沈曜后来描摹刻痕时加深了。
　　“带了那把刀吗？”我推了推沈曜。
　　“带了，怎么？”他一脸疑惑。
　　“跟我来。”我拖着沈曜到了舞台边缘，拿过那把精致的军刀刻下一行字。刻完之后我抬起头看他，他的眼睛好像突然变得深邃无比，满眼的温柔与幸福似要溢出来。
　　我刻的是“何言”再是一个心形再是“沈曜”。
　　这早已是电视剧中演到烂的剧情，甚至大部分的人对这种涉嫌破坏公物的行为嗤之以鼻。可是，真正在做的时候，又有几个人会记得自己曾经对这种行为给以的不屑和冷眼？
　　夜凉如水，月上中天。
　　大家都横七竖八地躺在沙发上，伴着酒精入梦。
　　整个酒吧陷入深沉的死寂。我坐在极大的落地窗前，轻掀起厚重窗帘的一角，路灯橘黄色的灯光便洒在了我身上，像是阳光的轻抚，给人以灼烈的错觉。
　　街上没有人，空荡荡的街道被空旷占据着，屋内屋外同样死气沉沉着。偶尔会有汽车以极快的速度逃命一般地驶离，巨大的轰鸣声经过这层厚实的隔音玻璃而变得微弱至极，即便如此，这玻璃却仍未过滤掉这声音里的惨烈。
　　那是受了箭伤的野兽吗？不然为什么，窗上的玻璃会在这绝望的嘶吼声中瑟瑟发抖？
　　天色渐明，高子川的手机闹铃响了起来，是辛晓琪唱的《那些花儿》，这首歌成功地吵醒了酒吧里所有的人。
　　送高子川离去之后大家也就散了。
　　沈曜揉乱我前额的刘海，“回去好好睡一觉，一整晚都在那儿看夜景呢！”
　　“……”
　　原来我看了一整夜繁华末路荒凉的街道，他看了一整夜失魂落魄荒凉的何言。
　　至今我仍记得沈曜宠溺语气中的失落，好像某种信仰失去了依托，某种坚持失去了依傍。森然庞大的孤独无助感似乎要将一切湮没。好像如果我内心的空寂是他永远填补不了的黑洞，他额上的皱纹是我永远抚不平的伤痕。
　　我握紧了他的手。
　　他笑了一下，“回去睡吧！”
　　“嗯.。”
　　什么东西被理所当然地忽略掉了？
　　之后的暑假时料想中的甜蜜。
　　白天凑在一起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我要做完将近六十套卷子，他每天要画八张线描。
　　不想写作业的时候会窝在家里看一整天电影或动漫。
　　每天下午会定点去离家不远的冰吧吃各种各样的冰消暑。后来有一天服务员赠送了两张永久性的八五折贵宾卡——这张卡据说是要一次性消费超过五百才有的送的。
　　晚上一起去BF兼职，我唱情歌给他听，他弹吉他为我和。休息时喝免费的苏打水，被熟识的人起哄着做出喝交杯酒的姿势。虽尴尬，但也不拒绝这样善意的玩笑。接受别人的祝福总是一件令人心满意足的事情。
　　趁没人注意的罅隙，偷偷用军刀把刻在舞台下的痕迹一遍又一遍地加深。
　　时常拥抱，偶尔接吻，手牵手压过一条又一条熟悉的马路。
　　有一个人可爱，并且被这个人所爱。这样。即便是曾经认为极其枯燥无味的生活也会因为有这个人的陪伴而变得斑斓起来。好像漆黑的夜里突然亮起了霓虹，五颜六色，装点了你苍白单调的生命，美到不真实。
　　而据说这种不真实的美，就是幸福。
　　幸福的日子历来就不长，所以开学已近悄然临近。
　　这个暑假近乎遗世的平静幸福生活会随着开学的到来而永远结束。某一天夜里，我突然从记不清内容的噩梦中惊醒，脑袋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如此。
　　窗外仍旧是漆黑一片，影影绰绰的黑色树影随着夜风摇摇晃晃，带起了恐怖的灵异氛围。我惊恐万分浑身冷汗直冒，却没有勇气把手伸向黑暗的未知处打开床边的台灯。
　　为什么，为什么我于黑暗中睡下，一觉醒来，天仍旧未亮呢？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嘘！
　　请闭嘴，此题无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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