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

　　许寒生头疼的看着面前的少女。他已经快七十了，曾孙子都快两岁，人生已经走完了九成，他想自己这辈子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可是，他为什么要被这么个小丫头揪着胡子往外扯啊！！！
　　咏絮一脸讨好，手里的劲儿却一点没有少使，扯得老爷子往前又是一个踉跄：“老爷子，你就听听我的话吧，现在走水路马上离开南京城——要不然，就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躲吧！”
　　老爷子一只手抱住门框，一只手护住自己的宝贝胡子：“小丫头快松手！老夫为什么要躲？！！松手！！”
　　咏絮翻白眼，老爷子不要太耳背好不好？！！她已经说了多少次了！！“日本人要杀你！所以你一、定、要躲！！”她咬着重音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来，看看四周，焦躁不已。
　　藤原礼琮说是三天后在火车站，离现在还有一天的时间——可是谁知道日本人会不会改变主意现在就动手！！她今天一大早就来了，担心的要死，谁知道老人家不光动作慢，还跟块木头一样怎么都说不明白！都跟他说了日本人想要对他不利，可这老人家倒好，好说歹说说不听，想要强行带他走他又......
　　咏絮无奈的扫视一番面前的几个短工——那是她今早去付家码头强行征用的，打算在许老爷子不愿意的时候扛人的；再转头看看紧紧抱住门框不放吹胡子瞪眼儿向她挑衅的老人——可是这个老头子平时看起来严肃古板，实际上其实是个老顽童吧？！！
　　她叹口气，蹲到许寒生面前，软的不行硬的不行，那就用拐骗的吧~唔，以前跟着采昕学到过一点，不知道能不能骗到这个老人精呢？
　　“老爷子啊，你看您好歹也是读书人，为人师表的，在大门口这么抱着门框不太好看吧？万一让你的学生看到了怎么办？”
　　老先生眨眨眼，下意识放开揪住胡子的手去挠头：“好像是？”
　　好苗头！
　　咏絮大喜，继续哄骗之：“本来就是啊！要不然这样......你要实在不想躲的话，咱们就先进去？”
　　老先生思量一番，估量着对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大的损失，总不成这丫头还敢绑了自己吧？
　　于是终于松开了抱住门框的手，转身进屋。大门吱呀一声，在身后关上，突然一阵凉意窜上老先生已经被岁月催弯的脊背。
　　事实证明，许老爷子太高看了咏絮尊老的意识——林梅氏到一直想教，可扛不住人天生脑子里就没这个细胞——门刚一关上，咏絮纤纤素手一挥，几个高头大马的短工一拥而上，瞬间按倒了年届七十的老骨头。
　　老先生一生受人敬重，老了老了，居然被个小丫头给五花大绑了，许寒生差点没气炸了，一代大儒缩车厢里在破口大骂，所幸他是读书人，骂出口的话都是些之乎者也的，咏絮反正也听不懂，只当没听见。
　　采昕啊采昕，只有这种时候我才会庆幸你不在身边——要不然你那张嘴，得有多糟践人啊？！
　　老人家毕竟精力有限，骂了一路，到了地儿反而睡着了。咏絮让人把他抬下来叫醒，塞过去一张船票：“我只能送您到这儿，这是到汉口的船票，我已经安排好了，到了那边有人会来接您的。”
　　老爷子捏住船票，胡子一翘一翘的，咏絮暗暗吐舌，担心老先生又要开骂。
　　可是大概是因为已经发现那些骂人的话对这个丫头完全不起作用，老爷子开口的时候居然并没有继续骂下去，反而露出一点慈爱的笑意：“丫头，我行李都没带，怎么走？”
　　“这个您放心。”咏絮大气的一挥手，身后众人吭哧吭哧从车厢里搬出两个硕大的箱子，咏絮上前拍一拍：“能收拾的我都收拾了，如果掉了什么东西的话......”
　　您再回去收拾吧......老爷子满心希望听到这句话。可是......
　　“那就算了吧！！”
　　“算......了？”老爷子胆战心惊的打开箱子检视一遍，大大地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这丫头聪明，知道要把他的书带上。像他这个年纪的人，真有什么舍不得的话，也就剩下这些几乎快成为孤本的书了。
　　既然如此。老爷子捋着胡子叹气，那就走吧。不过，走之前......
　　“丫头啊，你过来一下。”
　　咏絮警惕退后两步，挡住脑袋：“您不会打我吧？”她已经被林梅氏摧残成习惯了。
　　许寒生吹胡子瞪眼：“打你怎么了？！过来！”
　　“干嘛？”咏絮畏畏缩缩的靠近，眼珠子四处乱窜，打算只要老爷子手一抬起来就往边儿上溜。
　　老爷子被她的动作气个半死，不顾形象的朝天翻了个白眼：“是谁告诉你有人要杀我的？”
　　呃.....这个......咏絮想，到底该不该告诉他，是你的徒弟想杀你呢？
　　“你不说我也知道，是藤原告诉你的吧？”
　　咏絮小小吃了一惊，继而感到悲哀，你这样了解你的学生，可是，他却......
　　“丫头，你那是什么表情啊？”许寒生撇撇嘴，码头上有人人出他来，大叫了一声“许老先生！”老爷子立刻摆出严肃认真的表情，微微点头示意，一边对咏絮开口：“你被那个小子骗了！”
　　啥？！！咏絮猛然变脸。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做反日宣传，日本人恐怕早就看我不顺眼了，早晚都是要对我下手的，藤原劝了我几次让我放弃。”脸上的沟壑深深，老人的眼里却有坚定的光：“可是我怎么肯呢？”伸手指向宽广的江面，那里江河奔流不息，近处是正在登船的人群，有几只渔船在江心随着水流飘摇，更远的地方，能看到城镇里影影绰绰的百姓。
　　“这是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民族啊！我已是风烛残年，除了演讲、奔走抗日之外，我还能为她做点什么呢？！我怎么会放弃？！
　　“他大概是看出来自己劝不动我了，才使了点小计谋。”
　　小计谋！咏絮咬碎一口银牙。他知道自己劝不动恩师，又不能自己强行把人送走，于是绕了个弯弯儿找到咏絮，告诉她有人要杀许寒生，让她把老爷子送走。这样一来，既可以送走对日本不满的又有影响力的许寒生，又能保护自己的恩师，免得落下一个欺师背祖的名声——如果咏絮笨一点去找母亲帮忙的话，他还可以趁机抓住林梅氏的把柄......真是一石三鸟的好计谋！！
　　咏絮想明白过来，脸都气白了。
　　老先生一脸的德高望重对来往认出他的人点头示意，看着咏絮时眼里却写着明显的四个字：幸灾乐祸。一边还甚是遗憾的样子：“那小子鬼精鬼精的，着了他的道儿也没什么。”叹口气：“不过既然小丫头把我都送到码头了，我还是走吧，日本人早晚要对我动手的，我如果留下来，为难的也不过是藤原而已。”
　　咏絮很不解：“老爷子，你干嘛那么维护一个日本人啊？！”
　　许寒生看看表，离开船还有点时间。
　　“我记得曾经告诉过你和采昕丫头，人是分好人和坏人的，日本人虽然坏到了骨子里，可总还有些人保持着一颗善良的心的。藤原他，就是这样的人。”

　　直到轮船渐渐成为上游的一个小点，司机来问她接下来要去哪儿，咏絮才回过神来，上车回家后就把自己关进了房间。
　　等到天黑，林梅氏准备好了晚餐，却发现餐桌上少了一个人。
　　“阿籍，姐姐呢？”
　　林籍嘴里塞得满满的，说话含糊不清：“在房间里。我叫她都不理我。”
　　林梅氏挑眉，看向丈夫。林闻华微笑着把自己的头埋到碗里。
　　不吃就不吃......饿坏了她才不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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