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华若妍

　　2011年2月，被困在边境城市的机场，随着外面的夕阳渐渐沉下去，周思明渐渐有点沉不住气来，啪地合上正在工作的笔记本电脑，思绪早飞到几千里之外的首都。情人节被困在这里，实在是太倒霉了，方才打电话给女友程青解释过，明显能听出她语气里的不快，可是眼下却无计可施。周思明意识到的时候发觉自己正在抖动着一条腿，无奈地笑了一下，摁住了下意识抖腿的意识。这是青青最的动作之一。可不是嘛，结婚四年，彼此的喜好已经了如指掌了。
　　不能守约也是青青最讨厌的事情。这大好的情人节晚上，要她独自度过，过后必然是牢骚满腹了，周思明不得不开始现在想哄她的对策。话说当年在火车上遇到的青青，是多么温柔可人，时间是把杀猪刀，阵阵催人老啊，眨眼间阳光单纯的小姑娘就变成了牢骚满腹的妇人。
　　候机厅里寥寥落落坐着几个人，靠着大厅玻璃窗的一侧坐着一对咬着耳朵说话的情侣，从姿势上来看无比亲昵。另外还有一个背着大包的年轻人，像是个独自出行的旅行者，似乎对这机场意外的延迟并不在意，充满兴趣地观察着四周。周思明背后的座位上还有一群从刚才起就吵吵嚷嚷的团体游客，似乎都是熟识的人，用着南方某地的方言彼此交流着。他也不好回头去看。
　　啪嗒啪嗒，一阵清脆的脚步声在耳边响起。周思明侧头一看，一个穿得像花仙子一样的小女孩像蝴蝶般飘过，身上的粉色纱裙子和白色的小靴子特别可爱。大概是跑得急了，一个跟头，结结实实地扑倒在周思明侧前方。周思明赶紧去扶，并且在回头的时候发现孩子身后并没有大人跟来。孩子站起来，小嘴一瘪一瘪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眼看就要哭出来。周思明赶紧看着她问：“哪里疼吗，叔叔给你看看。”只见小姑娘倔强地摇摇头，从牙缝里吸了几口气，说自己不疼。周思明对她竖了个大拇指：“真勇敢。”
　　小姑娘手里还攥着一朵花，这时举在眼前，小心检查有没有摔坏。一朵套在彩色包装纸的红玫瑰，虽然只有一朵，可是在这个煽情到烂俗的节日里，区区一朵反而显得更别致，尤其是这么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来捧着，更显得有意思。
　　周思明很少逗小孩，这时却有了兴致：“这花好漂亮，送给叔叔可以吗？”
　　“不行啊，今天是情人节，这是我替爸爸买了，要送给妈妈的。”小姑娘解释说。
　　“这样啊，那爸爸怎么不自己送给妈妈呢？”
　　“爸爸他人在家啊，没有陪我和妈妈出来。”
　　“哦？那妈妈呢？”
　　“妈妈在那边。”小姑娘伸出个指头，往周思明背后一指。
　　周思明回头看见一个长卷发、连衣裙的女人远远地立一旁看着这边，看见周思明回头，远远地冲他点点头。看样子女儿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的视野范围内，不过她也真是淡定啊，女儿摔跤了也不会急吼吼地冲过来查看伤情。
　　周思明报以一微笑，看女人缓缓走过来。
　　“依依，打扰到叔叔了吧，给叔叔道歉没有？”女人边走过来边招呼孩子，待牵到依依小手，站定了，笑盈盈地看着周思明，“刚才谢谢你照顾我女儿。”
　　周思明一时没法判断，是太久没见了，还是自己模样变化太大，以至于许若妍第一眼没认出来他。分明是许若妍变化更大，一改当年牛仔裤和T恤衫的装扮，也没有印象里那个圆脸长得胖乎乎的模样了。不过周思明还是一眼认出了她，成熟后，转了个模样的她。“许若妍吧？好久不见呀。”他周思明是谁，也不再是当年的毛头小伙子了，对她的称呼用了全称。当上部门经理管理三十来号人的他了，早已历练出来，对许若妍一开口时心下已有了几分较量的含义。
　　对面若妍依旧是笑，显得毫无芥蒂：“思明，没想到能在这儿见到你。”
　　当年初见若妍时，周思明就是被这种纯良无害的笑吸引住的，没想到多年后还能再见，不过此时周思明心里却存了丝质疑，只是没表露出来，依旧用打磨得滴水不露的态度与许若妍寒暄着。不显得亲近，也不显得疏离，距离感把握得恰好。“是啊，好几年不见了，你女儿都这么大了。”
　　“是啊，孩子转眼就大了。”
　　“依依几岁了？”
　　许若妍看着孩子，鼓励她自己答，依依把攥着玫瑰花的手藏在身后，还藏着那个惊喜呢，回答着周思明，“依依今年4岁了。”
　　“小姑娘真可爱，看来我也该养一个了。”
　　“怎么？你还没有孩子么？”
　　周思明心里咯噔一下，怎么自己往这话题上引，没来由地先紧张起来。“是啊，结婚3年多，也该考虑这个了。”
　　“你也还不大，不急。”许若妍话里挑不出什么差错来。
　　登机的广播响起来了，周思明没来由地松了口气，向许若妍母女道了别，登上了飞机。

　　周思明对许若妍的紧张，与旧情复燃毫无关系。他是对她至今仍心有余悸。若妍留在周思明的脑海里最鲜明的一个印象是在病房里，白墙白床白色被子下惨白的若妍的脸。这个画面一直像大石般压得他喘不过气，一回想起来就要逼着他去清算，勾起一大段负罪、歉疚、厌烦的负面情绪。这些年来他绝口不提许若妍，仿佛生命中从来没有过这个人一样。他现在的生活不需要她来祝福，她过得如何他也一点不关心，只是想离得远远的，远远的。
　　许若妍也绝不像她所表现的那么淡然，看着周思明匆匆离开的背影，她心里掠过一丝苦涩，“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避我不及。”等到周思明的身影消失在登机口，卸下伪装，她一下子无力地瘫在旁边的椅子上。
　　依依摇摇她：“妈妈你怎么不开心了？你看，爸爸送给你情人节的玫瑰花哦。刚才摔倒都没有摔坏呢。”
　　她接过花，眼里闪着泪光，一把抱住了依依，头搁在孩子的肩头，一滴冰凉的液体悄然滑过。依依安静地倚在妈妈的怀抱里，只当母亲是为父亲的细心感动了，心里想着下次一定要告诉爸爸这个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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