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欢喜

　　她去他所在的城市，站在火车站台，看着别人分分合合，只是冷眼旁观。从上衣口袋掏出爱喜，点燃，淡淡的味道。
　　这是12月的夜晚，灯红酒绿的城市烟雾迷离。太多的重金属以及暧昧情事充斥着这个古老的城市，带着点不合季节的温度，慢慢在她周身围绕开来，席卷而上，形成一种落寞与孤独并存的奇怪感觉。
　　她未曾告诉他自己的到来，只是站在陌生城市的边缘，静静地吸烟，静静地存在。仿佛世界遗失了这个女子。她不喜欢与人同行，因而总是独来独往。旅途如若被打扰，便会失去旅行的意义，在她心里，长久旅行一直是自由的一种表现。
　　她生性薄凉，从不与人主动交谈。与他，是例外。看见他的校内网上写“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东坡的《江城子》。她向来喜欢诗词歌赋，难得寻到知己，就加为好友。三三两两的言语，知道彼此都热衷诗词。知道他住30层楼的第12层，站在落地窗前能看到湮没在繁芜里的一半灯火。
　　他告知她，万家灯火却没有一盏为自己而燃。
　　她在屏幕前看着他的怅惘，笑笑，飞快地敲回一行字。那我替你留一盏，等你回家。
　　按下回车键后，却又后悔。家，这个字眼多么暧昧。
　　无力苦笑，只能靠杯中的蜂蜜茶搪塞自己的窘迫。这是她最喜欢的味道，甜而不腻，就像她的性格，淡淡的，不求浓烈。蜂蜜茶冷至三分，入肠，不温不热的感觉一直在身体里流淌，直到流进胃。
　　她放下杯子，知道他有片刻犹豫，也不着急。茶水在胃中充溢，满满地涨着，带来一股类似胃疼的感觉。大概是要吃药了，她这样想着。彼时，他回了话，那我做你哥哥吧。
　　声色犬马。

　　这个陌生的城市开始下雨，像是天空在倾尽所有，硬是把无根水泼到人间。她仍然躲在火车站，对于陌生城市，她感到莫名的恐慌。淅沥的雨帘在她眼前铺散开来，把她罩在惶惑不安之中。仿佛异地世界的陌生空气，始终包围着她，不让她有移动寸步的机会。囚禁一般。
　　时间是晚上八点，她想，这个时候他应该站在12层楼的落地窗前喝自己煮的黑咖啡。这是他的习惯。他也曾说爱抽□□，抽到指尖都是浓重的烟味。
　　习惯苦涩的味道，
　　亦如那句我做你哥哥吧一样，让人心内成灰。
　　哥哥，这是多么残忍的称呼。
　　她良久不言，直到蜂蜜茶冷却，凉意透进手指刺着骨髓，她才缓过神。
　　真残忍。慌忙敲下这三个字，不待他回复就匆匆下线。狼狈不堪。

　　想起去找他，并不是一时的冲动，而是一种逃离。靠近他，哪怕只是与他待在同一个城市里，也能让她觉得心安。这个薄凉女子，终于承认自己心中有爱。爱从何开始，她并不知晓，也从未与他人谈及。
　　她是疯狂的，抛弃了上海的繁华，硬是独自跑到北京，来忍受这般冷雨。
　　她想起看过的一句话，他路过你身边，二月雨水，一地苍凉。想至此，她心中无助顿生，于是拧灭最后一根烟，掏出手机给他打电话。
　　哥…在干嘛呢。
　　喝咖啡看夜景呢。慵懒的语调。
　　她轻笑，猜猜看我在哪里。
　　在家里喝蜂蜜茶写文字。随意的语气，带着浅浅的笑意。
　　我在北京。
　　他木然。从未想过这个女子竟真的会如此奇异。虽然曾经彼此笑言要去找对方，但是都知道这只是玩笑，不会有人那么疯狂。然而，她永远都出乎他的意料。因而，他也从不知道她对自己的感情。迟钝男子。
　　城南火车站是么，你待在那，别走，我现在去接你。
　　心内无奈却又止不住的欣喜。为何而喜他并不明白，只知道这个女子让他惊异，在她身上他总能看到其他女子不曾有的超脱。
　　亦如此刻，她独自北上的这份勇气。

　　他给她煮黑咖啡，浓烈的味道弥漫整个空间。她穿着他的宽大衬衣，蜷缩在沙发里。这一场冷雨让她受冻不轻。仿佛他喊她妹妹时那声音敲击心脏的感觉。不自知。昏昏欲睡。
　　这个屋子里谁都没有言语，唯有时钟走过的声音提醒着时间。
　　他感到窘迫，在车站看到她时只觉得心疼，这个长发及肩的女子实在太过倔强，明明瘦弱得需要人保护却非得装出坚强的样子。
　　他煮好咖啡，走近她身边，却发现她早已熟睡，像婴儿一般抱着自己。他记起看到过的一篇文字，睡觉时拥抱自己是因为缺乏安全感。他心头微微揪起，深深浅浅的沟壑只不住的疼。
　　她的眉头突然皱起，似乎经历着杂乱的梦境。她告知过他时常做恶梦，梦中无助而绝望。他伏下身，用手心覆盖住她紧闭的眼睛，抚平她皱起的眉头。他想着，也许这样会让她好受点。
　　手指不自觉地抚摸过她的鼻翼，他向来心疼这个女子，言语中总是透过苍凉与倔强。明明百般脆弱，却装作坚强。他笑笑，何时这个被唤作妹妹的女子变得如此真实。做梦也想不到。
　　他记得那时候正是他失意的阶段，整日待在家中颓废。他在校内心情中写下“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只是了表失意之情，却不料，遇上了这个女子。从诗词歌赋谈到山川旅行，聊卡布奇诺咖啡与爱尔兰风味的餐厅，谈及的大都是一些精致生活。
　　他未曾想过有一天能有一个女子渗透入他的生活，与他一同朝夕言谈，不顾晨昏。
　　他站在落地窗前，如往常般看着万家灯火，一夜无眠。

　　她在清晨的寒意中惊醒，早已不记得昨夜如何入睡。只是奇怪为何一夜无梦。昨夜朦胧之时，她隐约闻到鼻尖浓重的烟味，觉得惶惑。或许只是错觉，抑或，那是他特有的味道，未敢多想。
　　她看到他站在落地窗前，周身阳光笼罩，她想，这个温暖男子从来都不属于自己。妹妹，他给的称呼便是划清界限最好的证明。自己的冷漠只会伤到他人。
　　哑然。
　　她起身开始收拾东西，她决定今日就离开。她是聪颖的女子，或许她早该明白，有些东西过于奢望只会换来无尽的失望。
　　哥…她看着他，良久才继续说，谢谢你的照顾。
　　而后便是沉重的关门声。
　　她太懦弱，生怕在他身边多呆会都会令自己难以自持。然而她是那样善良的女子，宁可放弃这段未谋的感情也不愿伤了别人，她的冷漠她自己知道。
　　他看着紧闭的大门，只觉得落了一场空欢喜。他想他爱上了这个倔强的妹妹。而她却又匆匆离去。平静得不似曾经到来。
　　他坐在她睡过的沙发上，闻到一股沁脾的茉莉香味。那是她留下的味道。淡淡的，若有若无，宛若她波澜不惊的性格。
　　他顿时明白了那夜她的言语。
　　妹妹这个称呼，同样残忍。

　　让我感谢你，赠我空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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