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谢伶仃

　　说话间，天色已有些暗，我拉住锦瑟，将她藏在案几不远处的一棵梅树阴影下。替她理理鬓角，拍拍她：“他们就快来了，你要淡定一点。”

　　“呦，弟妹，来得真早。传说中的惊喜呢？”穆樊与林瑾言一同走近，居然很默契的都没有带随从来。我一瞧林瑾言，顿时一乐，他居然也是一袭白袍。虽他生得有些妖娆，但这雪白的袍子在他身上，却是说不出的雍容潇洒。我已然可以想象到他与今晚的锦瑟站在一起有多般配。

　　“谁是你弟妹，神经。”若不是念着锦瑟在附近，我若是嘴巴再刁些，难保她不会扑过来掐死我。为了我的自身安全，便自觉闭了嘴。

　　“奇了，巴巴的请了我来，就是用来骂的？”

　　我默默翻了个白眼，一咬牙，面上温柔道：“二位公子请。”

　　我们围着一张木制案几坐下，林瑾言四下一望，问道：“阿锦呢？怎么没跟着？”

　　我边斟酒边笑道：“一刻没见，就这么想得紧了？”

　　林瑾言邪邪一笑：“好弟妹，莫吃醋呀，虽你如此中意我，但总归……不然你说说，老三可怎么办？”

　　吃你妹的醋啊。我斟酒的手抖了一下，自作孽，不可活。

　　“我说笑的，说笑……来，二位，明日我便离开，小西敬二位。”说罢饮尽杯中酒。

　　林瑾言举杯示意，更是饮得干脆，搁下酒杯便信手拈起一片梅花瓣。穆樊则将酒杯握在掌中把玩，轻轻嗅一下，瞧着我勾了勾唇角，复又一口饮尽。

　　我知他二人皆品出酒中的淡淡梅香。这梅香我研究了两天，才在这酒中研究出该怎么沁入梅花的香气，淡而不俗，且梅香本就沁人心脾，便使得这酒嗅起来，比一般的酒要雅上许多。看来我若就业，做个调酒师没准不错。

　　“穆公子，这一杯，我单敬你，大恩不言谢。”比起以前看的穿越小说，我觉得自己实在是个幸运的人，没碰上复杂的身份，没碰上多舛的命运，就这么平平淡淡的被救，且恩主还是个这样豁达的佳公子，而不是什么性格怪癖的鬼医神医什么的。这段时日，对穆樊，我的好感与日俱增，这人行为间君子极了，却又体贴入微，为人谦淡随和，最难能可贵的是还能不时爆出一两句冷笑话。

　　比如，穆樊见我此刻认真，面上微笑，自斟一杯，举起与我遥遥一碰，想了想，轻笑出声：“还钱不用急。”

　　林瑾言一口酒喷到了我们相碰的酒杯上。

　　我咬牙瞪他一眼，伸手取过穆樊手中的酒杯，向地上一倾，又替我与他再各斟一杯。一饮而尽，穆樊却突然探身捉住我的手，随手拿起一旁的绢布，替我细细拭去手上的酒渍，本是极暧昧的动作，偏他做起来就自然无比，暖入人心。林瑾言在一旁吃吃笑着，我呆呆看着穆樊不疾不徐的拭干手上的酒渍，替我拢好袖口。我们三人，一个在专心致志做事，一个在专心致志傻笑，一个在专心致志发呆。一时间，俱是无话。

　　勉强缓过了劲来，想了想，饯行也已算是差不多，锦瑟也可以上场了。我冲他们笑笑：“不胜酒力，先失陪一下。”

　　我转身，悄悄立在屋檐下，给已经潜伏在屋顶的小丫头殊雪打了个暗号，示意她开始。

　　缓缓地，漫天洒下淡淡梅瓣，为黑夜平添一股暖意，我曾在下面嗅过，与那酒十分交相辉映，相得益彰。

　　天公作美，微风托着梅瓣缓缓坠下，很是曼妙。我很满意殊雪的办事效率，夜里看去的效果，远远超乎我的意料。一时间，我竟也有些痴迷。

　　我望向穆樊二人，果然，他们皆是惊喜。

　　隐在梅树后的锦瑟拿捏到恰好处，柔柔奏起琵琶，声音初时悠悠远远，似是远方飘来的点滴仙乐，而后琵琶声渐浓，却止不住寂寥地伴着琴弦诉说点点相思。

　　音骤停，前奏终。

　　微风弱，梅瓣落，冷月光华，树荫低哑。白衣女子怀抱琵琶，缓步而出，看似随意的走向木制案几，而她的终点却是越过那案几后的一处石墩。女子轻轻倚上石墩，略一调整姿势，继续方才的曲子。青丝柔顺地垂下，又随风轻轻飘扬而起。信手低眉，说尽心中无限事。

　　我离锦瑟不远，只是夜黑，且锦瑟又很是惊艳，所以我不用太刻意去藏，穆樊二人也没注意到我。计划达成了一半，我在背后一拽，拽开石墩下的机关，雪地上的梅花宫灯柔柔亮起，似是夜里的一点烛火，那光亮有些颤抖，却映到锦瑟清丽的面容上，教人生出不食人间烟火之感。

　　不觉间，锦瑟已将琵琶语奏完一遍，但我让她连奏三遍。这样做不是因为怕她弹不好多弹两遍再接再厉，总有一遍是好的，而是因为琵琶语本就单薄，想要余音绕梁，先得绕上三遍给林瑾言灌灌耳音。而且连奏三遍，感觉是不一样的，是一定会一遍比一遍有所感悟，有所动情。就好像煮茶，丝丝渗入其中，才能从耳朵，直达内心。

　　锦瑟临场发挥十分之好，丝毫没流露出紧张之意，举止间从容不迫，曲子奏的果然一遍比一遍浓郁又冷清。我看着她，记忆中依稀有那样的场景，爸爸在桂花树下这样奏着，我听得入神，不禁跟着轻轻吟哦，那曲子本就这样寂寥，加上女声吟哦，实在有些悲凉。

　　眼前仿佛又是那样的秋日午后，日光懒懒，爸爸闲适地拨拨琴弦，曲子虽悲，他却有本事奏得欢快不已。鼻端，仿佛也若有若无的飘来桂花香。

　　不觉间，我又开始神游，嘴边也不受控制的吟哦出声，没想到，那时看起来那样平淡的事情，如今再做起来，却显得这样悲哀。我思乡病重，刚上大学还因为学校离家很远痛哭一场，眼下这样，哪里还受得住。嘴角一面出声，一面清泪落下三滴。

　　察觉到面上有些凉，我回过神来。锦瑟也已奏完，抱起琵琶起身，向着穆樊二人盈盈下拜：“阿锦明日便要跟着姑娘，公子与二公子对阿锦恩重如山，阿锦无以为报，只得暂以此曲拜别。”

　　这气氛实在太过悲凉，我觉得有些不妥，忙出声上前：“又不是这辈子不见了，别这么难过嘛。”

　　想来我相和琴音的时候穆樊他们就已发现了我所在，见我乍现，并没有十分惊奇。穆樊看向我，面上淡淡，眼内却是藏不住的笑意：“这就是你的惊喜？”

　　我一愣：“对啊，我不是跟你说了么，清酒佳肴，美人琵琶，还不够惊喜？”

　　不待他回答，我转向林瑾言：“林公子？”

　　林瑾言从锦瑟出现开始就一直在发怔，好容易听到我叫他，眼中有些清明，却也不说什么，只是含笑点点头：“确实是惊喜的。”

　　有这么一句话，锦瑟就成功了。

　　锦瑟显然是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白皙的脸上红了个干净，我暗自叹口气，这姑娘，着实还不能以一颗淡定的心来面对林瑾言。我只好拽了拽她胳膊，冲穆樊二人笑道：“我们明日还要上路，嘿嘿，先回去睡了啊，二位，早点休息，晚安哈。”

　　一路拽着锦瑟回房，成功地撞到了两次墙，带倒了三盆冬青。这全不是因我小脑不够发达，而是一向手脚伶俐的锦瑟实在丢了魂魄。

　　“小西，他真的喜欢吗？”锦瑟终于缓过劲来。

　　“阿锦，你再这么，还没等他为你痴傻癫狂，你便会为他疯疯癫癫了。你方才做的很好，他很喜欢。”

　　锦瑟终于笑开，面上绽放开我认识她以来最幸福的笑容，如初开的茉莉花。

　　我摇头笑笑，随她去笑。刚只是饮了些酒，却不曾吃什么，不禁有些肚饿，于是只好再次出门去弄些宵夜。转念一想，运气好的话，穆樊与林瑾言也许还不没离开梅园，不如再蹭过去弄些吃的，那些菜肴虽然不是今晚的亮点，但我也算是花了一些心思在里面，甚至还把当年看射雕英雄传的好逑汤什么的硬做了出来。所以没吃上什么，实在有些遗憾。

　　走进梅园，案几旁只剩了穆樊一人，他一身蓝衣，立在树下，似乎在思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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