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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归来
回到承乾宫,董鄂妃命人打来热水,让浑身是伤的小女孩洗了澡,用膏药涂抹了伤口,又找来干净衣服给她换上。
小女孩则对她感激的不知如何是好:打她出现阻止安公公对自己施刑到把自己带到这承乾宫无微不至的照顾,小女孩看着眼前这个邻家姐姐般美丽温和的娘娘,恍然间觉得自己看到的是天
上的仙子,一股暖流悄悄淌过心扉。
“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啊?今年多大啦?”董鄂妃被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了好久,有点不好意思。
小女孩也懂事地从床上下来,朝董鄂妃福了福身子,答:“回娘娘的话,奴婢叫喀尔拉.伊澜,今年刚满八岁,一个月前到宫里浣衣房劳作。”
董鄂妃想了想,猜测说:“伊澜?可是个汉家女子?”
“不是……”伊澜摇摇头,继续说:“奴婢的阿玛从属镶红旗旗下,但娘亲是个汉人……是在江南苏州。所以,也能算半个汉人……”
“居然是苏州……”她亲切地拉住伊澜的手,说:“本宫先母的祖籍也是苏州,小的时候我就住在江南外婆家……那时的时光,真的是很好的……”她不禁开始缅怀起那些遥远的岁月。
再看看伊澜,眉清目秀,混身上下透露着一股浓厚的江南如烟如画的婉转气质,竟和年少时的自己有几分相似,怪不得自己对她有莫名的好感,还有这么一层淡淡的渊源,也许这就是冥冥
之中的缘分吧。
“对了,伊澜,为什么你的身上会有皇室的玉佩呢?”董鄂妃虽然相信不是她偷的,但也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是……”伊澜本想说是烨儿送的,但转念一想,这个玉佩是皇室所属,烨儿是它的主人,自然身份不一般,如果说出真相,肯定会牵扯出不少是非,福祸难定,不如将这个秘密永远藏在心底吧。于是改口道:“是奴婢没入宫前在外面玩耍捡到的……”她感觉这个声音细小得只有她自己听得到,小脸不自觉地红了起来。
“哦?”董鄂妃半信半疑,随即又如有所思地点点头,仿佛是认同了伊澜的说法。实际上在她内心并不在乎这些,她相信自己的直觉,相信这个自己如此投缘的女孩不是小偷,刚才也不过
是例行公事罢了。
拿出玉佩,董鄂妃亲自帮她系在腰间,笑着说:“现在物归原主咯,不用担心,风波都过去了。”
想着她刚才憋得满面通红又有些许不知所措的样子,想到自己小的时候因为偷吃蜂蜜对外婆撒谎窘迫好笑的样子,真的很像……对她的喜爱不禁又添了一层。
“伊澜,如果以后让你留在这里陪我,你可愿意?”这么可爱的小人儿要去浣衣房那种又脏又乱的地方做苦力,她实在疼惜。不如就在承乾宫,也好陪自己说说知心话。
“嗯!伊澜谢娘娘恩典,能在娘娘跟前伺候是奴婢的福气。”伊澜真诚的笑容绽放在脸上。
董鄂妃也莞尔一笑,青葱玉指轻轻抚摸过她的额头。
“万岁爷驾到——”庭院传来乾清宫李公公洪亮的声音。
“宛如,宛如。”董鄂妃刚从内室走出来,不等她行礼,顺治便一把将她扶起揽入怀里,佯装生气地说:“不是说了不准你再请安么?怎么要抗旨啊?”眼神写满了娇宠与心疼。
“皇上……”虽然已经习惯了在宫廷内侍的面前他这么亲密的动作,但看到此刻门口角落处还站着一个男孩,便娇羞地将他推开。
门头高挂的大红灯笼将男孩的身躯照映出一个细长的影子,他面无表情地站着,一动不动。
“这是……”董鄂妃又朝男孩望了一眼。
“哦,差点给忘啦!哈哈,今天朕可是来给皇贵妃送大礼的啊!”顺治打趣说。
董鄂妃一时疑惑不解。
顺治朝男孩招下手,轻声唤道:“玄烨,你过来,到朕身边来!”
“是,皇阿玛。”玄烨走过来,抬头看了下董鄂妃,眼里闪过一丝埋怨,随即又低下头。
董鄂妃注意到这个小细节,但还是慈爱地在他额头上抚摸下,笑着说:“原来是玄烨啊!记得你两岁时出宫前,在我怀抱里,还是个小娃娃呢,一眨眼都长这么高了。看你身体这么强壮,
又经常听你皇阿玛说起你的聪明好学,我心里真是为你高兴……”
“是啊。”顺治点点头,朝玄烨投去赞许的目光,说:“朕也觉得在这几个阿哥中,玄烨和福全是最聪颖的,不管是学文还是习武,都很是出众。”然后他又转向董鄂妃,温柔地说:“宛
如,前些日子你不是说朕不在的时光无聊难度么?朕想了个法子,给你个孩子在你宫中带着,孩子们天性纯真善良,和你秉性相近,相信肯定能帮你排除烦忧的……挑来挑去,觉得玄烨这孩
子最是合适!你看如何?”
“万万不可啊,皇上!”董鄂妃心里一惊,对于顺治的做法既是感动,又是忧虑。
她自己的亲生儿子半年前因为受了风寒离开了人世,走时才三个月大,这是她一辈子难以愈合的伤痛。因为这个巨大打击,她本就虚弱的身子就更加多病多灾,更可怕的是精神上的折磨,
简直让她日夜难息。然而,为了不让皇上不为自己操心,而是集中精力治国安邦,她从不肯在人前过分流露自己的哀痛。她知道皇上此时要把玄烨过继给自己是为了让她早日能从失去儿子的
悲痛中走出来,让她心里有所寄托而不会去胡思乱想,可他却不能真正体会一颗做母亲的心:别人的孩子,再好,也始终有隔膜,毕竟不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在她心里,是没有任何人
可以取代自己那过早离开人世、福薄命苦的儿子的……但是自己的爱人,身为一国之君、要日理万机的男人,能这么贴心地为自己考虑,这份深情怎能不叫她感动!她很清楚,这么做必定是
违反祖制的:后宫妃嫔的亲身子女尚不可养在身边,何况玄烨并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他的额娘佟妃怎么能善罢甘休。这件事不知道要掀起多少风波!即使知道,有他在一切都会平息的,但
她依然觉得这辈子自己欠他的已经数不清了,太后对他的愤怒和失望、三宫六院对他的哀怨、子女对他的淡漠和疏离……他为了自己已经默默承受了太多太多,她又怎么忍心为他平添更多困
难呢?
顺治皱了皱眉头,说:“怎么了?莫非是宛如不喜欢玄烨?”
“不是的,您误会啦。”董鄂妃连忙摇摇头解释道:“玄烨天资聪颖,体贴懂事,将来一定是国家的栋梁之才!臣妾也为您有这样的好阿哥感到骄傲,怎能不喜欢呢!只是……”她顿了顿
说:“只是臣妾刚刚碰到了一个小姑娘,自觉非常投缘,有她在我身边,已经足够啦,请皇上千万不要再为臣妾操心了,好么?”
“哦?小姑娘?”顺治高兴地说:“不知是哪个王公大臣家的格格啊?”
“呵呵,她并非皇室贵胄家千金小姐,只是臣妾在浣衣房看中的一个小丫头。她虽然身份低下,但模样性格着实令人喜欢,而且也是半个汉人,娘亲的祖籍也是苏州的呢。”
“这么巧合啊!只要顺你心意,一切依你。”顺治甚是开心:“对了,她人现在不在宫中吗?朕倒想看看是什么样的丫头,把宛如的心都从朕的身边引走啦!”顺治故作委屈状。
“皇上又开我的玩笑……”董鄂妃说:“她受了点伤正在内室躺着呢,臣妾看她实在不方便所以没让她出门接驾,还望皇上赎罪。”董鄂妃又朝芸儿吩咐道:“芸儿,你去里面扶她出来吧
!仔细别伤着了。”
听着顺治和董鄂妃之间的对话,旁边的玄烨心里乐开了花。原以为以后自己以后就要在这承乾宫住下来了,没想到不知从哪冒出一个小女孩就替他挡了下来,用他今天刚看的书上的一句话
就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一瞬间所有的阴霾一扫而空,别提有多轻松了。
说实在的,他并不是厌恶眼前这位鄂妃娘娘,在他眼里,诺大的后宫,除了最疼爱自己的皇祖母孝庄太后,甚至于并不常见的生身母亲佟妃,他的感情几乎都是一样的。只是恐怕皇阿玛让
自己留在承乾宫,以后就要被人管制了,再也不能像在自个宫里那样自由自在,这才心生愤恨。
他看到这边似乎已经没有自己什么事,想到之前和二哥福全商量好晚上进行蟋蟀争霸赛呢,想必他此时已经悄悄溜到后花园了吧,就想找个什么样借口赶快脱身。
——“奴婢喀尔拉.伊澜恭祝皇上万福金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就在玄烨绞尽脑汁,冥思苦想之际,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仿佛是从那遥远的天际穿过来……
“烨儿!别忘了你还欠我的小糖人儿哦!”是那……一模一样、甜美的声音。
伊澜?是五岁那年在湖畔和自己一起放孔明灯的伊澜么?是那个和自己拉钩钩做一辈子好朋友的伊澜么?是自己欠她一个小糖人的伊澜么?
他不禁抬起头,向这个声音的主人索求答案。
此时正低头答话的小女孩眉清目秀的脸庞,在微微摇曳的烛光下,稍显朦胧和模糊,面前这个梳旗头、穿旗装的她和记忆里两年前在莫愁湖畔放孔明灯的伊澜打扮也区别很大,一时确实难
以探出个究竟,只是隐约感觉上很有几分相似。
“皇上,今天若不是臣妾恰巧遇见,伊澜可能已经在浣衣房李公公的鞭笞下死于非命了。”董鄂妃依然心有余悸。
顺治看到了伊澜脸上还未消退的血痕,皱皱眉头,怒道:“这个狗奴才,仗着有郑亲王这个靠山,兴风作浪已久了,朕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说他所作的伤天害理之事,等有了机会,朕一定要
亲自惩治这个恶徒!不过,伊澜是犯什么错了,他要如此为难一个小孩子?”
“只是伊澜在宫外捡到了块玉佩,像是宫中之物,他就没根没据地诬陷是丫头偷来的,妄想屈打成招,不过是他没事显摆威风罢了!”董鄂妃说。
“呵呵,朕看应该封宛如为后宫女包拯哪……不过,还得把你的胭脂换成浓墨,把脸涂成煤炭,再在中间化个小月牙才是呢,哈哈!”
“皇上您又来了……”董鄂妃无可奈何。她知道他是在想尽办法博自己一笑,可是自从她的小阿哥走后,这种笑也随之变成强颜欢笑了。
一旁的玄烨听到玉佩两字,心怦怦地直跳,他觉得自己八成是猜对了---拿玉佩抵小糖人的事浮现在脑海里。他下意识地瞅着伊澜的衣着打扮,竟然真的看到了那块在火红布衣映衬下更显玲珑剔透的翠玉,那分明就是自己打出生就戴在身边的玉佩。
多少次看着天上的星星,想起这个和他拉钩钩做一辈子朋友的小女孩,自己的愿望实现了,她的呢?难过地以为再也没有机会见面,自己欠她的小糖人只能食言了……没想到居然在这深宫
大宅遇见了,难道是星星又听到了他的愿望?
“啊——”玄烨忍不住心中的欣喜与激动喊了出来,又迅速佯装打喷嚏,补了个“啊欠---”才不至于让顺治与董鄂妃的疑惑。
但伊澜却注意到了——其实刚才在答皇上问话时,她已经感觉到有个人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脸上停留,所以才更不敢抬起头来。如今他奇怪的举动彻底调动了自己的好奇心,于是壮着胆子抬
头朝玄烨仔细看去。
微微一怔。那眉目,那神情,似曾相识……像极了……烨儿……
联想到李公公诬陷自己偷的是皇室所属的玉佩,她暗暗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只是此时的他更显得富贵大气,身形也变得高大许多……
那个在湖边和自己共放一盏孔明灯的伙伴,为什么会转瞬间就成了皇子了呢?!
她看到他迎合着自己的目光,在顺治的背后朝自己挤眉弄眼,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脸上一阵炙热,慌忙又垂下头。
“玄烨,是不是受风寒了?朕早就跟你们说过,读书要劳逸结合的,身体最重要,知道么?好吧,今天你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顺治流露出关切的眼神。
玄烨看了看伊澜,突然不想离开这承乾宫了——在这金碧辉煌的深宫大院,自己就像是困在金丝笼里的鸟儿,虽有翅膀却不能自由自在地飞翔。今天一走,这承乾宫的大门不知何时才有机
会再进,更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她。哎……
“谨遵皇阿玛训诲,儿臣告退……”玄烨略显沮丧地对顺治跪安,临走时用余光扫了一眼伊澜,她似乎没什么反应……
在回去的路上,他开始怀疑是不是伊澜根本就没认出他来,或者根本就把他给忘了?要不然怎么都不给自己一点回应呢?
忽然有点心疼。约定了做一辈子的好朋友的人,就这么轻易地遗忘了。不是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么?
多年以后,等他渐渐自觉不自觉地遗忘掉很多人时,他知道了一纸婚书,一个盟誓,甚至一种血缘关系等等一切亲密缠绕的东西也无法挡住时间腐蚀的速度,那种歇斯底里的遗忘,叫做辜
负。而他,始终也不想知道,这一生自己负了多少人,谁又负过自己?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一切将不过是一声叹息。
这个夜似乎更加漫长。
前半夜鄂娘娘说睡不着觉,拉伊澜在床边说了很长时间的话,从她在江南外婆家成长到如何和皇上一见倾心,中间又经历了如何的曲折风波,到现在的入宫为妃君侧相伴,以及两人之间的
惺惺相惜,却直到今天依然磨难重重……总之是漫无天际地诉说,那些她听得懂的、听不懂的……
“我经常在想,如果重新给我选择的机会,我宁愿从来没有遇见他……也许我的儿子就不会这么早的离开我了,是不是他在埋怨我把他生在了帝王家……”
不知何时,她削瘦的脸颊已经挂起清泪两串。伊澜懂事地从怀中抽出丝帕为她擦拭,她却紧紧地拥着她,闭上双目,像哄自己孩子一样轻轻拍打她的后背。
闻着鄂妃身上散发的淡淡的香气,伊澜突然想,这是不是就是母亲的味道……
好不容易鄂娘娘迷迷糊糊地睡下了,伊澜拖着沉沉的身子躺下,然后在这个怎么也看不到天亮的夜晚,她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境中,一个像鄂娘娘一样温柔的女子在机杼前神情贯注地织锦,千丝万缕在她灵巧的双手中穿来绕去,顷刻间就化为一段段或素净或华美的锦缎绣匹。她跑过去,女子欣然抬头,含笑叫
自己:来,伊澜,娘亲教你织锦……
可就在她准备投入娘亲怀抱时候,娘亲温柔美丽的脸突然变得陌生狰狞,手里的细针也换成了粗重的棍棒,她吓得赶紧转身逃跑,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终于甩掉了凶狠如狼似虎的女人。却
迷失方向逃进了一个高墙大院,一群捏着兰花指的彪形大汉狂笑着向她走来,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凌厉的长鞭,鞭子噼里啪啦地朝她瘦弱的身体上落了下来……
“啊——”她大叫,挣扎着醒了过来。睁开朦胧的双眼,慢慢回神,原来是一场噩梦,但这梦,实在太过清晰了……摸摸被子,居然已经湿了薄薄一层。
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开始流连于各种各样的担惊受怕中?那样无忧无虑的生活,终究是过去了么。转弯转的如次之急,都没有人教她该怎么面对这样的朝不保夕。
伊澜茫然的目光流转在这个陌生的小屋,也许什么时候又要离开这里了。
她翻转下身子,腰下被什么硬物轻轻隔了一下,下意识地摸过去,握在手掌。
皎洁的月光下,那块翠绿的玉石此刻也泛起了一层淡淡的银光,仿佛光环一般,温和地闪耀着。居然和今天承乾宫那个挤眉弄眼的男孩子故意绽放的笑脸有几分相似,同样耀眼却不灼目。
他……叫玄烨。也应该,叫烨儿吧。
竟然是位尊贵的阿哥。原来他说的另一个家就是这座紫禁城。看来他的愿望实现了,一定是菩萨收到了他们的孔明灯,帮他实现了愿望。
他的阿玛也会像自己的阿玛那样教自己琴棋诗画吧,他是个男孩子,肯定还会教他骑马射箭、舞刀弄枪呢,真替他开心。
不过……是不是菩萨一时疏忽,没有看到灯的另一面是她的愿望?不然,上天为何还是把疼爱自己的阿玛召唤去了,把她一个人凄凄惨惨地扔在这个世界上……
“玉佩啊玉佩……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伊澜将玉佩放在眼前,盯着它呢喃自语。
慈宁宫里,得知玄烨不会被抱到承乾宫养的佟妃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笑逐颜开地帮衬着孝庄侍弄花草。
孝庄边仔细修剪着一株盆栽的枝叶,一边不忘嘱咐佟妃“千万别伤着它了”。
“皇额娘,这盆奇怪的花儿叫什么名儿,您看您,看它比看我都重呢!哎!”佟妃偶尔也会在孝庄面前撒个娇。
“它呀……”孝庄顿了顿,扭过头看着佟妃说:“叫做‘昙花’……”
“哦……可是‘昙花一现’的昙花?”
孝庄继续低头裁剪她的花,漫不经心地说:“这深宫,终日不见阳光,潮湿的很,也不知道能不能种植的活哟……”
突然咔嚓一声,花茎的侧边意外地被剪掉一截,清羽似地坠落在孝庄的脚边。
孝庄愣了愣,弯腰拾起,神情黯淡了许多,摇摇头自语道:“罢了罢了,连它都知道,与其灿烂一时,不如细水长流啊……”
顺着孝庄的眼神,佟妃看到了窗口摆放的一盆仙人掌,陷入了沉思。
“皇上改变主意了?”孝庄把剪刀放在桌子上,拿布巾简单擦了擦手掌,似问非问地说。
“啊……”佟妃连忙将飘远的思绪拉回,答道:“听说好像是鄂姐姐在浣衣房找了个小丫头,整天形影不离的,投缘的很,自然就把咱们玄烨这档子事忘啦。对了,这个小丫头也是半个南
蛮子呢!据说还是鄂姐姐娘家那边的呢。”
“你别整天南蛮子南蛮子的叫了,暂且不和你谈此事关于江山社稷的利弊,就你的身份,即使不是皇后母仪天下,也算是这后宫最尊的,你这样的言行岂能做好嫔妃宫娥的表率,做好皇上
的贤内助?”孝庄最近本就时常为满汉不和伤神,偏偏佟妃还在这件事上不识大体,令她失望。
“臣妾知错了……”佟妃低声说;“不过这丫头手脚不大干净呢……是偷了哪位阿哥格格的玉佩,被浣衣房的李公公给捉住了,还死不承认……”
“她才不是这样的人呢!额娘你别乱冤枉人行不行!”玄烨气呼呼地走进来,远远地就朝佟妃嚷嚷。
佟妃本来看到许久未见的儿子欣喜万分,可听到他对自己这个亲生母亲视而不见,却为一个陌生丫头、况且还是鄂妃喜欢的人辩护,心头一阵失落,用责问的语气说:“玄烨,你的师傅和
嬷嬷平日里就是这么教你在长辈面前大呼小叫的,这么不成规矩么?”
“呃……儿臣知错了,”平日里被孝祖母宠爱惯了的玄烨虽然不服气,但还是乖乖地跪地给孝庄和佟妃行礼:“玄烨给皇祖母和额娘请安。”
孝庄连忙拉起玄烨拥入怀中,疼爱地说:“我的宝贝孙子哟,在皇祖母面前哪用得着这么多规矩,是不是?咱就是祖孙俩。”
“哎,皇额娘,你这样早晚一天会把这孩子宠坏的……”佟妃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止不住一阵暗喜。
玄烨却从孝庄怀抱里挣脱,仰着脸,着急地说:“皇祖母,伊澜真的没有偷东西,您要相信孙儿啊。”
“伊澜……”孝庄轻皱起眉头,沉思道:“是那个鄂妃在浣衣房领回的丫头么……名字倒也清新温婉。不过你怎么知道她没有偷东西呢……”
“因为我……”玄烨很想告诉她们那个玉佩是自己送给她的,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说:“反正我就是知道,因为那天随皇阿玛去承乾宫见过她,她长的一点都不像小偷!真的!”
一旁的佟妃“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摸了摸玄烨额头说:“哎哟,瞧我这个傻儿子,你以为小偷的脸上都写着‘我是小偷’的么?”
玄烨也没有理会她,一下从孝庄的坐塌上跳下来,睁大眼睛,一脸认真地问:“皇祖母,你相信孙儿么……”
孝庄略加思索了片刻,拍了拍他还略显稚嫩的肩膀,郑重其事地说:“当然,相信。玄烨,皇祖母要你记住,我相信你,现在是,以后也是。”
“谢皇祖母!”玄烨两眼闪烁着明亮的光芒。
对于伊澜来说,这段时间在鄂妃娘娘身边的生活确实容易很多。她的脾气始终那么温和,对皇上,对伊澜,对身边所有的人,从来都是柔声细语,即使下人做错事了也不曾大声训斥过,这
和自己在浣衣房稍不留神就会遭到拳打脚踢的经历迥然不同。这让伊澜深深地松了一口气,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杞人忧天了……
只是娘娘的身子骨单薄,再加上性格多愁善感,心中苦闷压抑,慢慢抑郁成疾,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的,让伊澜深深揪心。
这天午后,伺候娘娘午休睡下后,伊澜像平时一样在承乾宫庭院搭建的一个小厨房里为她煎药。天气太过沉闷,坐在炉边的时间太久了,靠在桌子边迷迷糊糊地居然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隐隐约约听到耳边有“喵喵”的猫叫声,时而又变成“汪汪汪”的狗儿叫……
“哎呀,别是猫儿狗儿的进来把煤炉上的药给打翻了!娘娘午睡醒了还等着进药呢!”伊澜心里一惊,立刻清醒过来。
看到药罐子安然无损稳稳地呆在炉子上,已经能听到“咕噜咕噜”的响声,她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喵——”屋外再次传来长长的一声猫叫,比刚才更尖锐了一些。伊澜决定出去找到这只讨厌的野猫,并且好好教训它一番。
推开屋门,望了望四周哪有什么阿猫阿狗的影子,兴许是听见动静逃跑了吧,伊澜无奈地要转身回屋。
“喂!别走啊,我在这里呢!”
“啊——”突然蹦出个人的声音,着实把她吓了一跳。顺着声音的来源寻去,目光定格在一颗紧挨着承乾宫外墙生长的老杨树上面。
等看清了骑在树枝上的人影,伊澜一下子愣在那里:竟然是前不久才重逢的烨儿,不,应该是三阿哥。
又突然意识到这么高的树,三阿哥在上面真的不安全,赶紧朝他挥手劝道:“三阿哥,赶快下去吧,上面危险!”
“嗯,等着我,马上下来!”玄烨边对她应和着,边顺着树干麻利地往下爬。仿佛从云端,一下子就降落到了伊澜的面前。
伊澜气急,说:“三阿哥,你怎么可以跑到承乾宫来呢!”
“你不是说让我下来嘛!”玄烨有点摸不着头脑。
伊澜又好笑又好气地说:“奴婢只让你下来,可没让你下到承乾宫这边啊!你赶快回去吧,呆会万岁爷驾到,看到你在这里,可就麻烦了……”
听到她自称奴婢,玄烨心里很不是滋味,虽然渐渐长大的他,也已经习惯了宫中的尊卑之分,知道这是无法改变和挽回的。可还是希望她还能像很早前放灯那样把自己当做好朋友,两人之间的友谊不要因为身份拉开距离……
“上次放过孔明灯后,我很快就搬回宫里了,见到了我的皇阿玛、额娘,还有最疼爱我的皇祖母,看来你阿婆说的话很准呢!”
“是…吧…”伊澜尽量掩饰自己悲伤的情绪,勉强笑着说:“看来三阿哥始终是有福之人呢。”
“那你呢?为什么要进宫啊……你的阿玛舍得么……”玄烨终于问出了从见到她的那刻自己就一直疑惑的问题。
伊澜不自然地紧抿了下嘴唇,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阿玛……两年前就去世了……大娘总是打骂我和几个弟妹,我就跑出来了。后来遇到了人贩子……又被卖到了这里……”
两年前?玄烨吃了一惊,那时候他们一起放的孔明灯,他清楚地记得,灯的另一面写着的愿望是“盼阿玛平安万福”,怎么可以这样残忍……不知道这两年她都承受了多少的悲伤和苦难,
怪不得如今再见到她竟不如当时的活泼和明朗了……心里莫名腾起一股勇气,一种觉得自己长大了可以去保护人的力量……
“放心吧,伊澜,以后在这个皇宫里,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
“三阿哥……”伊澜抬起头,惊讶地从他眼睛里看到一种熟悉的眼神,那,是阿玛坚毅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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