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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歌行【上】
当带着暮春气息微热的小雨在苏州城停落,已是近了黄昏。
但无论什么时节,苏杭之地永远都是喧闹而繁华的。车水马龙,熙熙攘攘,跛足的挑夫走在牛车的后头,灰尼的软轿从绿衫的马车旁擦过,打落的街旁别在竹上随风而转的风车。
轻轻的跌落在水洼里,溅起几抹水珠。
一片安宁,盛世太平。
所有人都在按照自己的轨迹生活,都在按照自己的轨迹路过这条名为静宁的长街。街的两旁有垂柳,有梧桐,还有走足小贩,酒肆高楼。
慕呤曾对清照说,这就是这个世界的一个口,看清了浮华满地,遍野苍慕。
清照倚在窗上摆摆手,在她的眼中,这不过是苏州城的一条街,静宁。
慕呤总是想隐藏,却总是被发现,明明已经游离世外的,可楼前停的都是惊世骇俗的轿子。她看着百无聊赖发呆的清照,记起南浔曾对自己说话,真正的隐,就是像清照这样大隐隐与世,就真的没人知道你了。
慕呤笑笑,这个世界很多事其实都是自己把握不住的,好比南浔想要做个游侠却做成了将军,好比九危想要做个奸雄却莫明其妙的成了名动京师的男伶。
歌伶啊…慕呤抬起头,话说回来,他唱歌的确惊人的好听。
那么自己呢?自己想如陶渊明般采菊东篱下,可就算是躲到这小阁中也会被人找出来,然后弓身对她开口:“慕姑娘,我家王爷有请。”
“齐王?”清照趴在桌子上,撑着脸看着她“他叫你去干吗?他认识你么?”
“认识。”慕呤莫名的露出苦笑,“而且,是位故人。”
她将名帖放在手中,上面的汉隶犀利而内敛。
无论过了多少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还是那样自信而嚣张的站立于世间,剑眉星目,策马扬鞭。
慕呤站起来,看向窗外,天街细雨微凉如水,她的确没有想到那个人是他,并且还记得她。
那天是同样微微的雨,细细的带着草甸的气味,棕红的马在一旁打着响鼻,他的唇角翘起,自信,骄傲,带着嚣张。
“要去见他吗?”清照问。
“嗯。”慕呤点头。
马蹄四起。
明嘉靖二十三年,五月初七。
一驾青衫马车驶出扬州进入山林,以难以置信的速度飞驰着,没有车夫,唯独白色的烈马高贵而优雅的抬起马蹄,每一次落下都流光四溢,伴随着马匹微微的嘶鸣。
马车内却稳如平地,清照斜靠在软榻上悄悄的打盹。慕呤却看着名帖微微的出神。
里面的字迹很工整,但内容却荒诞的可笑,捉妖……难道他不知道自己就是妖?
但那个仆人身上的确带着浓重的妖气,并且恭着身,请求她无论如何,务必到达。
慕呤看不出来,但清照这个医师一眼就扫出这个佣人全身都是伤疤,抿着唇,忍着彻骨的疼痛。
“是妖伤?”慕呤含首。
“嗯,千年以上。”清照肯定的点头。
慕呤微微喃昵“果然…”
“果然什么?”清照睁大了眼,好奇的开口,但慕呤却摆摆手,闭上了眼睛。她握紧了那把紫竹扇安静的躺在榻上,呼吸一寸寸慢下来,变得绵长匀称。
这是她一个奇怪的习惯,一遇到难以言喻的困惑便进入浅眠,似乎梦能告诉她什么。
清照有些别扭的偏过头看向帘外,悄悄的入眠。她一直是粗心的,没有在意那张名帖,其实那个字她应该记得,也或许不记得,因为年代久远。
马车在不断的奔驰,景物仿佛是不断徘徊的影子,那棵苍老的梧桐不时的在窗外略过,唯一的区别就是雾气越来越浓。
一刻后,大雾漫天。
不需要测算,浓重的妖气逃不过她的鼻子,慕呤看着迷离的白色在翠绿中飞浅游离,逐日驹乖巧的低着头,踱踱的踩着步子。
她抬起头,微微挑开帘曼眯起眼看那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巍峨的紫禁宫銮,有些微微的错萼。
“你也会惊讶?”略略高傲的笑意,有些沉稳的声音伴着苍老,却还是少年的口气。
“当然,至少面对这里。很宏伟。”慕呤深吸一口气,鼻翼微微张开,将紫竹扇捏紧了。
“我还以为你跟以前一样安淡的像…厄…我是说…”他有些艰难的找着措词,本来就不是有文采的人。但他马上就找到了新的话题:“你要从马车上下来。”
慕呤没有动。
尴尬的气氛。
“清照也来了?”他又问。
“嗯。”简短的回答。
“她还记得我吧。”他说。
“恐怕不记得了。”慕呤看着伏在桌子上的清照,口气很淡。
“这样。”他突然笑了“妖的记忆力这么不好。”
“很久了。”慕呤说。很久很久,她很诧异他还记得自己这群人。
“对你们来说不久,一千多年,我都记得。”他依旧带着笑意,口气却有微微的悲悯。
“忘了更好不是么?”慕呤苦笑“难道你要让清照想起你杀了李敢?或者是,让南浔想起你杀了伊稚邪?”
他无言以对。
“你要我从马车上下来-还是这么喜欢命令人,或者是你还是这么高傲,那我该如何称呼你,是……”
“叫我现在的名字吧。”他阻止了她喊那个以往的名字。“朱厚熜。”
她掀开帘子看着他,金色的龙袍,比当日的铠甲更加耀眼。只是那容颜,已经不是二十出头了。
大红的宫墙胜过当年的未央宫,里面传出宫娥唱时的声音,太平安宁,盛世当歌。
入夜了,又下起微微的小雨。
步入宫门的时候,马是他牵着的。很难想像当初那么高傲的他会像如今这样温和,有如一个微笑的长者。
逐日驹在他手中很乖,不时还在他手背上蹭蹭,慕呤想起逐日还是他送给自己的,哑然失笑。
淋着轻细的雨,天空是灰色的,空旷的宫殿,宫人对于这个帝王都安静的问安,安静的退下。
所有人都习惯了,习惯了这样诡异的场景,低着头在灰色的地砖上前行,踩起一阵阵清丽的水纹。
慕呤看着他,看着这皇城,想起他刚刚说的那个名字。
南宫。
南宫…公主殿下。
他与一千年前一样喊着这个名字,敬畏,爱戴,哪怕今日的身份与当日的武帝一样,在他心中他永远是大汉的冠军候,骠骑将军,为刘氏开疆拓土。
即使世事已覆。
慕呤点点头,表示她知道了。
南宫,那个在十四岁时就和亲与匈奴的公主,汉武帝的姐姐。
当她看到草原上迎接她的羊群和马队,湛蓝的天空和那个男人微翘的唇,她就决定她会用一生去爱这个大汉的敌人。那一刻,她不是什么公主,她只是南宫。
南浔喜欢草原,和单于祭过血酒。慕呤也曾参加过匈奴掖庭的晚宴,大块的牛肉,大碗的马奶酒,还有那个偎依在英雄宽阔肩膀旁的娇小的女子。
“我叫南宫”她笑着开口:“我更希望你叫我雅丹巴娜塔。”
慕呤笑了,她是妖,听的懂所有的语言,她知道那句话中所有的含义-心爱的人。
单于也笑了,他看着身旁美丽的女子撒娇般敲打着他的肩膀,满脸温存。
她记得那晚篝火的颜色,和淡淡草甸的味道。比这宫殿温暖的多。
但是最后,这个年少的将军终是将那个草原雄鹰射死在他那匹汗血宝马上,即使那个汉武大帝说了可以放他一命。
为什么,她记得一贯理智的南浔在那一刹那抓住她的领子问为什么,其实原因很简单,大汉将军霍去病,意气风发,当以功勋盖世。
“她似乎找了我很久。”他低着头,慢慢的开口:“我没有认出她来,甚至屈尊混在宫女里,直到三年前…”
壬寅宫变,几十名宫女企图掐死皇帝,震惊天下。
“然后?”慕呤问。
他叹一口气,看着眼前的高楼:“她成了妖,我用了一个道长给的符镇,把后宫镇住,这样她进不来。但她却把整个后宫移到了南方的山林里……她要我死。”
“你不怕死。”慕呤笃定的开口,他不可能怕死。
“我不怕,或者说无所谓。”他转过头看着慕呤,眼神融动:“但你知道么,我射单于的是后羿弓。”
后羿弓…慕呤倒吸一口冷气…被后羿弓射中的不是死亡,而是灰飞烟灭。
南宫要他灰飞烟灭,不惜盾入魔道。
她的确是那样的一个人,洒脱开朗,或者说,执着尖锐。
她曾听南浔说,单于死亡时南宫就在他的面前,咬着牙,双目如炬。
她用匈奴语低低的开口,南浔听不清晰,但是明白了那个恨意。
他一路追寻霍氏的军旗,原本准备放弃,但李敢的死最终让他的瞳孔变回了紫色。
战神啊,最终是英年早逝了。
往世如烟,她本以为所有人可以将它完全忘掉之后,没想到还有人记得它。
还记的那么深,那么浓。
被罚提宫灯唱时的宫女从甘霖宫前路过,低低的发出太平的唱诺,有些许悲凉。或许感叹世事无常,生命沧桑,偏偏口中却是那样的句子,那样的讽刺。
就好像现在,他带着荒淫无道的名声站在这里,却是这样的艰辛困苦。
如同阴郁的天空
“帮他么?”清照问。
“既然都来了——”慕呤低下头,看着手中紫色的竹扇,她没有说完的话是:一千多年,终该了断一切。
甘霖宫内,清照盘坐在地上,长发浮起,散发出幽幽的绿光。
随着她心脏节律的跳动,皇城内的树木都发出同样的声响。
“沙-沙-”树枝在风中摇曳。
“沙-沙-”用只有树能听懂的声音传递着信号。
慕呤闭着眼站在桌前,几枚铜钱在白色光华中不停的旋转,旋转不休。
她抬头看看朱厚璁,他的确是有当面霍将军的影子,轮廓分明的脸,剑眉星目,墨发如漆。如果不是南宫的话,他身上就不会笼罩那么深厚的阴郁,那么多的哀伤。
哀伤的像一匹伤兽。
“问见了么?”慕呤放平了铜钱,淡淡问。
“差不多了。”清照然就闭着双目,“南浔已经在路上,九危也会来凑热闹,凉吹就在附近,不过怎么也不告诉我他在哪儿-但是没人听说过南宫,树木都不过几十上百年的寿命,似乎不知道大汉的公主。”
她的语气一如既往的轻松,她是否还没有想起来……那个名为南宫的公主。但……李敢呢?
慕呤点点头,天色已暗,暮色笼罩皇城,弯月如勾。
突然,慕呤手心的铜钱猛的一跳。
“她来了!”
一刹,天空惊雷。
她推开门,紫色的闪电从九天引入大地,无数乌鸦带着聒噪刺耳的嘶鸣从深林飞入宫廷,
布满整个天空。
飞鸦如铁,压城欲摧。
那些唱时的宫女都慌张的四处逃篡,禁军也手足无措。
吵闹,喧哗,慕呤也握紧了双手,但侧过头,却看见他平淡如昔。
“锦衣卫!锦衣卫!”司礼太监用尖锐的声音大声叫喊,蓝衣的锦衣卫带着犀利的长剑飞
奔而来,跪满了整个殿门。
朱厚骢侧了侧身,这种事情,不是战神就可以解决的。
“快,禁军守住各个宫门,锦衣卫围住大殿,带一部分人到屋顶去,叫所有人到甘霖殿躲避,有□□吗?对准天空!”
锦衣卫点头离开,没有一句多言,将大殿全部围住。
慕呤眉头用力的拧住,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力量!这不是妖,是神!
天雷空破,鸦雀压城,不断有人死伤,清照不断的发出幽绿的光,让伤口快速欲合。
宫女和太监陪伴宫妃挤在拥挤的大殿内,发出低哑的嘤嘤的哭声。
慕呤握紧双拳,指甲深深的嵌进肉中,流出只有妖才有的银白的血。她不会,什么都不会,论战力,她甚至抵不过一个习武的人类,她会的是兵法谋略,四象八卦,但铜钱也被镇住,她连方位都算不出来!
浑身颤栗。
蓦的,一抹温和将她的拳放入手心,她听见一个古怪的戏剧唱腔在耳边带着笑意响起:
“姑娘,小生这厢有礼了-”
她回过头,那人穿着深蓝的锦衣卫制服,背着一张绘着犯禁的龙纹的玄色长弓,称着有些年幼的脸,笑的单纯而甜蜜。这样熟悉的面孔让她突然有些感动,松开了拳头,不禁也微微笑了。
是那个一直躲在暗处的凉吹。
锦衣卫……锦衣卫么?
甘霖宫外,一只巨大的黑鸦嘶鸣着飞来,啄碎了宫门上的铜钉,惊起一片尖叫。
慕呤看着他背上流光四溢的弓箭,路出焦急的神色。
“没用。”他颔首,微微叹息:“龙渊弓没有用,什么也射不下来。”
“怎么会。”慕呤哑然。弓箭中除了上古神器,没有什么比龙渊弓更据力量,她随手抛起一个铜钱,暗金色的通宝在空中旋转出几个圈,带出几丝金色的光晕,映照着窗外的电闪雷鸣。
大殿内又一次喧哗不停,她转过身,看见人们苍白的脸,突然笑了,眼神定在远处,却对身旁的凉吹开口:“还记得以前的歌么?流云过,碧空落,谁听远处未央歌。”她的声音很细,却有些大,怕是以为他听不清。
凉吹一笑,接了下去“卿卿语,机机声,君愿当歌为卿酌。”
而慕呤却回过头看着他,眼神里露出难有的尖锐:“这句话,不是对你说的呢。”
刹那,她飞身后退,几根常春藤破土而出,紧紧的缠绕住凉吹的身体,将蓝色用力的包裹,甚至发出骨节的叭嘎声。
人群散出一个圈,安静的不敢说话,凉吹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她,正要开口,却被一把匕首横住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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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拜六发下半章
= =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看,晋江这种地方大神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