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来情浅

　　承乾殿。

　　殿内静得怕人，就连空气都紧绷起来，好像随时都可能“嘭”地一声炸开一样。

　　绝色女子立于殿中，眼帘微微下垂。蝶翼般的睫毛在眼睑投下根根分明的倒影。孤高而至尊的男子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中是显而易见的愤怒与受伤。

　　偌大的殿中，只这两个人立在那里，周围一个太监宫婢也没有。那两个人就只是这样静静对峙着，剑拔弩张。

　　“你说什么？！再给朕说一遍！”男子的声音愤怒之极，尾音却微微带了些颤抖。

　　“请求圣上放过草民，恩准草民出宫。”女子的声音清冷，面无表情。

　　“不准！”男子一直试图压抑的怒火终于爆发，以至于他俊秀的眉宇间隐隐带了一丝阴鸷。他后退两步，“青雅，你别太不知好歹了。”

　　女子嘴角噙了一抹冰雪般的冷笑，妖冶的凤目挑起，就这样，静静地盯住男子的双眸，同谦恭的
　　语气截然不同，她茶色的瞳仁中，竟带着轻蔑的讥讽。

　　一眼。

　　只这一眼。

　　男子的神情像是被激怒的某种危险的野兽——

　　“很好，好得很——”

　　“卡！”导演不耐烦地举着扩音器喊道，“男一号你到底怎么回事？！我讲过多少次，情绪不到位！！这是一个得到了天下站在权力顶端的男人，他征服了全天下，他的至爱却要离他而去！他这时的情绪是什么？！愤怒！绝望！疲惫！寂寞！绝望你给演哪去了？！寂寞演到哪去了？我们只看到一只愤怒的发情期公牛！除了鼻孔喷气不停地刨蹄子以外别的什么都不会！尹胜我告诉你！我花这么多钱请你来不是看你在这儿演这些垃圾！不能演给我趁早收拾行李滚回你的温哥华去！！”

　　身上还穿着道具服装的男一号一张帅气的小脸儿腾地一下就红了——他一个娇生惯养的富商家小少爷哪受得了这口气？以前拍戏都是导演哄着他，其他演员捧着他。他还是第一次遇到像周野这种——完全不买他爹的面子，对他破口大骂——还一骂就是一长串儿不歇气儿的主儿。周野这个导演在圈子里是出了名儿的嘴巴不留德，讲话刻薄得不得了，动不动就骂演员。就算这样，上赶着求他给拍戏、找他骂的明星还是数不胜数——因为只要经过周野的手，就没有一个不红的角儿。尹胜他爹望子成龙心切，特地拿钱请周导拍戏，为的就是让自己儿子在名导演手下过一遭，学点儿实在东西。周野本人是凭真本事闯出来的，最讨厌像尹胜这种富二代、“空降兵”。但是这周野也有点儿忒不是东西了，拿了钱居然还这样对自己！！简直……简直……尹胜越想越火，越火脸越红，站在原地愣了半天都没缓过来。

　　这时一个小助理跑过来，一身卡其色的工装，大眼睛呼扇呼扇的，长相非常讨喜，憨头憨脑的，一典型的正太——“嘿，周导，消火、消火。喝点儿冰水吧。”

　　周野抬头瞅了小助理一眼，脸色稍微和缓了点儿。接过冰水猛喝了几大口，才对站在一边儿直拿小手绢儿抹脑门儿上冷汗的副导陈城说：“剧组休息十五分钟，然后重拍。”

　　这小助理给陈城分了冰水，道了辛苦之后，继续颠儿颠儿地挨圈分水。

　　正送到女一号戎冰这儿。戎冰把水拿过来，微微皱了皱眉头，这水一点儿也不冰，是温的。

　　“那个，你回来一下。”戎冰素白纤细的手指挥了一下，小助理转过身，囫囵抹了把头上的汗，

　　“冰姐，您有什么吩咐？”

　　“哦。我这个水不冰了，你给我换一个吧。”戎冰指了指桌子上的水，长长的凤眼习惯性地微微眯着，抬头瞄了瞄小助理。

　　“这个……”小助理有些不好意思，抓了抓头发，压低了声音，“Andy哥说您这几天身体不太方便——”

　　“哦。”戎冰深深地打量了一下柯艾，嘴角微微挑起。

　　小助理鞠了个躬，就又P颠儿P颠儿跑来跑去地送水了。

　　这些年，要说内地最红的天后级女星，那真是非戎冰莫属。她完全颠覆了大众关于女星“靠脸和青春吃饭，红不了几年”的认知，到现在，她已经出道十二年，连着七年拿下了内地电影界年度最佳女主角奖——戎冰已经近三十了，风头不减当年，竟然还有经久不衰、愈演愈烈的趋势。

　　这时正是盛夏。戎冰靠在遮阳伞下的椅子上，身上还一丝不苟地穿着戏装。她点了一支细长的女式香烟，美好的面容一点点模糊在烟雾里。从头到尾，看也没看那杯温水。

　　其实单就容貌看，戎冰并不算是特别完美，完美到极致的那种。甚至于她素颜的时候，五官的轮廓是很清纯的。只是她那一双吊梢凤眼和骨子里若隐若现慵懒撩人的气质就让她看起来特别的妩媚惊艳，有种气场特强的妖孽范儿。别人一眼望去，都有一种“哎哟喂，这这这不就一狐狸精么！”的错觉。

　　十五分钟过得飞快，戎冰刚刚在烟灰缸里按熄了剩下的半截烟，导演助理就开始喊各部门准备了。尹胜那个经纪人小女生踮着脚，满头大汗地在他耳边说了半天，他的神情才稍微缓和了点儿。经纪人急忙招呼造型师化妆师来补妆。

　　戎冰站起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她抱着胳膊重新坐下。一直等到尹胜补完妆，她老人家才慢慢走过来。

　　周大导演眼睛盯住屏幕，“预备——action！”

　　“你说什么？！再给朕说一遍！”尹胜低头注视戎冰，一脸愤怒——当然他这回是真愤怒。

　　“卡。”周野再次喊道。这回连扩音器都没用，“男一号表情太僵硬，重来。”

　　戎冰抬头看了看尹胜，他的额头上暴起一条青筋，突突地跳着——显得他整个人格外生机盎然。

　　“灯光，摄影，各部门准备——action！”

　　“你说什么？！再给朕说一遍！”尹胜的声音比刚才大了好多。

　　“请圣上放过草民，恩准草民出宫。”戎冰仍然眼帘低垂，声音、表情、感情尺度都跟前一次丝毫不差，精准得像是一台计算机。

　　“不准！！！！”尹胜的情绪一时之间太猛烈，以至于声音尖厉得有点破了音。

　　“卡！”周野不出预料地喊了卡。“尹胜你脑子有病吧？能不能理解剧本？我让你绝望，没说让你吃了女一号！！剧组，停！今儿没法拍了，都停停停！收工！”

　　戎冰跟尹胜离得很近，她假装没有看到尹胜满是血丝的眼底和因为受到羞辱而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得体地后退了一步。

　　尹胜猛地一转身，顺手扯掉戏服，连妆都没卸，就大步走出了片场。他那个可怜的小经纪人唯唯诺诺地跟在后面，腿短短的，只能一路小跑。

　　戎冰回到化妆室卸妆，居然又看到桌子上有杯水。她走过去拿起来，温的。顺手放下。Andy刚从外面跟过来，“哎哟我的天，我快看看我们大美人儿，今儿这一天净白忙活了，快快快，姑娘们都愣着干嘛呢，赶紧过来给我们戎冰卸妆啊！”

　　Andy跟戎冰同岁，只是他长得实在是太秀气了，再加上他那个宛如青楼老鸨的语调，直让那两个听到召唤赶过来的小助理在大夏天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Andy站在戎冰身后帮她捏肩，动作无比熟练，力道无比适中，语气无比娇嗔（……），“哎、戎冰啊，我说这导演也真是的，他丫的看不惯尹胜他也不能一直NG你跟他的对手戏啊、这不连你一块儿折腾了么！”

　　戎冰看着镜子里小安和Cindy在她脸上忙活，懒洋洋的笑笑，“唉，没办法。老周最近脾气越来越大了哦。”她目光扫过桌面上的温水，Andy马上适时接上，“哎，这实习助理啊、你别说，还真挺细心的呢。”

　　——实习助理指的就是柯艾，这小正太刚到盛鑫两三个月，刚好最近戎冰这边需要人手，就被调过来帮忙。

　　戎冰敛了眼帘，一时间看不出来她的神情，只意味不明地“哦？”了一声。

　　Andy继续说，“他叫什么来着……哦……对，叫柯艾！”

　　戎冰闻言低声笑了一下，“柯……可爱？！”

　　Andy也跟着笑了，“是吧？这名儿可真逗。”

　　戎冰用Cindy递过来的湿毛巾擦了擦手，低头仔细地在食指上戴了一个戒指，愣愣地端详了一会儿，面带微笑地对着镜子里的Andy说，“我感觉我缺了个助理啊。”

　　Andy愣了一下，随后明白了戎冰的意思，“啊。”

　　那两个小助理小安和Cindy都顿住了——戎冰所属的盛鑫经纪公司给一个已出道艺人配一个经纪人两个助理，现在三个人都站在这儿了，怎么就缺了一个呢？

　　戎冰把长卷发掖到耳后，低头换上高跟鞋——戎冰本人属于御姐型，身材超辣，个子一米七五还高一点儿，尹胜才不到一米八，她跟尹胜演对手戏的时候必须要穿平底鞋——尹胜还得垫内增高才能让他俩的身高看起来平衡一点。

　　慢条斯理地穿完了鞋，戎冰跟Andy说，“那就柯艾吧。让他明天早点到，要准备的事儿挺多的。”快走到门口的时候，戎冰脚步微微顿住，转过头，“噢，对了，Cindy，明天起你放假吧。”

　　叫Cindy的小妞儿脸立马煞白，开玩笑，得罪了戎冰，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冰……冰姐，我——”

　　戎冰特和善地笑了笑，然后径直走出了化妆室，锥子尖儿似的鞋跟儿啪嗒啪嗒响，一下一下，像扎在人心上似的。

　　小安回头满怀同情地看了一眼被开除的小妞儿，赶紧拎着戎冰的包，追上去给戎冰打阳伞。
　　戎冰刚走到门口，有点不适应——阳光很刺眼，她不由得一抬手，遮住眼睛。Andy马上把太阳镜递上去。

　　一行三人经过片场的时候，周野周大导演正好迎上来。

　　戎冰站住脚，嘴边含笑地点了下头，“周导。”

　　周野笑眯眯地一点头，态度跟刚才拍戏的时候判若两人，“哎，戎冰你挺快啊，我正要找你去呢！今儿辛苦了啊，晚上一起去唱K不？”

　　戎冰抬起皓白的左手，遮了点儿嘴角笑得人心痒痒的像小虫子在爬，“好啊，可是周导您请客吧？”

　　“哈哈哈……”周野爽朗地一笑，“你这小妮子，这不吃亏的个性可是一点儿都没变啊。哈哈，走吧走吧！我请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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