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男也很有爱

　　昨夜如童话，很美妙。

　　在西区八十层的奢华颠峰里，一览众山小。

　　醉人的音乐，香醇的美酒，摇曳的烛光，清雅的花香，迷人的伴侣。

　　窗外是触手可及的黑蓝丝绒幕布，点缀着如钻石般闪耀的银屑。

　　然而在梦境里，这些都只是微不足道的衬景。

　　我和他沉浸在酒店套房足足有六尺见方的超豪华浴缸中，如痴似醉，如梦似幻，如癫似狂，王子与公主的幸福生活也莫过如斯。

　　但，这仅是一出剧集，一出由我自编自导自演的浪漫剧集。

　　一切的一切，一切的一切，既不是为了爱，也不是为了情，而是——

　　一场迟到多时的交易。

　　我在清晨第一缕阳光里醒来，枕边人还正犹自酣睡。我侧身端详他，其实，他也算是个俊朗男子，浓眉挺鼻，皮肤呈阳光的小麦色。

　　他睡着的样子很像单纯的小孩，嘴角微微上斜，额前凌乱的碎发，唇边下颚冒出密密的极短极硬的须发，点点如黑芝麻。

　　如果他不会醒来就好了，如果他清醒时也和现在一样就好了。我鬼使神差着探手，轻轻抚摸他坚硬轮廓下的粗砺，十指连心，如麦芒般刺痛。

　　可是，原来睡觉也能骗人，他竟然是醒着的。因为他很快捉住了我的手，放在唇上摩挲。

　　我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挣扎的企图，只是怔怔地望着。有多久了，没人这么疼过我，一定是很久了吧，久到我已经不记得世上还有这么一种情感，久到我的良田变荒地，久到我的湖泊变干涸，真的好久了。

　　他终于睁开了眼睛，只有一秒的短暂不适，刹那就恢复了平日里的深邃冷静，可是那平稳沉着中却好象含着一种我无法解读的复杂神色，深奥难辨，无从揣测，似乎从前在哪里见过，可我一时却记不起来。

　　我在那漆黑的眸中看见自己的倒影，确认了我不过是他恣意玩弄的猎物。

　　我听到他温柔道早，这种语调，这种语气，我从来没有经历过，真的是从他胸腔里发出的么？我依旧感受不到丝毫暖意，心房却经不住地轻颤，我付出了那么多，只想听他一句亲口的承诺。

　　或许是我靠得他太近，或许是他仍意犹未尽，我又再次享受到泰山压顶的恩遇。是耻辱，是肮脏，我知道，不过一次与两次已经没有分别，我要做的只是尽力配合，上演这幕精彩绝伦的桃色戏剧。

　　他直到再次衣冠楚楚都未有给我肯定的答复，我终于忍不住开口了：“那个代理合同……”

　　没等我说完，他就把食指竖放到我的唇畔，示意我噤声，红日光芒透进他清澈的眼底，他的声音浑厚动人，低低在耳边响起，吐字间的气息拂过我细软的发丝，挠得人心痒痒的，他说：“宝贝，我们不谈生意。”

　　不谈？！不谈我耗金耗时？不谈我倾情上演？不谈我费尽心计？

　　也许我的演技还是太烂，因为他的脸色慢慢变了，他眼中存着的星点光芒也淡弱下去，复有幽蓝的邪火窜上来，一字一句令我不寒而栗：“我，从来不为美人计决定生意。”

　　他嘴角浮现轻蔑的笑容，他犀利的眼神如同射线穿透我的衣着，直视我的身体，直视我的心灵。我怎会不恼羞成怒，扬手重重挥去，却在半空中被止住了。

　　他攥得我生疼，手腕已是青白，他的笑容更甚，带着戏谑：“宝贝，现在可不是五年前。”他顺势扔开我的手臂，像是要把我的人也一同扔开，我踉跄着扶住脚边的沙发椅，几乎快要跌倒。他的笑声很爽朗，爽朗得近乎狰狞，我知道他不是在威胁我，而只是在陈述事实：“江若琳，你如今可不是单枪匹马，手下二百多号人可都指着你养活，我奉劝你，不管鹿死谁手，最好别撕破脸皮。”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我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有没有意义。

　　从八十楼的飘渺中俯瞰，四周的建筑不过如新笋般林立，浩瀚的车流不过如蚂蚁般爬行，凭窗远眺，会让人油然生起豪迈王气。

　　可，我不是王者，我只是蝼蚁，低贱卑微。

　　五年，我整整奋斗了五年，我以为终于能掌控自己的命运，却没想到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更比一山高，狭路相逢，他早不再是区区的项目总经理，而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中华区总裁，堂堂地产集团长欣企业的董事会成员，手握生杀大权。

　　到头来，我依然如草芥，任他践踏，还要心甘情愿毫无怨尤的送货上门，还要奴颜卑膝温言软语的乞求垂怜。我成功了却没有胜利，他得到了他想要的却不肯承诺我想要的，我依然似从前那般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从前，他是恶人，现在，他是恶魔。

　　坏消息接踵而至，我才踏进公司的大门，小徐就慌张地迎上来：“琳姐，永欣退回了我们的标书。”

　　“什么！”晴天霹雳，我觉得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铮”一声断了，留下茫然的空白，渐渐的，缓缓的，两日前在他办公室里的情景却清晰地浮现出来。

　　他带着玩味的眼神，似笑非笑地说：“我只想讨回五年前你欠我的。”很慵懒的语气，却字字如千钧，压得我透不过气。

　　五年前！五年前！

　　五年前他是严苛顶真的上司，而我是他疲于奔命的助理。

　　五年前他是彻彻底底，标标准准的工作狂人，十足的完美主义者。

　　五年前他总是凶巴巴，恶狠狠，对着我永远摆一张臭脸。

　　五年前我其实并未曾欠过他什么，那种事情怎么能算是欠？即便他自认为我欠了他的，昨晚我也已经一次过通通还清，此生两不相欠。他为何却连一次公平竞争的机会都不给我？他明明知道那么多人都指着这份合同养活。

　　可是，我连质问他的机会都没有，招标会提前开始了，而他再没有露过面，手机亦是关闭状态。

　　我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去他公司傻等。我如困兽般在会客室里走来走去，走来走去，走到日薄西山，走到华灯初上，走到饥肠辘辘，可是仍然没有他的半分踪影。

　　直至八点多，他的助理才终于想起我的存在，很奇怪的是，他如今的助理竟全是一水的男人。助理礼貌地递给我一张卡片，微微哈腰说：“总裁在此恭候江小姐。”

　　这个地址化成灰我都会记得，那里有我人生最灰暗的日子，那里有我此生最难忘的生日，在那里我生平头一回动手打人，还是个男人，还是我的顶头上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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