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预报

　　气象预报

　　第一回目
　　季节已经开始迈入秋季，这是九月的第一天，气温倒还是一派夏天的模样，这周已经连续几天高温了。秋老虎盘踞在整座城市里，这才早晨六点的光景，那股子闷热劲就蹭蹭地窜上来。
　　杜隽子四仰八叉地睡倒在床上，头顶的小吊扇嘎吱嘎吱地转着，他一转身又把薄被裹紧了一些。杜隽子做了一个并不美好的梦，整个画面都是黑白的，突然世界开始晃动，所有景象都碎裂开来。窗外的阳光照在他的眼皮上，意识慢慢恢复过来。清醒之后的下一秒，杜隽子感到自己的屁股一阵生疼，他纠着一张脸转头看过去，自己的妹妹正站在床上蹦蹦跳跳，时不时用她的小脚丫子踹他的屁股。
　　“杜雯雯，你给我从床上下去。”杜隽子揉了揉蓬乱的头发，几根深棕色的发丝掉在了浅绿色的枕头上。
　　“哥，妈说你要迟到了。”雯雯躺在床上，两只腿耷拉下来，她晃荡脚丫子，一脸无所谓地看着依然睡眼朦胧的哥哥。
　　“啊？”杜隽子眉头紧锁眯着眼睛朝墙上的挂钟看了一眼，他歪着脑袋望了一会儿，才惊叫起来，“糟糕，真要迟到了。”
　　“喂，你们两个快出来吃早餐。”此时妈妈推门进来，她一脸宠溺地看着两个孩子，嘴上却是抱怨的语气。
　　“你出去出去，”杜隽子不耐烦地把妹妹从房间里推了出去，他关门的时候又补了一句，“我要换衣服，不许进来。”

　　“妈妈，哥好奇怪啊。”雯雯坐在餐桌前，她喝了一口豆浆说，“他换衣服都不许别人看。”
　　“因为你是女孩子啊。”妈妈把牛肉面从袋子里腾到瓷碗里。
　　“可是我才八岁啊，小结看鬼片害怕，她哥还陪她睡呢，杜隽子就知道吓我。”雯雯嘟起一张嘴，她想到班里其他小朋友的哥哥，整个人都觉得被上帝不公平对待了。
　　“别直接叫你哥的名字，”妈妈把买好的早餐都在桌上归置好，边在餐桌旁坐下边回应说，“他那孩子从小就这样，小时候别的小朋友都要妈妈帮着穿衣服洗澡，他就不要我帮忙。但也有特例就是了……”妈妈眼神有些放空，她想到了很久之前的事。
　　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穿着新西装的杜隽子从房间里出来，他还没走到餐桌边上就对雯雯嚷嚷，“你有点良心，之前你生日要个什么破船的模型，我硬给你整出来，你哥我的毕业论文都差点没交上。”
　　“好了，你们两都快迟到了。”妈妈制止了还准备回嘴的杜雯雯，招呼着杜隽子在身边坐下。

　　杜家一共四口人，杜隽子从上个月开始在市第一医院儿科部实习，照理来说是需要住在医院的，但他爸爸找了关系，让他可以每天回家轻松一些。但说到底实习医生的工作还是很繁重的，加班到深夜都是家常便饭。他妈妈十九岁就生下了他，而后在家里经历那件巨大的变动之后，又在杜隽子高二的时候生下了杜雯雯这个妹妹。今天正逢杜雯雯开学的第一天，现在开始她就念小学二年级了。兄妹二人差了整整十七岁，这是一段长到小屁孩能长成美好少年的时间。但似乎这么大的差距，也没在两人间造成多大的代沟，他们经常斗嘴怄气，但实际上关系是非常好的。

　　杜隽子像一片蔫了的叶子一样站在车站等车。他看了看表，想着今天多半是要迟到了。热辣的阳光笼罩在他周身，衬衫被后背渗出的汗浸湿。旁边两个高中生模样的女生，一直偷偷打量着杜隽子，她们小声讨论着，然后又相互附和着夸张地点了点头。杜隽子知道有目光聚集在自己脸上，他不耐烦地撇过头去，再一次低头看了看手表。
　　像这样被路人打量议论也不是头一遭了，杜隽子还有因为这个被一起出去的哥们儿吐槽。他天生就一副“小白脸”的模样，生的白白净净，皮肤比女人还透明些，那双搭配了长睫毛的眸子就更不用说，完全遗传了他的美人妈妈，加上杜隽子的运动细胞很好，从小开始就很受女生欢迎。
　　但是和他混在一起久了的人就知道，杜隽子根本就不是什么温柔美好的男人。他性格拖沓，尤其在做决定的时候比女人还犹豫磨蹭。说来也是因为他这个人怕麻烦，从来也不恭维人，所以在外人看来多少就些犀利过头了。杜隽子周末就宅在家里，大学时期也是这样，很少参加活动，昼夜颠倒地打游戏看片子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房间也总是乱成一团。

　　“竟然赶上了……”杜隽子叹了口气，他套着白大褂进了办公室，却在看见自己办公桌的那秒惊地在门口愣住，没了动作。
　　“每天都这么赶，今天十点半开始查房。”声音从背后传来，杜隽子回过头去发现是一起工作的护士苏穗穗，对方发现了他惊讶的表情，于是不急不慢地解释道:“今天主任医师他们要回来了，你坐的是原来周医师的座位，现在要让还给人家了。”她说着指了指一边的圆桌，杜隽子的东西都堆在上面。
　　“这…也太扯了吧。”杜隽子看着桌上胡乱堆着的文件资料，打从心底感到一阵心累，“那我去哪里啊。”
　　“可能暂时用我们护士办公室吧，之前也有实习医生和我们同用的，谁叫新病区还在装修呢，”苏穗穗手里拿着一叠相片，她把它们插进墙上的医生简介栏上，又安慰杜隽子说，“你就将就一下吧，明年也就搬到新病区了。”
　　杜隽子看着苏穗穗手上的动作，他不再接话，自己把脸纠成一团，气得冒烟。苏穗穗是杜隽子的小学同桌，两人隔了好些年才又在医院重遇，杜隽子倒是不讨厌她。身高一米七九的苏穗穗比杜隽子还高一些，她皮肤很白，脸上有小部分浅色的雀斑，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壮。苏穗穗从小就喜欢小女生的打扮，比如蕾丝裙子，或者有泡泡袖的衬衣，但是因为她身材又高又壮，性格也很内向，经常被班里的女生嘲笑。那个时候作为同桌的杜隽子，觉得苏穗穗忍着不哭，眼眶憋得通红很麻烦，就帮她骂了那些女生，从此两人的关系就变得很不错。
　　“那是什么，新来的医生？”杜隽子看着苏穗穗弄好的照片，有些好奇地挑了挑下巴。
　　“当然不是，”苏穗穗看着照片，语气认真地跟杜隽子说，“那是重照的照片，主任医师他们今天也回来了，就重新把照片补上。”
　　“嗯……”杜隽子不屑地发出一声感叹，他从右往左看着上面多出的三张新照片。
　　第一张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他带着金边的厚眼镜，身上透出一种古板的气息。第二张是周姓医师，他皮肤白到有些发红，虽然看起来还很年轻，但是头顶已经秃了大半，细小的眼睛让杜隽子立刻想到小老鼠。他把目光扫到第三张照片，下面写着主任医师几个字，本来杜隽子以为是个糟老头子，却不料对方年轻的有些过头了，年龄那栏赫然写着25岁。照片里的人和现在的杜隽子一样，微微皱着眉头，他的脸棱角分明，高挺的鼻梁上是深邃的眼窝，杜隽子对上了他冰冷的眼瞳。
　　“他的眼睛……”
　　“他是四分之一混血哦，所以眼睛是深灰色的。”苏穗穗看着突然有些失神的杜隽子，她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这副样子，于是眼神里透露出些许好奇。
　　明明是一张陌生的面孔，杜隽子却觉得有什么东西砸进自己心里，他甚至觉得有那么一瞬时间交错到从前的某段日子。他告诉自己只是那一双眼有些相似而已，他命令自己镇定下来，却感到口干舌燥全身发软，于是随便应付了苏穗穗一句，“他还真年轻。”
　　“你说主任啊？他可是天才少年哦，好像从小就在英国长大，16岁就进大学学习，所以这么年轻就是主任了。”苏穗穗把长长的辫子拉到胸前，她到现在还辫着两根长长的麻花辫，她的发色是罕见的自然浅栗色，就连眉毛的颜色都一样。提到主任，苏穗穗好像就有说不完的话，她噼里啪啦像竹筒倒豆子一般跟杜隽子说，“这次他们去芬兰那边学习半个月，还是主任联系的那边的医院。”
　　“唉…”杜隽子又感叹了一声，语气里却有小小的不屑。他的思绪已经基本被扯回现实，那爱损人的性格又开始显露出来，杜隽子看着照片下的姓名牌说，“沐孝稔，这名字真拗口，感觉惨兮兮的。就是那种古代大官家的小孩，家道中落去当了男仆的感觉。”
　　苏穗穗毫无感情地干笑了两声说，“第三字读ren不是nian。”
　　“沐孝稔……”杜隽子扯了扯嘴角轻念了一遍，然后像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一般，眉头皱得更深了，语调却满是调侃，“沐小人啊……”
　　“一大早就念叨我的名字？”声音在杜隽子的背后响起来，他听见了脚步声，然后自己面前的光被遮住。那个人就站在身后。
　　杜隽子尴尬地转过头去，方才照片上的那个人此刻更加生动地浮现在自己面前。只不过是耳朵上多架了一幅黑框眼镜。对方的眼神里没有过多的探寻，他毫无表情地开口说，“实习医生？”沐孝稔低下头去看他的胸牌，墨黑的头发挡住了部分眼睛，“杜隽子，名字不错啊，杜君子。”说完他露出一个玩味地微笑。
　　“对了，现在没有新的办公桌给他用。”苏穗穗见气氛有点不对，于是开口说了一句。
　　沐孝稔眼神转向别处，他稍微思考了一下，然后语气利落地开口说，“好吧，君子搬到我办公室来，那里还余一个位置。”
　　“哈？还是算了吧主任…我跟穗穗她们…”杜隽子一脸别扭地回话，他总觉得面前这个人很难对付，然后像突然想起什么一样抱怨了一句，“还有不要只叫人家名字啊。”
　　“有异议？”沐孝稔挑了挑眉，犀利地眼神立刻扫过来，大概因为很热，他的汗顺着后颈流下来。沐孝稔伸手解开黑色衬衫上的一颗纽扣，然后叹了口气说：“等会查完房再把东西搬到我办公室，先把这几天病人的资料汇总好拿来，杜隽子。”
　　一边另外几个医生大气都不敢出，他们知道沐孝稔是以坏脾气出了名，却不知今天他为何这般和颜悦色，甚至还在语毕扯出一个还算温柔的微笑。

　　查房的时候，杜隽子一直缩在苏穗穗高大的身旁后，他特意远离了那个气场诡异的沐孝稔。沐孝稔这段时间在国外，虽然护士长和医生组的组长有发邮件跟他通报病人的最新情况，但毕竟不是亲身在这里，有很多东西还是不能准确的了解。于是他就跟杜隽子提问，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弄得杜隽子都有些语塞，加上他站在离沐孝稔较远的地方，声音也不是很大，沐孝稔最后听得有些不耐烦，干脆捉过他站在身边。
　　一整个早晨杜隽子的精神都高度紧张，生怕哪里出错了，在这种闷热的天气里，连蝉鸣都还没消失，他却感到自己后背渗出一阵冷汗。查房结束的时候，沐孝稔轻轻对大家弯腰说了句辛苦了，大家也都弯腰回应了一句，杜隽子在大家都俯下身的时候才慌慌张张地弯下腰。
　　沐孝稔用文件夹敲了一下杜隽子依然低着的头，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赶快整理东西搬过来。”
　　“唉……我还是……”杜隽子低着头为难地开了口，他不想工作的时候都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空下来还想看本漫画来着。当然杜隽子对小患者是非常负责的。
　　“君子，你的办公用品快把医生的讨论桌堆成猪窝了。患者会以为来到了猪圈。”沐孝稔说得毫不留情，他低头看着一脸怒气抬头的杜隽子继续说，“还有一点，今天晚上十二点前，你回家打包东西搬到员工宿舍楼住。”
　　“哈？！”杜隽子像被雷劈了一般呆愣了一会儿，然后他立刻摇头说，“我为什么要搬来，还有都说了不要叫我什么君子了，我叫杜隽子。”
　　“你为什么不搬来？实习医生都该住在这里，你看看人家小王。”沐孝稔说着回头朝着另一个实习医生微微一笑，对方立刻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一个新进人员，想要什么特权，要是患者有危急情况值班医生不够呢？还是说你就是来混饭吃的？那些孩子分到你这个医生……”
　　“知道了，我搬来。”杜隽子被讲得内心窝火，他恶狠狠地丢下一句，就迈开脚步匆匆回到办公室去了。
　　沐孝稔撇了一眼他疾走地背影，松了口气般深深呼吸了一次，他推了一下眼镜又恢复了原本冷漠的模样。

　　杜隽子把东西全部都搬进员工宿舍，已经超过十一点了，他看着满屋子没收拾的东西满脸愁容。唯一让他欣慰的是，虽说这里是员工宿舍，但却意外很豪华，起居室里还有电视和沙发，卧室不大却配备了实用的实木书架。电脑桌上是空的，但是却有两个小音箱摆在上面。
　　“咚咚咚”的敲门声从玄关那头传过来，杜隽子琢磨着这会儿子能有谁来，就满心疑惑地去开了门。结果门一开，杜隽子的脸就“刷”地黑下来，站在门口的是顶头上司沐孝稔。
　　沐孝稔却好像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他把右手往前一伸，塑料袋的声音传进沐孝稔的耳朵里。他低头一看，塑料袋里装着几罐饮料，对方依然是没表情的脸，就连声音也还是那样波澜不惊，“庆祝搬家。”
　　杜隽子做出一副要吐血的模样，他一手扶住门框，脑子飞快运转起来，他心想，“这个人是不是少根筋啊？庆祝搬家？上班的时候跟阎王爷一样……而且就算好心帮新人庆祝搬家，怎么这个语气？”
　　“你…你们每次还会给新人庆祝搬家？”杜隽子总算是让出身子让对方进了家门，他挠了挠脑袋，语气和早晨一样别扭。
　　“不是。”沐孝稔回答得很干脆，他四处看了看，然后径自往厨房走。
　　“那你来干吗？”这下子搞的杜隽子更窘迫了，他跟在沐孝稔身后，急急地问出口。
　　“我觉得有必要跟新邻居搞好关系，为了之后邻里的和睦相处。”沐孝稔突然转过身，杜隽子因为走得很急，一个刹不住车撞到对方怀里。
　　沐孝稔伸手扶住他，对方却一下跳开很远。杜隽子觉得自己的脸一下烧了起来，他有些不自在的说，“竟然是邻居。”话语低沉还意外的有点委屈。
　　“这里啤酒禁止，”沐孝稔打开冰箱，把杜隽子刚冰进去的几罐啤酒拿出来，又把一边塑料带里的饮料放进去，“这个用来跟你的啤酒交换，啤酒我换走了。”
　　杜隽子伸头看清了被放进去的几罐饮料，分别是绿茶和乌龙茶，“饶了我吧，这年头老喝茶对男人不好……”
　　“哦？”沐孝稔关上冰箱，转身低头在杜隽子耳边念了一句。他的声音低低地传进去，紧贴着杜隽子的耳膜。
　　杜隽子觉得耳朵痒痒的，他后退了一步，然后扯着嘴角大大咧咧地说了一句，“我看你就是想喝啤酒，才来我这里“没收”的吧。”
　　沐孝稔刚准备开口，那边杜隽子的手机就响了起来。阿信透明却充满力量地声音唱着“脱下长日的假面，奔向梦幻的疆界”，是那首五月天的《拥抱》。
　　“喂，妈。”杜隽子调整了声音，尽量放平声音接了电话，他听着那边语无伦次的话语，眉头越皱越深，“到现在还没回？”杜隽子抬手看了手表，已经接近十二点了，他咽了口口水，安慰那边说，“我现在就回来，你别慌。”
　　“出什么事了？”沐孝稔也跟着皱起眉头，他的声音里透露出些许安慰。
　　杜隽子已经蹲在玄关处换鞋，说话间的声音都在发抖，“我还在上小学的妹妹，到现在都没回家。”
　　“我开车送你去。”
　　沐孝稔快步走过去，他看到站起身开门的杜隽子身体都软软得快要倒下来，于是双手从后面紧紧按住他的肩，“会没事的，你镇定点。”
　　“又是这种事。”杜隽子的力量好像都被抽走，他说出的话都是气音，“每次都这样。”

　　看似温暖的车灯在黑蓝的深夜里亮起来。这一晚气温开始下降，天边下起雷阵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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