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语呢喃

　　上外学院的宿舍很大，甚至有些不合乎常理。其实主要也就是在一间卧室，一间卫生间之外再加上一个不算小的客厅，大概有六七十平方的样子。我妈在看了之后低头沉思了一会，再抬起头的时候两眼已经直放光，我心里不禁有点发怵，我妈每次只要一露出这种放光的像中了□□一样的表情的时候，那就代表她一定是要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比如上次我爸断了她的财源，她在颓废了十分钟后突然两眼放光，炯炯有神，然后乐颠颠地跑回房间拿着我爸的一套Armani西装鬼鬼祟祟地出了门，然后换回了一件Channel的裙子，而这条春花烂漫长至脚踝的裙子在我妈第一次穿着它兴高采烈地在大马路上绊了一脚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它，不过第二天一早我爸光着身子在家中翻箱倒柜地找他的西装的场景我至今都记忆犹新。
　　所以再我妈走过来激动地抓住我的手，一脸郑重地对我点着头并用坚定的目光看着我的时候，我沉重地闭上了眼，并报以热烈的回应——我把脑袋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我妈一定是以为我十分默契地和她站在统一战线上，他露出了“报以大任”的表情，然后迅速地放开我的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我看着有点□□奋不顾身的架势。
　　果然，就在我和顾萌聊的正开心的时候——我的话还是很少，始终都笑的淡淡的看着顾萌在滔滔不绝着关于她的光荣事迹和她的哥哥，顾尘。我们都听到了宿舍楼下越来越激烈的争吵声，掺杂着中年妇女尖锐的叫嚷。天呐，那不是我亲爱的老妈的声音嘛，她又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了？我和顾萌相视一愣，鞋都来不及换就蹬蹬蹬跑下楼。
　　我不得不说，即使在心中预想了千百遍，我也还是被眼前如此壮观的场景镇住了——我觉得几个月的时间内我妈的内功简直就是翻了几番！一排排搬运工站在一卡车的家具前面不知所措地看着我妈，不知该怎么办。硕大的布艺沙发和玻璃茶几躺在卡车里引来了无数围观。我在一瞬间觉得天旋地转个，扶着额头靠在门框上，转头看了看顾萌也好不到那里去。可我妈一看到我两眼就又放光了，她一把把我拽到一个男人跟前。
　　我的妈呀！这男人我认识，不，是我们全校人都认识！他不就是我们学校无人不晓的以凶煞出名的宿舍总管理员嘛！我立马站直了身，刚想给他解释，我妈就先开了嗓，“你看我女儿在这呢，这就给搬到她宿舍去，为啥不行啊，就当是我女儿带的行李好了，大不了毕业了在搬出来，不不，就送给你们学院好了！”
　　“不不，大妈，这不行的。这里没有那个学生……”平日里像个太皇老子似的管理员都有点吃不消了，声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有什么不行的！难道你还要我运回去吗？你们学院管理条例上可只写了尊重我这个老太婆可没有什么规定什么能带什么不能带！”管理员话还没说完，我妈就给驳了回去。
　　我十二分同情地抬起头偷偷瞄了眼可怜的管理员，他憋红了脸几度张嘴想说什么又给咽了回去，手舞足蹈地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幽幽地叹了口气正准备重新低下头好让周围的人不容易认出我来，就看到顾萌跟见了救星似的向人群里直招手，我抬头看到一脸尴尬的顾尘摸了摸脑袋，只好无奈地向我们走来。
　　管理员见跟一群女人拗不过，看到顾尘也跟见了救世主似的伸手就扑上去。可他那里是我妈这个修炼多年的老妖精的对手，在顾萌刚刚开口叫了一声‘哥’，顾尘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她就抢先一步一把抓住顾尘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女婿啊，你看我给我们家冉冉买套沙发都不给送上去，你看来和这管理员评评理。”她把‘女婿’这两个字咬地特别重。
　　顾尘的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他微微愣了一下随即满脸通红急忙摆手，我妈立刻上前摁住了，不慌不忙地说：“干什么呢准女婿，你想要啊我给你也送一套好了。”
　　顾尘立即不说话了，只能看着视死如归装的管理员，一脸‘我也没办法’的表情无奈地冲他摇了摇头。
　　最终这件事以管理员气息虚弱地扶着墙壁白着一张小脸极其不情愿地对那排等候多时的搬家人员挥了挥手告终，至于他离开的时候嘴里不停嘟囔着啥那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我和顾萌从不明事理中清醒过来的时候我们已经坐在客厅崭新的沙发上了。对面的顾尘依旧满脸通红，很明显还没有缓过劲来。顾萌最先恢复过来，她坐到对面去冲顾尘眨着眼睛，用意味深长地语气对他说，“嘿，什么感觉啊？别以为我不知道哦，你的梦想这么快就实现啦！”
　　顾尘刚刚才缓过来一点的脸又‘唰’地一下红了，用力地用眼神制止顾萌，“乱说什么呢。”他的眼睛看向苏冉，确实一片化不开的温柔。
　　而我妈，不，是江奕茵女士，她在指挥完乒哩乓啷的搬家行动后，挎着她的小包，挺起胸膛骄傲万分地走了。这件事情再次充分证明了，这个有着独特天赋的女人，没有什么是她办不到的。
　　转眼间，圣诞节就快来临了。我和顾萌窝在这件小宿舍里互相抱怨也快四个月了。顾尘也经常来看看我们，偶尔会带着沈潭一起，好像顾尘就他这么一个朋友。本来他一个男生是进不了女生宿舍的，可他每次都一本正经地对楼下的老太太说，我来看看我亲妹妹，她身体不太好，我要经常来看看她。顾萌每次听到这个就会笑得没完没了，然后顾尘就摸摸她的头发，宠溺地笑笑，也不说话。
　　顾尘是顾萌的亲哥哥，所以在我眼里，顾尘也一直像个哥哥一样存在着。我总是报以他淡淡的笑，我还没能学会怎么像以前那样没心没肺的笑，好像永远也学不会了似的。而顾尘看我的眼神总是很温柔的，有点我说不上来的意味，我以为他是知道我的事，所以有点同情的意思，或许觉得我应该比较脆弱，所以有点小心翼翼的感觉。但我一直也从没有问过什么，依然淡淡地回应他。我和顾尘并没有说过太多的话，记忆中他除了对顾萌意外，对所有其他的女孩子都是不温不火的，礼貌地回应着。尽管追求他的女孩子不乏各种系花美女。当然，他对我也很好，不过应该是因为内我和顾萌是室友又是好朋友，所以会比较熟络一点吧。
　　顾尘长得很好看，就像美丽的童话里的王子一样好看。我承认，我很少见到这么好看的男孩子，他比宋航都好看，甚至和北启翔比起来都是不相上下。也可能是这点原因，我总感觉他有些遥不可及，或者说，距离感。尽管他的笑容很好看，也经常笑。可我看他对其他女生笑的时候，不多不少都地透露着一股冷漠，礼貌的却让人不敢轻易接近。所以我和他说话都是客客气气的。
　　可今天的事有点不好意思了。我看着对面顾萌和顾尘打闹着，不知道在说什么，顾尘总是去拍顾萌的头。我忧虑地看着顾尘一阵红一阵白的脸，心想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关系啊。可是不管怎么样，都要道个歉呢。
　　顾萌好像能看清我的心思似的，在我这么想的时候他就站起身，径直走向门口，“你们先聊着，我去楼下买点水，我们宿舍快脱水好几天啦。”说完她冲我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坏丫头。我望着她的背影不禁轻笑。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顾尘，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微妙。温度在不经意间悄悄爬升了几度，像‘突突’的小火炉在不急不缓地烧着。我清了清嗓子，试图缓解这种紧张的气氛，“那个……刚才对不起啊。”我看着顾尘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又慌忙解释，“我妈她就是这个样子的，你别往心里去。她说话都……”
　　“苏冉。”
　　顾尘突然有点急促地开口，打断了我的话。我稍稍一愣然后抬起头看他，等待他的下文。
　　我从来没有见到顾尘像这么慌乱的样子，也没有听过他这么急促地说话。他的手指不安分地绕在一起，虽然低着头但依旧可以感受到他紧张的神色。从叫过我的名字之后就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顾尘咬着自己的嘴唇，他像是在挣扎着要说什么。许久，他终于抬起头，眼中是一片温热的雾气般迷茫又清亮，期待并担忧着。
　　“你有什么话要说吗？”我看着他疑惑地开口。不知怎么的，我觉得那份距离感一下子冲淡了许多。此刻的顾尘还只是像一个努力追逐梦想的孩子，想要美丽的天空，又畏惧路途的艰辛。但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
　　顾尘一咬牙，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让我愣在原地，“其实，苏冉，我更希望那是真的。”
　　我希望那是真的，我希望我真的是你的男朋友。
　　顾尘看我的眼神又变得温柔。我突然明白了他无数次看着我的温柔眼眸中是什么样的感情。那里面没有半点同情的意味，纯粹的，沉甸甸的都只是自然表露的柔情。他一次次的，像现在这样看着我。然后我对他淡淡地浅笑。我想起他看其他女生的时候礼貌的微笑，目光中隐隐透露的冰冷气息，漆黑的瞳孔像精致的玻璃珠子，却没有任何波动。他看向顾萌是眼眸里满是溺爱，一晃一晃的明亮光芒。我突然意识到，那些和现在的，那都是不一样的。
　　我想起顾尘总是大包小包地往我们宿舍带吃的，带的特别多，顾萌每次都尖叫着“太多了！你想把我养得嫁不出去吗？”
　　顾尘总是来帮我们宿舍打扫卫生，顾萌说他在家里怎么没见这么勤快过，顾尘就微微红着脸说你这么懒，我不帮你你这里还不成猪窝了吗？
　　有一次我要买一套已经很老的书，我找了很多书店都没有找到，后来顾萌送给我一套的时候说，这是顾尘找了半个上海才买到的。
　　记忆不算远，一下子全都涌现出来。顾尘总是在笑，在温柔地看着我，浑身都散发着钝钝的温暖气息。只有一次我被顾萌在大冷天拉出去玩然后感冒了，顾尘有点恼火地冲顾萌发了脾气。
　　我以为这些都与我无关。可现在想起来，我自己都觉得把这些都定义为‘同情’太过勉强了。
　　可是我除了对他淡淡地笑以外，我什么都没有做过。我甚至没有主动跟他说过一句话，没有多看过他一眼。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应该说连该说什么我都不知道。说实话，我挺喜欢顾尘的，他好看，善良，体贴，干净。总之让人感觉很舒服。可那是每个女孩子都会喜欢的。而现在，我却不知道我对他到底是什么什么感觉。
　　半晌，顾尘轻轻开口：“苏冉，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
　　他没有往日里提及这类事情的害羞，他的声音温柔又有镇定人心的力量，他的目光中闪烁着坚定勇敢的光芒，他大大方方地说，苏冉，我喜欢你。
　　顾尘觉得，他得认认真真地对待他的爱，他得像个男人一样，担当起他的责任。即使不被接受。
　　我突然想起那个充满阳光的夏日的午后，宋航拉着我的小手，他说，苏冉，跟我在一起吧。
　　我的眼眶一下子湿润了，我想就这么抬起头，看着顾尘一片汪洋般的温柔眼眸，我就会轻轻点点头，说，好。可是我的头抬到一半我就猛的僵直了身体，像被一道闪电当头劈中。我看到北启翔在洒满阳光的树隙间对我微笑，他叫着我，苏冉，苏冉。
　　可是我却忘记了他牵着吴淼淼的手，笑眯眯地对我说，这是我女朋友。
　　顾萌拎着刚买的几瓶水，站在半掩的门口，不知该进该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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