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关雎

　　“小朋友们，跟紧老师，不要掉队了。这边就是B大学的住宿区，很漂亮吧，小朋友们长大了也要考上B大学哦。”
　　B大学是全国最美丽的顶级高校之一，150年悠久的历史加上严谨的管理治学让它成了全国乃至全世界莘莘学子们向往的高等学府和学术圣地。可希望总不等于现实，渴望的人多了竞争也更加激烈，尽管每年落榜的人数不胜数，前仆后继的人仍旧芝麻开花。彼时的B大还是封闭的，为了不打扰学术清净，招考面试也未设在主校区内。隔着威严耸立的古老大门，纵使里面姹紫嫣红，肃穆庄严，外面的人终究是扼腕叹息，特别是对于那些申请了B大，差一点，却还是不得不黯然离开的人。
　　但情况总是在变化之中的，也不知最先是哪一位落败的大哥提出抗议：我上不了B大，参观总可以吧！紧闭的铁门开始松动。校方本也乐意开放校园供大家“朝圣”，以便吸引更多的优质人才，但无奈其他名校尚自同样“闭关锁国”。既然有人先要求，有了应对“为了竞争不择手段”的理由，校方当然不亦说乎。从此B大广开校门，划分了可游览区，更因此增修了几座纪念堂，使学校的美名愈加广为传颂。游览B大的队伍逐渐壮大，久而久之，B大竟成了这座城市的旅游胜地，平日游客不断不说，就连小学生春游，这里也往往是不二之选。
　　杨荇倚在窗口微微叹了口气。她注视着他们一路走来，看着小朋友天们天真烂漫的笑脸，心里竟然弥漫出一丝细细的感伤：B大，真的有那么值得吗？
　　2年前，杨荇说服家人，一个人带着行李北上；在父母紧张地期盼中，报到成为B大的学生。一年多的大学生涯，她保持着与其他B大学子一样的聪明与骄傲，甚至比他们更优秀。杨荇明白自己很满足也很喜欢现在的生活，可为什么……春风卷着花香，从不远处的镜月湖上荡漾而至，吹起她的发丝，杨荇感到迷茫。
　　这群孩子的眼睛里有着如她当年踏进校门般奇异亮丽的光彩。
　　“小朋友看这里，这幢用红砖砌成的楼原来叫望楼，现在改成了宿舍，又叫思远楼。在这座楼上可以远远地望见小朋友们刚刚路过的镜月湖哦，它已经有100多年的历史了，有很多名人都曾住在这里……”，领队的女老师年轻而充满朝气，欢快的的语调里充满了抑止不住的兴奋与自豪。
　　杨荇感到自己此刻的心情与这热闹和谐的场景格格不入，些微局促地向着远处胡乱张望，试图分散开自己的注意。
　　这时，不远处邻床的室友发出轻快地笑声：“阿荇，你看什么呢！”
　　说话的是秦静芫。在这所充满竞争的大学里，她是杨荇为数不多的死党之一。
　　只见秦静芫三步并作两步地从床铺间的木板楼梯上跳下来，又快步走到她旁边空着的窗沿上，俯身，顺着她的视线望了十几秒钟，然后说：“啧啧，小学生春游很热闹啊！”
　　此时的秦静芫手里拿着一本杂志，一只手撑在窗沿上，半个身子探了出去，还在使劲张望，见杨荇不回应，便叹道：“哎，你说，咱们学校精英无数，每天也有那么多人来来往往，怎么就没出现那个愿为我化身石桥三百年的人呢？”杨荇忍俊不禁，心知秦静芫是故作哀怨找她搭话，便不正经地答道：“那是你眼光太高！要不你现在拿张纸，写上‘我想恋爱’，站到那路口，我敢担保趋之若鹜的人能排到学校门口，赶明儿再出了名，你还怕嫁不出去！”
　　秦静芫得她取笑，竟也不以为意，只是收回探出的身子，故作挑剔地将杨荇上下打量了几番。她神秘的一笑，然后顺着杨荇的口气，继续佯装无人垂怜，回应道：“也是，难为我还‘偷偷摸摸’看了那么多时尚杂志，怎么可能一点女人的魅力都没增加！”
　　B大盛产才女，但绝不代表不产美女，比如秦静芫。秦静芫个子略偏高，且身材匀称，尖尖的下巴，瓜子脸型；虽然是纯纯正正的中国人，但是五官却排列出俄罗斯美女的味道，轮廓分明。据秦静芫自己讲述，她小时候曾一度怀疑自己不是她妈亲生的，而整个小区的人都以为她是外国小孩儿。就是这样一个漂亮得像洋娃娃一样的女孩，却没有一点自以为是，除了偶尔的撒娇，性格单纯而宽厚。杨荇曾说，最喜欢看她在阳光下灿烂的笑容，不掺一丝杂质。
　　杨荇也算漂亮，但不是一样的类型。杨荇的美是那种清丽甜美型，“是清丽，不是清纯！” 秦静芫这么强调。虽然上天赋予了杨荇略偏圆润的脸型和五官，但她的性子却一点都不与之协调。特别是当她生病还硬撑着上课去的时候，清丽到几近苍白的面容让人感觉不真实，甚至有压迫力。杨荇不如秦静芫高，乍一看怎么都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却有一双与年龄毫不相符的眼睛；她总有黑眼圈，不知是几年级的时候，或许是初三，她的一位阿姨说：“小荇啊，眼睛不像小时候那样黑亮黑亮的了。”杨荇的母亲嘱咐她注意保养眼睛，说“没有灵气”，秦静芫却着迷得紧，她常常对着杨荇的眼睛盯上好一会儿，然后说：“我想看看清楚你到底在想什么。”杨荇的眼睛是褐色的，眼白灰灰的。
　　刚才那样回答，杨荇知道秦静芫绝对不会生气，平淡地立在一边任她打量，之后又甚至颇带欣赏地观望着她一边摇晃她的“时尚杂志”，一边装模作样地唉声叹气，心情一下子明朗很多。远处的钟楼传来整点的铃声。杨荇突然想到自己稍后还有两节课，遂转身踱进屋内，准备收拾去教室。
　　正在兴头上的秦静芫瞥见她走开，也顿时没了兴致，回到自己的桌旁，随意地坐下，看着杨荇熟练地收拾桌子，偶尔又无聊地翻阅自己的杂志。
　　突然，她像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阿荇，我问你一个问题好不好？”
　　或许是在酝酿，停顿了一下，她继续说：“如果你的朋友和爱人，同时遇险，你会救谁？”
　　“这不是个老段子了吗？你还问我，救……”，杨荇懒得抬头，丝毫不停顿地收拾她的书桌。
　　秦静芫却一把打断她的话：“不是不是，我是说朋友和爱人！”
　　杨荇以为她只是随口问问，便没急着回应；哪知秦静芫这次却没准备简单放过她。见杨荇不回应，她干脆起身，直接一把抓住杨荇的胳膊，略略撒娇道：“阿荇，我知道你要去上课，可是，告诉我嘛，告诉我你选谁？”
　　杨荇被抓住胳膊，没法继续行动；见她坚持，心想自己也躲不过了。她稍稍思忖，然后沉声回答：“爱人。”顺便一抬头，却恰好对上秦静芫乌黑低落的眼睛，心下竟一凛。于是杨荇将手搭上秦静芫略显单薄的双肩，似在安慰又似在解释，轻声说道：“因为我的朋友，自会有她心爱的人去保护！”
　　“那……”
　　“好啦好啦，你快歇歇吧，等我上完课回来让你问个够。”秦静芫话没说完，杨荇已不再给秦静芫插话的机会，半推半拉把她摁到自己的书桌前坐下，又冲她做了个鬼脸。
　　今天的秦萱好像特别敏感，单纯如她不知又在为什么事而烦恼。杨荇边想边匆匆收拾好书包，其实有几分迟疑，看秦静芫已经乖乖待在座位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看她的杂志——其实她并不常看时尚杂志——心想招呼她自己准备出门了。
　　“我走咯！有事给我打电话。”
　　“如果是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呢？”
　　在她出门的那一刻，安静地呆在座位上的秦静芫还是吐出了这么一句。
　　“嗯？”秦静芫极少把爱你爱我直接挂在口边，杨荇感到突兀。有一些画面飘过脑海，她竟不知道说什么，呆滞地扶着门框，心有些堵。“我，不知……爱我的人吧。”
　　转头看见秦静芫低着头，显得很严肃，杨荇瞟了眼窗外湛蓝湛蓝的天，觉得本来还会不时飘来和煦春风的天气蓦地变得闷热起来。那股原本已经被分散注意力的伤感又开始浮动，让她感到不安。
　　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感觉今天自己不像自己。
　　“爱我的人，如果为了我离开这个世界，不值得。还有更值得他保护的。”
　　“你……”
　　“秦小芫！我要迟到了！”杨荇带着耍赖嗔怪道，不知道为什么秦静芫今天问题那么多，也可能只是自己此刻过于烦躁。说完她又觉得自己的借口好烂。
　　见杨荇失态，秦静芫仪发出调皮的笑声，抬起头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眼睛还一眨一眨：“杨小荇，杨小荇……你说的什么啊，莫非暗恋谁啦？”
　　“我有你还不知道！”莫名感到一丝心虚，杨荇飞快的逃出宿舍关上门，没有听到秦静芫持续的笑声。
　　心中回响着没有说完的理由，或许也在质问自己：“你爱的人，你会再陪他一起死吗？”
　　门口的杨荇使劲摆了摆头，责备自己胡思乱想，然后毫不犹豫地向教室快步走去——要迟到了！
　　镜月湖上方的太阳突然变得炙热了，炫目得让人睁不开眼。懵懂的孩子和年轻的老师渐渐走远，但他们的笑声仍会若有若无的浮现。
　　夏天要来了吗？

　　2011年4月5日初稿于“狐狸山”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