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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我不知道怎么就念起了晏几道这句词。“多少次梦里相逢，多少次酩酊天明，我以为和你相知相恋，必能相惜相守，到头来只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我每说一句，就往梯阶上踏一步，此时已经站在梯子最高处了，我扫了一眼下面，众人表情已经看不清了，登时反而不再害怕，胸中有股激情瞬时要喷发出来。
“我并不要你抱悔终生，这么做只是觉得此生无求，也再无遗憾。日后你如果还念着我，就来此探望一番。有道是身虽异性长存，鸟兽鱼虫都是我，但不知你还有认得我的那双眼么？”说完，我就和脑中想像的那个刚烈女子合为一体，似乎真要奔着传说中的三生石一样，身体在霎那间坠了下去，激起一阵惊呼。
所以说电视剧都是骗人的。如果此时在屏幕上，坠落的女子多半是被一个孔武有力的臂膀揽在怀里。最不济的就算真的跳下去了，也是一个绝美的姿势。至少不是像我这样。
我刚刚在想台词的时候，稍稍分了一点心思考虑一下造型问题。我设想是在保护脑袋的前提下，动作能稍微优美点，比如倒地的时候是侧着身子，用一只胳膊关节处撑地。
脑袋倒是保住了，胳膊也没用上。我是整个人端正地直直地坐在了自己的脚踝关节处，看上去倒宁静祥和得如莲座上的观音一样。
“很精彩很精彩！”何京第一个开口，打破了片刻的安静。旁边众人才逐一缓过神来，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我。
“江溶，你不知道那个梯子有三米，那个垫子只有三厘米吗？”
“江溶，你的表演比你的歌词还要豪放啊！”
“太逗了江溶，你以后每天都来吧！”
大家都炸开了，我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这时忽然听到一阵爆笑，我一看是许言。他好不容易笑完了直起身，走到我身边郑重其事地说：“太视死如归了！我可以叫你江姐么……？”
我立刻觉得看这小子看走了眼，他却已经向我递来一只手，依然是那只温暖的手。我这才决定既往不咎。
借着他的手力我一下就站了起来。然而站起来的瞬间，刚刚被封住的痛感立刻袭遍全身。我疼得冷吸了口气，身子一晃差点又坐了下去。许言立刻感到异样，忙问我：“怎么了，伤到了吗？”
我分不出力气说话，只好点点头。何京和其他人闻言也赶紧过来，我在许言搀扶下坐到位置上，才觉得缓和一些。
“何导，我送她去医院吧！”许言主动说。
“不用不用。何京，你们继续排练，我一个人打车过去就行。谢谢你，许言。”独自一个人生活，我觉得这点自理能力还是有的。
何京没说话，只是拿起了手机。“陆霖，你的手下在我这里受伤了。要找我算帐的话以后再说，你先赶过来。”
一阵痉挛顿时游走我全身，比刚刚的痛感更强烈。何京喊陆霖来其实也很正常，可是他那两句不咸不淡的话，听起来却让我有种想入非非的感觉。我还没从戏里走出来吗？
何京已经帮我把外套和包都拿来了，他忽然在我肩上轻轻的摁了一下，这让我立刻想到他曾经和陆霖之间的动作。这是一个表达默契的动作，这是一个表示认同和信任的动作。
“江溶，我相信你。”何京的话依然不多，但是仅此一句，对我而言已经足够。
后来我才知道，何京的促狭在圈子里是有名的，并不针对我一人而已。就因为他电话里几句似轻似重的话，陆霖几乎是奔进剧场来的，失了往常风度，后面还跟着一脸不安的工作人员，乍看之下还以为他是来砸场子的。
坐在位置上时我其实已经不怎么痛了，正饶有兴味地看何京他们在排练。陆霖那么大动静地冲进来，让全场都安歇下来，怔怔盯着他。
“何、何导，这个人闯……”工作人员无奈地解释。
“噢，没事。这是我们戏里一个情节。”何京抑制住喉管的笑意解释道，一边还朝陆霖眨眨眼。
对何京的调侃陆霖没有回报任何热情，而是面无表情地朝我走过来。何京大概觉得无趣，于是招呼其他人继续排练。
作为旁观者，我觉得何京的玩笑挺有意思，不明真相者真会以为陆霖这一出是设计好的，比如那个讷讷地走开的工作人员。况且平时在单位，能开陆霖玩笑的机会实在太少了，没资格更没气场。
但是毕竟事情关乎我，我不敢笑得太放肆，只好半抿着嘴看着陆霖走过来。他看我活力不减的样子松了口气，然后皱着眉说：“怎么回事？”
我抬抬脚努努嘴：“脚崴了，问题不大。”
他立刻蹲下身子：“哪只？”
“左边吧。”我有点惊讶。
他没再说话，直接把我的鞋脱下来，然后一边慢慢褪下我的袜子，一边轻声说：“我看看可以么？”
“嗯。”我有点感谢观众席中昏暗的灯光。
他把我的脚微微抬起，身子侧了一下让光线打过来。我们俩都低呼了一声。因为坐着痛感并不强烈，我没意识到短短时间脚踝已经肿得这么高，青紫的淤血把皮肤绷涨得格外透明，血管分明。
陆霖平时的表情并不丰富，但是此刻我很明显地看出他担忧、责备、无奈交缠在一处，纠结于眉间，但很快又消散开来。他帮我穿好鞋，低低哼了一声：“还笑！”语气中即便有一丝不满，在我听来也是一种放任，就像镇痛的药膏抹在心头化开一股清凉。
他把我从位置上扶起来：“去医院吧。”就像以前说“去吃饭吧”，看似征求意见其实不容分说。
我觉得今天很已经很圆满，并不介意在哪里结束，哪怕是医院里，于是很心满意足地点点头。然而站起身的一刻我才意识到凡人之躯的脆弱，切肤之痛的真实，不会因为精神力量就消失殆尽的钻心之疼。
“嘶……”我忍不住又跌坐了回去，一只手还被陆霖攥着。我朝他吐吐舌头：“坐久了，左脚麻了，不碍事。”
他深深望了我一眼，我一如既往地猜不透那眼眶里流淌了什么。但是我看懂了的其中包容一切的宽广，洗刷一切的波浪。
“右脚才会麻。”他叹了一句。
我吃惊得还来不及说话，他却弯下腰，一手紧紧勒住我腰间，另一手托住我的两条小腿，瞬间把我横抱起来。
我吃惊得彻底说不出话，只听见陆霖说：“手抓紧了，那么大的人抱起来还是很花力气的。”
我才意识到此刻我们的脸只隔着几厘米，近到可以感受到他吐纳的气息。近到我不好意思说话，只能乖乖地把手勾住了他的脖子。
台上面的人就算再专心于排练，这一幕也应该看到了。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金心，只有她才清楚我和陆霖间最清白不过的同事关系，当然也只有她才最在意此刻略带暧昧的姿势。
金心果然在看我们，舞台上明亮的灯光恰好让她的表情一览无余。有一瞬间我觉得又回到了刚刚的场景练习，她那愤怒又绝望的表情重现出来。寒意让我收回了目光，缩在台下的幽暗里。
何京主动跑了过来，很关切地说：“那么严重？江溶，我改天去看你。”
我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但还是很感谢地点点头。
陆霖在何京面前停下来，盯着他看了两秒，然后又回复到来时的面无表情。“算帐的话以后再说。”
何京愣了一下，随后笑着无奈地摇摇头，又重重点了两下。
我其实一点没有埋怨何京的意思。哪怕当初他很轻视我，哪怕今天他故意刁难我，我想都有他的理由，对我是刺激，也是激励。
可是陆霖这句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话，让我觉得真是带劲。无关何京，而只关乎我与他。
走出昏暗的剧场，光线一下子明亮起来，反而让我们都有点不适应。我把头低下去前的最后一秒看见，陆霖正好抬起头直视前方。
非常敬业的工作人员又在盯着陆霖，然而这回目光很友好：“又是戏里的情节啊，你真辛苦，又是跑又是抱的！”
我没憋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上方忽然有一片暖亮之色照着我的笑弯了的眼睛，我抬头一看，那是陆霖翘起的嘴角。
“陆霖，你怎么知道我右脚才会麻？”我终于在心情平静后问了出来。我的右腿血液循环有问题，右脚麻是常事。
“左脚受伤了，不会有感觉。”陆霖看了我一眼同样平静的说。
“噢。”原来仅仅是这样，我想过会要不要去寻求一下医学支持。我们此刻依然隔着只有几厘米那么近的距离，近到我可以把传说中男人的225根睫毛一根根数清楚，可我还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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