珩觞练

　　天阶夜色凉如水，正是白树栖鸦，冷月流萤的时分。

　　凝箢庄内，上上下下一片灯火通明。却有一高一矮两个黑影，躲在一间隐蔽的厢房中，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

　　“事情安排好了？”一个男人问道。

　　“主子尽管放心，万无一失。”回话的是矮个子的女子，身形娇小，声音似尚年少，柔脆之中透着一股干练。

　　“那两边也要盯紧一点，有什么事随时向我报告。你去吧。”

　　“是，属下告退。”少女走到门前，侧耳贴到门上，确认没有动静，将房门打开，又四下张望了一会儿，才谨慎地闪到院中，一跃上了房檐，飞身而去。又过了一阵，估摸她已走远，屋中的人才慢慢踱出来，径自朝前院去了。

　　“珩儿。”

　　“干嘛？”

　　“没事，我就想叫叫看。”莲觞挑了挑眉，一脸挑衅的坏笑。

　　“本少爷正在享受古装马车之旅，没功夫理你。”青珩看都没看他，悠闲地靠在一张月白缎面的垫子上翘着腿，听顶篷上的铃子声音叮零叮零清脆地响。

　　“你是没坐过马车还是没见过马跑？高兴得像小孩子似的。”莲觞一脸不以为然。

　　“实际上既没坐过马车也没见过马跑”——要是老老实实这么说，还不被那家伙看扁了，本少爷怎么可能做这么傻的事。青珩撇了撇嘴，“还说这儿的人都喜欢风雅，我身边却坐个呆牛。”

　　“你就不怕惹恼了我？”莲觞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这小鬼的胆子越来越大了，居然叫他呆牛。

　　“不叫呆牛，就叫莽夫好了，反正是一个意思。”

　　“你的意思是说与我同行等于对牛弹琴了？”他逼近他的脸。

　　“人贵在自知之——唔——”青珩摸着自己被袭击的唇，一阵滚烫。“喂，你干嘛！”

　　当然是让你乖乖闭上嘴了，他心里暗爽，嘴上却轻描淡写：“又不是第一次了，别那么大反应。”

　　“你！”小鬼的细眉拧成一个倒八字，伸手就给了他头上一记爆栗。可惜那小身板跟弱风扶柳似的，落下来的拳头也是不痛不痒。莲觞得意地挤挤眼：“花拳绣腿。”

　　“人家不好意思用狠劲罢了，真使出功夫来，战斗力要破表的。”心知他不疼，嘴上可一点也不能服输。

　　“好了，跟你说件正事，”莲觞突然不回嘴了，居然还看起来有点温柔地对青珩笑了一下，“珩儿，你当真要去参加秀礼？”

　　“不是跟你说过了嘛，凤琰说家里早就定下来这件事了，关系到樗家的声誉什么的，现在衣服都跟你家公子订下了。”

　　“莲羽跟你说了什么秀礼的事没有？”

　　“关你什么事？”管那么多小心变姑婆。

　　看来小鬼还不知道。沉思片刻，莲觞缓缓握起青珩的手，一字一句地问道：“珩儿，你真的愿意跟了我？”

　　难道还需要说什么？若不是那日你害我发下愿，我又怎会孤身一人来到这个世界？难道你没发现，自那一日起，无论是当初的清蘅，还是现在的青珩，都是被你搅得心神不宁呵……

　　青珩终于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那人眼中却无欣喜，猛地用手臂将他环到怀中，马车的铃子被晃得一阵杂乱。

　　“若是我告诉你，选出的秀子都要进宫，又如何？”

　　青珩抽开手，瞪着莲觞：“你骗人。”

　　——无言。墨黑的眼眸里，映着自己的脸。那长长细密的睫毛微微地抖动着。

　　眼前的这个男人，很认真。

　　见他咬着嘴不说话，莲觞淡淡一笑，大手轻轻抚上他的发际。“珩儿，我只要你的心，若你无心于我，我便——”这孩子，怎么眼圈儿又红了？倔起来死不认输，没说两句又开始转泪，那凄惶娇怨的模样，却不比女子还惹人怜，教我怎得说出那句狠心的话？

　　“我不去秀礼了。”

　　掐了自己一下，隐隐地痛。原来这句话可以说得这么干脆，原来你对我，正如我对你，原来，我已得到了你的心么？脸上浮了笑，心中泛起淡淡的涩，珩儿啊珩儿，为何两情相悦之时，我的心中却如此焦灼，难道，这杂陈五味的强烈的情感，就是爱？霸上他的樱唇，不顾一切地吮吸纠缠，仿佛那吻就能将他整个人熔入体中……

　　良久，睁开眼。小鬼瞪着黑眼珠，静静地望着他，如同一只安分温顺的幼鹿。

　　“觞，若我本不是樗青珩，又如何？”

　　他一愣，随即笑了。我要的既不是樗家的二公子，也不是樗青珩这个名字，而是眼前这颗心。“傻瓜，”捏捏小脸，“你是你，就够了。”

　　“我就说嘛，量你也不敢嫌弃本少爷。”

　　莲觞又好气又好笑，世间哪里有变脸像他这么快的！伸手弹了一下青珩的脸，道：“你也不要逞强，送选的秀子既已录了名，是免不了要登秀礼的，否则可按濂国律法治欺君之罪。”一边说一边观察着他的反应。

　　青珩反倒一脸悠闲，“既出此话，莲公子必然是早有计策了吧。”说着斜睨着莲觞。

　　倒是我轻看他了，莲觞暗暗地想。珩儿虽尚年少，又时常激舌斗嘴，一点都不安分，却透着十足的聪明。

　　“办法确是有的，不过总不能白听吧。”倒也是个好机会，嘿嘿嘿。

　　“……死奸商。”翻他一记白眼。

　　“那珩儿是想听还是不想听呢？”莲觞挂着一脸欠扁的邪笑，手指勾了他的头发揉来揉去。

　　你不给大爷笑，大爷只能主动给你笑……心里默念了三十遍莲觞去死，青珩忍气吞声地挤出一个招牌的商业笑容，咬牙切齿道：“想听，求赐教。”

　　莲觞俯在他耳边悄悄说了几个字，那水嫩的肌肤一下子从面颊红到耳根。“我，我可不要……”

　　“若是你想听，那可由不得你了。”莲觞打心底里觉得青珩心慌意乱的样子最好玩了。

　　“不行就是不行！再说，现在是回我家，到了你还不是得乖乖回你的仪翠阁。”这下他总没话说了吧？想骗我上当，没门！

　　“这可说不准，”莲觞含笑流光的余裕让青珩一身冷汗。“不如这样，我们来打个赌，如果到了樗府，我能留在府中，便依我说的；若是不能，我便告诉你逃开秀礼的法子，不要任何赌注。”

　　咬咬牙，一狠心。“成交！”虽然怎么都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儿吧……

　　他大笑。珩儿啊，你是被吃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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