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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
思岩低着头坐在梳妆镜前,任由化妆师打扮,连眼皮都没翻一下。一早上手机响了不下二十回,都是打来问路的,也难怪,酒店挑在上海郊区,尽想着省钱,却没法省心了。她长吁一口气,吹得散粉乱扬,边摆手,边翻着手机里的通讯簿,给陶凡打了个电话。
“祖宗啊,这会儿还有空给我打电话,什么事啊?”那头是陶凡懒懒的声音,显然还赖在床上。
思岩翻了个白眼,身子一歪,将手肘搁在椅子扶手上:“就料到你还睡着,来个电话提醒下,小心脸肿,1点滨江大道那的室外照,你别忘了啊”
“我是没起,但这是美容院的床,1点见”合上手机,她伸了个懒腰,数了200元给前台,回家打扮去了。
陶凡悠闲得哼着歌,刚进楼道就听见爸妈争吵的声音,她顿了下,急着步子奔上2楼,心想着,别又出什么问题,这25年里时刻上演着矛盾,她已听得快麻木了,只想平静点,温馨点,如果家都不能是个宁静的港湾,她还能去哪儿寻求爱的感觉?
“什么意思?每次都问你借,我们家开银行的啊,你那些兄弟姐妹怎么就不能帮个忙,好歹都是一家子,怎么到头来像是你肩负了全责一样。买房要钱,孩子结婚要钱,你什么时候是跟我商量好了再回答你弟弟的?”庞玲提着嗓子,板着指头,一股脑儿得把话喊出来“你自己说说,啊,哪有借钱不跟嫂子提,来了电话直接让你听,那我算个什么事?!”
面对高声质问,陶志渝捏着的烟头用力摁在茶几上,狠狠撂话:“你听好了庞玲,我家的事我说了算,借也是我借,你一个退休工人能有多少钱?每月2000来块工资还不够全家的开销!你有什么权利对我的财产指手画脚!”他说着步步紧逼庞玲,眼里的厉色愈发犀利,他讨厌在钱上斤斤计较,尤是跟自家人算计,最叫人寒心。夫妻20多年,只要遇上利益分歧的事,很少有平心静气解决的。
陶凡斜倚着门边,听着、看着,眼里流露的只有惋惜。她很清楚,家里的矛盾多数为了钱,而根源大部分来自外人,一家和乐融融的气氛根本难以长久。面对好吃懒做,不思进取的小叔子,其实妈妈的怒气是情有可原的,给了钱,指不定又全输老虎机上;而爸爸是个好面子的人,弟弟不争气,连几个亲姐姐都彻底放弃了他,作为哥哥,心里窝着火,身为丈夫,不想在妻子面前失了颜面,父母走后,一股莫名的责任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罢了罢了,要在以前,两人闹别扭,陶凡或许会两边说好话,现如今,这事她插不了手,也不想再掺和,索性无视紧张气氛,径直走向自己房间,关门,上锁。
粉底,眉笔,腮红,睫毛膏,她只想着,在今天,思岩的婚礼,我该是个喜庆的笑脸,美丽的宾客。
午后,滨江大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都是来旅游的外地游客,远远望去像盘打翻的黑子棋,密密麻麻找不到空隙。陶凡紧缩着身,挤进“棋盘”里,吃力移步,可没几步就被推搡了出去。眼看着一批批人晃过,心中不免感慨,这上海怕是回不到记忆中的样子了。
阳光逼得人眯缝着眼,眼前的景物都似蒙了层烟,她小步移到遮阳伞下,置身事外般看着他们拥挤,正恍惚着,忽觉右臂一沉,侧头,雪白的肩头衬着5只鲜丽的指甲,陈思岩将陶凡掰过身,细细打量一番,惊喜之色毫不掩藏,小巧的五官,通透的雪肤配以宝蓝色小礼裙,青春中透着柔美。
“丸子啊…”她张口要称赞,手机响了。
“喂…好的好的,我知道了,谢谢啊”挂上手机,再抬头时,思岩已没了刚才的兴奋。
陶凡有些奇怪:“怎么了?”
“没事,我同事说会去酒店拍婚礼照,本来他今天有事的。”
“哦。对了,我今天这身怎样?”说着陶凡比了比自己,期待着姐妹的夸赞。
思岩略一蹙眉:“刚才正想说呢,裙子是不错,可不符合你的气质啊,你冷冷的时候最迷人,这样,我去影楼借套,你试试”说着,拉起陶凡的手就走
“室外照不拍了啊?还有,新郎和摄影师呢?怎么就你一个人?还穿的是休闲装?”
“不拍了,他们在酒店布置,忙不过来,我怕烦,偷闲来的”她嘴里解释着,手可没松懈,拉着陶凡一路走。
影楼里,服务员耷拉着头,面对如此难搞的顾客,他们敢怒不敢言,干脆放任了。一旁的两人到还真把这儿当自己家,一点都不客气。
“没必要穿这样吧?一身灰多死气”陶凡对着镜子整理衣裙,她不解思岩的用意, “又不是伴娘,我不用那么讲究的”其实是觉得这身正装太压抑,也过于隆重。
“没事,你听我的,这样好看,比刚才更有味儿,”思岩霸道的肯定着,转头喊服务生“小姐,这件租了,费用一起算。”
“快三点了,走吧,酒店离这很远你还得换装”陶凡催促。
那一头,家属们已悉数到场,发糖、布置、调试设备,各种敲击地面的踢踏声加重了紧张的气氛,他们在抢时间,做最后确认。顾铭峰好笑得望着这般景象,穿着考究的人,为面子工程做些与衣着不符的事,而这些嘘头仅仅为了撑给那么20来个外人看,孩子结婚俨然成了长辈别苗头的平台,个把钟头里,光是花拱门就反复搬弄了5,6次,照他本意,还是旅行结婚的好。可能在门外站得久了,他轻跺两下脚,转身走向长椅,嘴里默背着发言稿。
“怎么,不去帮忙?”李文赫笑着,一身正装的他,慵懒地靠在长椅上。
“用不着,他们只需我当好今晚的主角”接过递来的水,仰头,一口饮尽。
这天气,西装领带捂得人难受,酒店离营业还早,空调吝啬地不让开。两人只能聊天消遣,转移着注意力。
“看起来,你应该很喜欢思岩吧?”
“怎么说?”
“有关婚礼的事你都听她的,连伴郎这样的位置都留给她安排,你就没想自己主导一部分?”
顾铭峰悠悠地轻笑,一脸无所谓:“完美的婚礼是女孩子的梦想,让她们操持也好,了了心愿也省得以后跟我这儿抱怨不是了。”他把弄着手里的空瓶,顿了顿,侧头问道“你和思岩……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同学,也是朋友,怎么,她没跟你提过?”李文赫有些诧异,他俩初次见面,思岩居然事先都没介绍。
“不好意思,大概我忘了吧。”他打着哈哈,算过去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接着话,始终很客气,似怕怠慢了对方又有意保持距离感。李文赫心里很不痛快,他觉得身边的人有种莫名的虚假——人不跟你装清高,但也绝非真心交流。既然这样,那就没必要再废话了,他扯了扯领带,说是要去趟厕所,起身就走。他李文赫不挑人,但要虚伪的对付,对不起,我没这闲情!这番生硬的借口在顾铭峰看来到是个解脱,于是挑了下嘴,算是回应了。他一向排外,显然,李文赫扰了他的清闲。
时间一点一点过,长辈们开始拨电话催促,眼看婚礼迫在眉睫,迟到的姑娘总算踩点儿赶上了。对不起啊,借过借过,思岩大咧咧撞开更衣室,惯性一冲,顶上了坚实的胸膛。
“哦,这我朋友陶凡,我老公顾铭峰,我朋友李文赫——也是今天的伴郎”思岩左右比划着介绍,顾不上细说,撇下三人进了小间。
长时间的安静,没人开口,打招呼吗?还是就这样等着?陶凡不知道,只感觉,那边是一样的安静。她抬起头,镇定的看了眼,跟前站的两人,一个清冷孤傲,一个大方成稳,都那么挺拔的站着,望着她。瞬间,仿佛有种熟悉的眼光,她定睛看了看后者,心口一颤,不由瞪圆了双眼,怎么会,怎么会是他?!她努力压着震惊,是因为他吗?思岩刚才说,今天,你要做我的伴娘……
她懂了,思岩啊,你的室外照怕是个幌子吧。一样的灰色,一样的正装,她紧张如此真实的画面,看他眼里的错愕,她也一样忐忑局促。是他吗?是那个身着校服,肩跨背包,意气风发的男孩儿?是那个千万次想念却怎么也见不到的人吗?她避开那双眼睛,不知该如何面对。文赫,如果没有思岩,会不会,我们今生就真的再见了?
陶凡低着头,轻声一句,你好,像是说给他听,又似在问候着久远的记忆。印象中,他是个优秀的人,要说成绩,他并非佼佼者,可就是有那么多信任的目光认定了这个男孩儿。只10来岁的陶凡不懂感情,只知道有个人她希望天天能看到,偶尔可以说上话;学校有活动,她也想加入表演,只为参与他的每个兴趣。时间长了,她恍惚错觉,来上学,是为了他吗,哪怕只一声招呼,一个笑容,这一天就会特别踏实。她喜欢靠着窗台看他奔跑,踢球,喜欢阳光下,白衬衣迎风鼓起时的美好,有时看别的女生围着他嬉闹,心里会莫名的酸涩……她渐渐明白了,这,可能就是喜欢吧。但她开始害怕了——她怕男孩儿会发现,怕别人会告状。她开始避开接触,小心的收起自己,一份期盼越埋越深,她不要与人分享,这是心底的阳光。她又恢复了自我的生活,瞎闹腾,恶作剧、抢风头,在别人眼里古灵精怪,没心没肺。没有人知道她藏着女孩的羞涩,悉心包裹的秘密只在偷眼观望时才悄悄流露,他,应该不知道吧。
此刻的李文赫,远远看着陶凡,银灰色礼服,小巧的身段,暖光下,她很恬静,尽管好久不见,他还是一眼认了出来,流年给了她优雅,拂去了张扬,是太久没见了吗,为什么感觉那么生疏?是没认出自己吗?不会的,她眼里一瞬的惊讶,他不会看错。她在慌张,手里的衣裙捏的起皱。
“里面坐会儿吧,高跟鞋站久了会累”李文赫搬了张椅子
“谢谢”陶凡点了下头,走过去。并肩时,只听他轻声说:“把裙子熨下,皱了。”
婚礼轰轰烈烈的进行着,陶凡跟在思岩后挨桌敬酒,她不会喝,只充当陪衬,帮着推掉点。席间有个大叔喝多了,拿着酒瓶七歪八晃的要走,结果脚一虚,撞到桌子,泼了思岩一身,玻璃清脆的碎地声,震了所有人,他却似没事人般摇着步子走开了。那桌人面面相觑,全愣了。怎么办,这已是最后一套衣服,待会儿还得上台,总不见得再换之前的吧?思岩尴尬的笑着,心里直冒火。
“不好意思各位,我带新娘去整理下”陶凡把手里的酒瓶交给李文赫,“那个,尽量想办法拖点时间,拜托了。”只一眼,她满是信任。
陶凡折妥弄脏的部分让思岩捂着,弯腰捞起拖地下摆,疾步往更衣室,一路上她挂着微笑,无视细碎议论,仅仅点头致意。新娘埋底了头,任凭她带着走。
“各位来宾,晚上好”李文赫握着话筒,从容地拉回宾客的注意力“我是今天的伴郎,大家的祝福,新人很感激,身为多年的朋友,我想和大家分享下我所认识的他们......”
突然的声音让陶凡安下了心,她联想起以前他站台上的样子,忽然就想回头,他还是那样自信,看不出一丝怯生,对上台上的目光,陶凡笑了,那边也浅浅的回应。
更衣室里,思岩红了眼眶:“丸子,我是不是特别丢人?”
“哪会,你可不能哭啊,否则麻烦大了。”陶凡忙轻拍她背“别急,我不是有条宝蓝色裙子吗,虽然不隆重,可好歹能救场,你赶快,试试能不能穿”
一旁的化妆师赶紧帮着更衣、换发型,急得直冒汗。陶凡掐着表算时间,不时往门外望望。
可思岩到好,完全忘了刚才的尴尬,光顾着出气“怎么就摊上这么倒霉的事?!喝酒不会悠着点啊,没酒量就别逞能,还灌我们酒,都那样了也不消停”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她陈思岩又恢复了泼辣的本性。
“行了你,歇歇吧啊,想想待会儿怎么出场”陶凡一记爆栗,把叽喳的人敲憋了。
再出现时,思岩一派淡定,仿佛刚入场般,她上台,接过话筒,瞟了眼那大叔,嗬,还喝呢,看你怎么回去“很抱歉,刚才出点了小插曲,希望没扰了大家的兴致。谢谢我的伴郎伴娘及时救场,接下来,我们进入抽奖环节,大家注意听,千万别错过咯……”
从刚才起,顾铭峰只晃着酒杯,坐在一角,没一句关心,也不曾紧张,他仿佛有想不完的事,但眼里却找不到东西,是空的,看着像具活动的尸体,他高兴时是这样,他悲伤了也这样,永远冷漠着脸。
“你到底还是嫁了他”陶凡有气,就是这个男人,差点毁了自己和思岩的感情。
“恩,对不起”思岩歉疚。恋爱初期,顾铭峰抢了她电话打给陶凡,他听厌了思岩口中的“丸子”,恼怒她介于两人之间,这人自私的命令着,你以后别再和思岩联系!凭什么?就凭她是我的人!这以后,再给思岩电话,那边就断线——被拉黑了。陶凡上网,Q里没了,MSN里没了,SNS里也消失了。这是怎么回事?思岩是生气吗?她疯狂的联系,想尽一切办法联络她,甚至跑到了思岩的学校,只想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她感觉,她在躲着自己,可悲的人啊,人家能如此薄情,她却还死拽着不放,10多年的感情竟被一没见过面的男人给毁了。她心冷,但不愿不明不白的被摆一道……
“你喜欢文赫是吗?”思岩冷不防一句,惊得陶凡一激灵,张着嘴不知如何解释“其实我跟他也只近2个月才有联系,为的就是让他做伴郎,让你见见他。”
“我没跟任何人说过”她感激朋友的仗义
“记得你问我,‘把人藏哪儿最安全’,还记得吗?”思岩顿了顿,看着陶凡
陶凡笑了:“心里,只有心里能放一辈子不让人发现。”
“我当时奇怪,猜你可能喜欢上谁了,但也没多问”
“那,后来呢?”
“我在你家看到一张照片,你们两唱歌时的合影,夹在我送你的本子里,原本只想看看你用没用,没想到撞见了秘密”
陶凡心里暖暖的,她感激思岩的用心,也感谢她保守秘密。
这么多年,心里的门只等一个人……
华丽的婚礼拉起帷幕,一切美得太匆忙。酒杯、琼汁,礼服、灯光,还有他的微笑,过了今晚,都要消失了吧。
车子穿梭在路上,送走一批又一批人。空荡的车厢里,只剩了陶凡和李文赫。
“先生,小姐实在是抱歉”年迈的司机歉意着“我孩子病了,一个人在家,能不能就送到路口?我真的赶着回去。”大叔急切的询问着,满脸沧桑掩不住父亲的慈爱。
“没事,您早点回去吧,辛苦了”现在的人混口饭不容易,陶凡起身,宽慰着司机。
夜空似墨里洗过般,黑的静谧,徐徐晚风过,几丝清香萦绕。
昏黄的路灯下,一高一矮,慢慢地走着,像是散步般踱着。男人左手挂西服,右手搭着西裤口袋,女人提拎着小包,随意的前后摆动。窄窄的小路树叶满地,偶能听闻几声猫叫,便再无其他,羊肠小道蜿蜿蜒蜒,一轮满月倾泻着银光。两人各自想着心事,谁也没打破这份宁静,夜色把此刻朦胧成画。
就这样,一个又一个路口,终于,停了下来“你到了吧”,“恩”,“那,再见”她抬头,略施粉黛的脸上有着留恋。她不懂,为何同住一条街,却从未相见,她走着他的路,而她的世界他却未必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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