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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孤
夜色渐淡,树影斑驳间隐约露出一堵黄墙,似是一座庙宇。
庙中清冷破败,残垣断壁。殿中黑沉沉的,并无掌灯,但见靠近庙门口的干茅草堆上,靠墙倚坐着一男一女两个人影。
用计骗走了木高峰后令狐冲踏进破庙见得这情景,他当即躬身道:“小侄是华山派门下令狐冲,现与平之师弟已有同门之谊,拜上林伯父、林伯母。”
林镇南已是气若游丝,但听得这话显然很是惊喜,他颤声道:“少侠多礼,老朽夫妇身受重伤,难以还礼,还请恕罪……”
见林镇南硬撑着要坐起身来,令狐冲赶紧半跪下把人扶起:“老人家不必多礼。”
“我那孩儿……确是拜在华山派岳先生门下?”林镇南仿佛仍不放心地问道。
令狐冲道:“正是。那驼子木高峰想收令郎为徒,令郎执意不允,那驼子意欲加害,给我师父出手救了。师父见他意诚又是可造之材,便答应收他为徒了。”
他适才见得师父与那余沧海斗剑,余沧海落于下风逃跑,而师父为查问林平之父母而追余沧海去了,想不到这二老竟在这里。
林镇南道:“诶……若是……平儿即刻到来才好,但如今,迟了……”
令狐冲见他说话出气多而如气少,危在顷刻,忙道:“林伯父,您且莫说话,我师父和那余沧海算了账后必会前来找你,他老人家必有医治您的法子。”
他说着便想要运气助林镇南续命,但对方苦笑了一下,阖上双目,过了一会儿,低声说到:“令狐贤弟,我……是不成的了。平儿拜在华山派门下我实是大喜过望……求……求你日后……多加指点照料。”
令狐冲道:“林伯父放心,我们既在同门学艺,当如亲兄弟一般。小侄今日更受林伯父嘱咐,自当对林师弟加以照顾。”
林夫人插口道:“令狐少侠大恩大德……我夫妇……便死在九泉之下也不敢忘了……”
令狐冲赶忙道:“二老请凝神静养,不可说话。”
然而林镇南呼吸急促,他断断续续道:“请……令狐少侠转告……我孩子,福州向阳巷老宅地窖中,有我……林家祖传之物,须得好好保管,但……但他曾祖远图公有遗训,凡我子孙,不得翻看,否则有无穷祸患……要,要他好好记住。”
令狐冲点头道:“这几句话小侄一定传到。”
“好……甚好,如此,多……”林镇南忽而没了反应,令狐冲一摸脉门,他已然气绝。原来先前他苦苦支撑只盼能见到儿子,说出这句要紧的话来,此刻得令狐冲应允传话,又知儿子得了极佳的归宿,大喜之下更无牵挂,即刻撒手而逝。那个“谢”字却终没出口。
听到林夫人轻轻的啜泣之声,令狐冲想好言安慰几句,不想那夫人却一下子紧紧攥住自己手,道:“令狐少侠,盼你叫我孩儿不可忘了父母的深仇大恨!”
令狐冲点了点头,继而又听林夫人恳切地说道:“平儿这孩子……便拜托令狐少侠了。”言罢忽然放开手,侧头向庙中柱子上的石阶上用力撞去。她本已受了重伤,如此一撞,便已毙命。
令狐冲拦她不住,长叹一口气,心想:福微镖局总镖头夫妇一生体面富贵,想不到竟是这样结局。林镇南此刻大限已到才不得不托我传言,却终于怕我去夺了他林家剑谱,还说什么“不得翻看”……这老儿当令狐冲是什么人了?会来觊觎你林家的剑谱?
他此时疲累之极,当下靠着柱子坐定,闭目养神。一边又回味道:只是那林夫人临终托孤……究竟是何用意?
他想起这十来日奉师父之命与师妹岳灵珊在酒馆暗中观察,林平之虽是衣食无忧的纨绔子弟,品行却不坏,当日若非给师妹打抱不平,也不至遭此大劫……不知在那小饭馆从青城派手中逃出之后是如何来到衡山,又乔装成个驼子,想是一路必定吃了不少苦头。群玉院中余沧海欲对自己不利,是林平之喊出一声“以大欺小,好不要脸”暴露了身份,却也救了自己一命。
“倒也算个有骨气有血性的好男儿……”令狐冲自语道。“如今在师父身边,又有众师弟护着,不必担心仇家,应是安全的了……”如此想着便沉沉睡去,直到天明才转醒。
不多时岳不群进庙,见到林镇南夫妇的尸身,令狐冲当下将木高峰如何逼迫、自己如何以师父之名将他吓走,林氏夫妇如何不支逝世等情形一一向岳不群说了,将林镇南临终遗言也禀告了师父。
师徒又俩叙了些话,岳不群便从怀中取出火炮,以火折点燃向上掷出。这是华山掌门人的信号火箭,一飞冲天,再缓缓落下,下降十余丈后化为漫天流星,火光烟雾即使白昼也可见得。
过了莫约一顿饭的时分,远远地便有人影向着破庙奔过来,正是华山派的弟子们。众师兄弟进了庙来,纷纷躬身叫师父。见到令狐冲在旁,五弟子高根明喜道:“大师哥,你身子可安好?听到你受了重伤,大伙儿可都担心得紧。”
令狐冲笑道:“总算命大。”
说话之间又有众位弟子陆陆续续到了,陆大有一见令狐冲,也不及先交师父,冲上去一把抱住,大叫大嚷,喜悦无限。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陶钧、白罗、岳灵珊入来,后头跟着方入门的林平之一同。
令狐冲在旁打量了一下这个新师弟,他自进门起脸色苍白一言不发,也并不同众人讲话,见到父母的尸身,扑上前去,伏在尸身上便放声哭起来。众同门无不惨然。
岳灵珊见到令狐冲无恙,惊喜不胜,便走近身去,低声问:“大师兄,你……没事么?”
令狐冲此刻正望着林平之,便朝师妹点了点头,并不接话。岳灵珊知道林平之如此伤痛,此间也不好说什么欢喜的话。便道:“大师兄,你这次……伤得可不清,回山后可得好好调养才是。”
岳不群见林平之兀自伏于父母尸身上哀哀痛苦,说道:“平儿,别哭了,料理你父母后事要紧。”林平之呆愣了一下赶紧站起来,拿袖口擦擦眼睛,应道:“是!”但眼见母亲满头满脸是鲜血,状况惨不忍睹,忍不住眼泪又簌簌落下。
令狐冲走上前去扶住他肩,道:“林师弟,人生多变故。死者长已矣,生者当多保重。”
林平之转过身,抬起泪眼来望向令狐冲,梗咽道:“爹爹妈妈去世,却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我,也不知……也不知他们有什么话要说予我知道。”
令狐冲心想此处人多耳杂,不便说出遗嘱,便道:“林师弟,令尊令堂去世之时,我是在这里。他二位老人家托我照料于你,那是应有之义。倒也不须多嘱。令尊另有两句话,要我向你转告。”
林平之躬身道:“令狐大哥……”
令狐冲赶忙扶住他,道:“林师弟,既是同门师兄弟了,怎的还以‘令狐大哥’相称?见外了不是?”
林平之赶忙改口道:“大师兄,大师兄……我爹爹妈妈去世之时,有你相伴,不致身旁连一个人也没有,平之……实在感激不尽。”
林平之说话时言语诚恳,虽泪眼模糊却仍是拼命抑制住抽泣。令狐冲瞧见他容颜憔悴,面上更无半分血色,心下顿时生起几分怜惜之情。他抬手拨开林平之额前几缕乱发,道:“好师弟,谢我作甚。伯父伯母危在旦夕之时令狐冲无力救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二老逝去。”
他望着林镇南夫妇的遗体,又道:“令尊令堂为青城派恶徒狂加酷刑,两位老人家绝不稍屈,以致心脉尽断。后来那木高峰又逼迫二位老人家。那驼子本是无耻小人,倒也罢了。余沧海这等卑劣行为,实在枉为一代宗师!”
林平之听了咬牙道:“此仇不报,林平之禽兽不如!”说着便要挺拳重重击在石柱上,令狐冲赶忙以掌拦下,叹道:“你在这自残身体,九泉之下双亲也未必好过,只是徒然增添新伤。倒不如留着这气力,今后好好习武,给父母报仇才是!”
这时岳灵珊也说道:“林师弟,此时可说是由我身上起祸,你将来报仇,咱们也绝不会袖手。”
林平之躬身道:“多谢师姐。平之后来无意间得知了这桩祸事完全因余沧海觊觎我家辟邪剑谱而起。当年青城派掌门长青子拜在我曾祖远图公的辟邪剑法下,从此怀恨在心。即便我没有杀了余沧海那个狗儿子,他也照样会生别的事端来。”
岳不群道:“正是如此。武林中争强好胜,向来难免,一听到有甚么武林秘籍,也不理会是真是假,先不择手段巧取豪夺过来再计较。以余观主、塞北名驼那样身份的高手,原本不必去贪图你林家的剑谱。”
林平之道:“师父,弟子家实在没甚么辟邪剑谱。这七十二路辟邪剑法,我爹爹手传口授要弟子用心记忆,倘若要真有什么辟邪剑谱,我爹爹就算不向外人吐露,却绝无向弟子守秘之理。”
岳不群点头道:“我原不信有什么辟邪剑谱,否则你爹爹也不至于被余沧海……诶。”他转而向众弟子唤道:“德诺、根明,你二人到衡山城中去买两具棺木来,将林家夫妇二人尽快入土为安才是。大有,你扶你大师兄回住处暂歇……”
林平之见众弟子都领了活儿要一一散去了,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处,不知要做些什么,岳不群用扇子指着陆大有搀着令狐冲走远的背影,道:“愣着做甚,还不快跟着你六师兄回去船上歇息。”
原来华山派一行人乘了一艘大船,将林镇南夫妇收殓后便向北进发。回到华山玉女峰,择日选个山清水秀的宁静之所厚葬了,林平之在坟头点起长明烛烧了纸钱,发誓不报大仇誓不为人,这是后话。
却说岳不群念令狐冲伤势不清,特安排他船上单独一间房养伤。成日里除了吃饭睡觉便是服药,有时无聊得紧了,便把刘正风曲洋二人交予他的琴谱箫谱掏出来翻上几下。回想起那日,那二人抛却生死,危难中坦然自如,琴箫相和,赋得一曲“笑傲江湖”,一时间山泉凝固,草木为之动容,心中顿生无限感慨。
一个是武林正派的高手,一个是魔教长老,本该是水火不容的死对头,却究竟是何种感情,使得这二人能抛弃世俗成见,于心相交,以乐会友?
令狐冲从榻上坐起,伸手去拿桌上杯子,却忽而想起师父交代过不准饮酒。便悻悻然放下空杯,想改斟些清茶来解渴,听得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便头也不回地道:“小师妹,晚些再将饭菜送来吧,我还不饿。”
原来这一路上令狐冲的膳食都是岳灵珊负责送的,因此这时间来的人令狐冲也就顺理成章当那是他师妹了。然而来人却半天没有出声。良久,才嗫嚅道:“大师兄,我道你还在休息呢。”
令狐冲这才回头,见林平之捧着食盒站在门口,觉得奇怪,又看他甚为拘谨,便笑问道:“林师弟,怎么是你?”
林平之来到方桌前将食盒放下,道:“听船家说晌午便可在万花寨靠岸歇息,明日恰好是百花节,师姐她想下船去玩耍,师父不许,此刻正在生闷气呢。”
令狐冲笑道:“女孩子家家一向贪玩,即便师父不许,待会儿一准也会带着大有溜出去。倒是林师弟你,这么快就以师姐相称了?”
他知岳灵珊因是师父的女儿,因此不列入门徒之序,华山众位弟子都按年纪称呼,比她大的叫她师妹。林平之看上去虽未及弱冠,但年纪应该比岳灵珊大上一二载。
林平之脸一红,解释道:“师姐说,这是按投师入门的先后之序来算的。”
令狐冲知小师妹脾性,明白这定是她要争着做师姐了,便没再多问,对林平之道:“待会儿船靠了岸,他们要溜出去游玩,林师弟也跟着去吧。你这些天如此……就当去散散心也好。”
林平之本无心去集市凑热闹,看令狐冲兀自一人呆在船舱里,有些过意不去,心下一动,道:“我不去,大师兄,我在这陪你可好?”
“诶……师兄的话都没人听喽。”令狐冲故作不快地做个捋捋胡子的动作,他本无须,因此这举动显得甚为滑稽,看得林平之忍俊不禁,噗嗤笑出声来。
林平之本来生得好看,只是这一路面上始终愁云密布,眉心紧锁,如今这一笑只见得有如时春风雨化之,一双瞳仁剪水也似。令狐冲看得竟有些心猿意马,当下闪过个念头:若是林师弟以后常能这样笑着,那便好了。
最终林平之拗不过大师兄,只得道:“那我去就是。大师兄你好生休息。”走到门口,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师姐他们还商量着要给大师兄个惊喜,捎坛酒回来呢。”
“师父已令我这一路不得饮酒,你们可不许把我往火坑里推啊。”令狐冲笑道。
待得门轻轻合上,令狐冲一个翻身又躺回榻上,以手代枕,直盯着天花板,若有所思。
农历二月十二百花节。百花生日,杜鹃会牡丹,乃是踏青郊游的好时节。林平之与岳灵珊、陆大有三人到了万花寨的小集市,就见各种货品琳琅满目,车马声叫卖吆喝声不绝于耳,那位小师姐一会儿摸摸苏杭产的丝绸布料,一会儿翻翻纸鹞、灯笼,又一会儿拿起摊子上玳瑁簪子翡翠镯子把玩一番,好不忙活。林平之跟在后头,忽然发现陆大有不见了踪影,刚要去寻,就见陆大有抱着一坛子酒急急赶上来。
“六师兄,这酒是……?”林平之问道。
“买给大师兄,让他开开荤!”陆大有乐呵呵地笑。
“大师兄不是说,师父不许他喝酒了么……?”林平之想到令狐冲捋须的滑稽样子,嘴角又不由得勾起笑意。
“明儿是百花节,今天啊,我们给他破次例!”岳灵珊得意道。
一行人继续前行,却未留意街头巷尾已危机暗涌。
林平之在一处卖小食的摊档驻足。摊主吆喝着“百花生日,买花糕吃花生送花客喽”,他便心想着,既然师姐他们给大师兄买了酒,那我不妨捎带些小食给大师兄下酒。
岳灵珊看林平之未跟上来,忙问陆大有:“六猴儿,小林子哪去了?”
陆大有左看右看,指指十几步远的摊档:“哦,林师弟在那儿呢!”
二人刚想去唤他,却恰巧有大波人潮涌来,将岳灵珊、陆大有隔开,岳灵珊被人群推推挤挤,心中本有些不快,又见几个市井之徒趁机揪着她口出下流之辞,当下十分恼怒,对着为首的一个劈头盖脸就开打,一边的六猴儿见状赶紧也抢上来帮忙。
这边林平之一时间看不到师兄师姐,急着去寻,却不小心撞上一个卖梨翁,本只是轻轻擦过,谁知那老人不但跌倒,两箩筐梨子还散了一地。
林平之无法,只得帮老翁收拾了,又赔了不是。一切收拾妥当,师兄师姐也没了踪影。他想反正天色不早,不如自行先回船上,于是调头往城外方向行去。
日头渐西,令狐冲坐在舱里榻上,望着窗外江水摇摇曳曳,半江瑟瑟半江红,忽听见隔壁吵吵嚷嚷,便踱过去,正看到师父在训斥岳灵珊。
“我几时让你们下船去玩了!如今我们形式险恶,当尽力避免节外生枝!”岳不群是真动了怒,说话语气也比平日严厉了好几分。
“我们……我们追着那些贼人到了街边小巷,这才觉察与小林子失散了,赶回原地他却已不在。我们想他也是个七尺男儿,大不了自己走回来便是了……谁知……谁知……”岳灵珊说着便要哭出来。
“怎么了?林师弟不见了?”令狐冲忙问道。
这时有华山弟子来报:“师父!青城派和魔教在江面上打起来啦!”
岳不群挑起窗席,果然见到江面上远远地有黑压压几只船,上面人影耸动似是缠斗于一处。
还未等岳不群发话,令狐冲早已冲出大船外,撑起一叶小舟就要追过去。
“大师兄我同你一块去!”六猴儿赶忙也跟着跳上了小舟,情急之下竟还抱着在集市上买的那坛子酒。
近前一看,果然是青城派与魔教装束的人在互相厮杀。令狐冲见不到林师弟的身影,正在焦急,却看到一艘船上嵩山派陆柏与余沧海正打得不可开交,而一旁正在招架几个青城派弟子的,不是林平之却又是谁?
令狐冲情急之下喊道:“余沧海,把我林师弟还给我!!”林平之趁机撂倒了一个因此分神的青城派弟子,施展轻功跳上了另一艘船,但很快又陷入几人围困的情境之中。
六猴儿道:“咱们斗不过他们,得想个法子。”
令狐冲盯着他手里的酒坛子,心下有了主意,一把夺了过来,扯开封泥,颇不舍得地在坛口闻了闻,然后将酒尽数倒在船头,点起火折子扔过去,喝声“走”,反踢了船尾一脚,同时拽着陆大有跳入水中。
那酒是烈酒,遇火即燃,不多时整条小船烧起冲天大火向余沧海所在的船只撞去,浓烟滚滚,场面一时混乱不已。令狐冲和陆大有便趁乱游到那另艘船上去助林平之。
岂料余沧海见势,几招制住了陆柏也跃上那船,使出一招袖里乾坤,铁锁白袍袖便紧紧将林平之缠住。
令狐冲心道林师弟危险,当下无心恋战,右臂向外一翻,挽起两道剑花,一招“苍松迎客”将两个青城派弟子逼得倒退数步,就要赶来救林平之。他自知不是余沧海对手,但此刻情势危急,便是能拖得一时半刻,等众弟子和师父来援也是好的。
正当此时,头顶忽然一声女子清喝:“放下林平之!”令狐冲未看清身形,只见一道白色人影晃过,疾似流星。不禁暗叹道:好俊的身手。
夜色下隐见那人白衣飘飘,身姿轻盈出手却及其狠利,手中兵器即刻便斩断余沧海的铁锁白袍。林平之一时不防,险些跌进江中,幸而令狐冲及时上前将他扯住。
“你们快走,别在这儿碍手碍脚的!”那白衣女子转眼已和余沧海过了十几招,激起阵阵掌风,道道剑气,桅杆上帆布无风自起。
令狐冲听见,知道留在此地也无用,只得赶忙拉上惊魂未定的林平之,施展轻功逃开到前来接应的船上,华山众弟子赶忙迎上去。岳灵珊抓着令狐冲胳膊,带着泣音问道:“大师兄,小林子,你们两个没事吧……”
岳不群见他二人毫发无损,问道:“冲儿,可是你救了平之?”
令狐冲道:“不,是圣姑救的。”
大伙儿闻言一齐望向远处几艘燃着的船只,争斗却早已结束。
“怪了,圣姑是魔教中人,魔教和青城派争夺平之,她为何要放你们回来……?”岳不群似是疑问又像在喃喃自语。
“小林子,你上哪儿去了?怎么会落到青城派手里?”岳灵珊稍稍平静了情绪,转而向林平之嗔怪道。
“我……”林平之赧然地低下头。“我和师兄师姐走散了,就想先行回船上,谁料半路上杀出一帮魔教的人……慌乱之中又误闯了青城派的船只,这才……”
“魔教?”令狐冲有些不解,“方才我注意到,圣姑与那些‘魔教’中人似乎不是一伙。”
“魔教内部多心术不正、勾心斗角之辈,自己人打起来也不奇怪。”岳不群道。“罢了,你们私自下船这事且先记着,等回了华山……”
令狐冲抢过话头道:“师父!师弟师妹们私自行动,我这个做大师兄也有未尽表率之责,您要罚,连我一块儿罚了吧!您老人家就念在林师弟初……”
“你犯的事还少吗?倒也不缺这一条了!回去再给你们算总账!诶……”岳不群忿然作色,转身离去。岳灵珊赶紧跟上前缠着爹爹赔不是:“爹,爹我们知道错啦~~”
令狐冲扯扯嘴角,暗道这下糟糕,等回去可有颜色瞧了。转而向林平之道:“林师弟,唉…今儿这事全怨我。”
却见林平之低眉垂眼,叹道:“大师兄,我知你是为我好,何况你刚才救我一命。何苦在师父面前如此袒护?”
“话不是这么说的,咱们既是同门师兄弟,那自然是有福同享有祸同当。”令狐冲拍拍林平之肩膀朝他一笑,继而似是回味而又有些遗憾道:“……唉,只是可惜了那坛子好酒,都用来烧青城派那帮狗贼的屁股喽~”
令狐冲提到“酒“,林平之似想起什么般,手伸进衣襟里翻了翻,却翻出个散了的空纸包,惋惜地自语着:“唉,准是刚才打斗途中都掉光了。”
令狐冲忙问:“可是丢了什么东西?”
林平之便照实说是见到给大师兄捎了酒,便顺带在路边买些乌梅干,若是醉了可用来解酒。他把纸包翻来覆去,倒出仅存的一个捏在手里,轻叹:“既然酒都没了,即使不丢也无用了。”
令狐冲见这师弟这般心细为自己着想,心下有些说不出的感动。他玩笑般对林平之道:“林师弟有所不知,你师兄别的本事没有,唯独酒量盖世无双!区区那一坛子,连肚子里的酒虫都喂不饱,怎么能醉?”
林平之便也笑道:“那么下次多买几坛,非把大师兄灌醉才好!”
“这便是了!咱们先回船上去。”令狐冲见师弟面上愧色散了些,心情一舒,扯过他手,探头将捏在手里那乌梅干一下给叼了去。
林平之措不及防,等反应过来,顿时脸红耳赤,忙不迭将自己手抽回。幸好令狐冲已先走了几步,并未察觉他异样。
林平之自幼生得似个姑娘家,不免总有些登徒子对他怀剪袖残桃之意,但他对这事向来反感抵触,旦有胆敢动手动脚的,必然火起将人揍得鼻青脸肿。就说那日福州城郊小酒铺,若非余人彦口出淫言浪语又冒犯于他,也不至做出惊怒之下将人捅死的事来。
而大师兄方才却毫无轻浮不敬之意,倒像亲近兄弟之间寻常举动。若是过于介怀,倒显得自己太小家子气了。
况且,其实他也并不讨厌大师兄对自己这般亲近。至于是为何,倒并未多想。
“林师弟,想什么呢。”令狐冲见林平之未跟上,折返回来问道。只道林师弟对方才那一劫还心有余悸,却不知他心中早已天人交战了一番。
“没、没甚么。”林平之暗骂自己小人之心,忙快步跟上。
岸上两个人影渐行渐远。今夜有月华如练,辗转一地清辉。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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