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异

　　躺在牙医的椅子上，我的心在瑟瑟发抖，抖得连话都不敢说、大气都不敢冒。牙医是个年轻的mm，大凡mm都很细心，她温柔地说：“不怕不怕，不疼的。”一面说着，一面将小巧的钻头安上，伸到我的面前来。
　　我努力地将大拇指压在食指上，以免我真的抖起来。
　　mm笑了：“没什么的，不过是牙长得长了点，磨掉一点就好了。很多老人也长这样的牙。”
　　听听，很多老人，老人。我才二十多岁，哪里看得出老？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感谢科学昌明，只是磨圆牙齿，不甚疼痛，难受到底还是难受的。
　　我从椅子上灰头土脸的爬下来，尽管已经是这里的常客，我仍然觉得羞耻，有一种衣服扒光了见人的感觉。
　　“去缴费吧。”医生开好单子。
　　上下四颗，调整磨光，咬合检查外加一次性牙科用口腔包。我乖乖掏出七十一块五毛，来这里的路上早已准备好。
　　幸好，这家医院的医生神经都很坚韧，没有人对我大惊小怪。
　　男友在门口的椅子上看第二十七遍的格雷厄姆，我慢慢蹭到他面前，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牙磨好了？疼不疼？”他抬起头，笑得阳光。
　　我摇摇脑袋，低声说：“对不起。”
　　他笑着站起来，摸摸我的头：“去看骨科。”那手柔软得让我想哭。
　　骨科和牙科不同，我不得不更加小心。
　　“陆医生今天有手术，要不你让别的医生帮你看？”
　　怎么可能？护士也不过顺口问问。要是天底下的病人都那么好相与，谁要个名医的牌匾？更何况，陆医生不同，陆医生看我长大。
　　我更加瑟缩，躲在男友的背后不肯出来，听见他说：“不用了，我们改日再来。”
　　我什么都不想看，呜呀两声，我想回家。
　　仍然低了头随男友回到自己的小房子里，一头倒在床上，听他在厨房里忙活。
　　谁都以为我已经习惯了。切，这种屈辱，哪里习惯？我叹气，将小布老虎紧紧抱在怀里。
　　百无聊赖。
　　“宝宝，不要玩手！”男友走过来，抓个正着。
　　我吐吐舌头，把放大了的手掌恢复原状。
　　干脆俯身扑在床上。
　　男友靠着床边坐下：“很不舒服？”
　　“呜。”我闷在枕头里：“尾巴痛。”
　　如果是条电视里那种漂亮威风的狐狸毛尾巴也就算了，偏偏很短，短胖短胖的，老是一不小心就坐痛了。
　　我连做动物都不合格。
　　男友说：“如果真觉得为难，还是动了手术的好。”
　　“我没有病，为什么要动手术？”我一贯这样回答。
　　我没有病。
　　“返祖现象而已。”父母在我出生以后，一直在医生面前坚持这个说法。
　　是，返祖，只是一不小心哪位妖怪祖先的基因爆发了一下子。
　　我的预知能力很早就表现出来，大到亲人的生老病死，小到父亲一时兴起为我在路边买的麦芽糖。当然，我不可能好好学习。要我放着我的预知能力不用，岂不等于说是让人守着金矿不许挖一样？用来预测考题正好。
　　原本以为只是每个人小时候或多或少都有的能力，随着时间的推移会渐渐淡去，然而我仿佛越来越妖异。
　　上下四颗牙齿渐渐长长，骨骼似乎可以变幻，作息时间也开始拉长，不再按正常人的24小时起居，以至于我不得不找了一个不用坐班的工作。
　　比起红烧排骨，我更爱五分熟的牛排，红红的挂着血丝，咬下去的时候连牙龈都能感觉到牙齿杀入肉中的快感。
　　我发现用各种唧唧呀呀的声音要比用标准普通话更能表达我的意思，而且，花草虫鱼也不大喜欢普通话。
　　有一日在家中打点行李，我提着一百六十斤的箱子免得它磕碰到地板上，一提就是半天。如今的烤漆地板，碰一碰就是一个坑洞，万一留个什么痕迹，我会被妈妈烤来吃。
　　难得我的父母没有惊讶。
　　仿佛我做什么都是正常，母亲很自然的接受了我，毕竟妖怪血统来自她的家族。至于父亲，他不仅接受而且自豪：“宝宝是老天给的宝贝。”
　　可是，尾巴会痛，牙齿会突出。
　　书上总说，人是万物之灵，妖怪要比人低好几等。不管平日里多么威风，到了医院我就原形毕露般的羞愧，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医生就像传说中的蜀山道士，我总害怕他们会一眼看穿我父母的谎言，给我打上妖怪的烙印。
　　能不去就尽量不去吧。
　　男友并不得我的朋友缘。朋友们一早认为他不适合我，认为他太冷情，认为我们两个之间并没有什么爱情。
　　男友知道我的真面目以后，居然肯收容我，居然从未问过我彩票号码，居然没有送我去研究所当小白老鼠，我感激他。
　　爱情算狗屁！
　　“要是以后我们的小宝宝也是这样，怎么办？”谁说特异功能是power?说这种话的人一定自己是个幸福普通人，叫他每两个星期磨次牙试试，包管没过一年他就改成weakness 了。我真心害怕。
　　男友想了想：“顶多像勇敢者的游戏里面的那只小猴子。挺好的。”
　　对了，男友是个怪胎！这个人完全不知道什么叫非我族类。
　　这样也好，我可以在这个男人面前完完全全的作我自己，连点掩饰也不用。
　　“以后还是定期去磨牙吧，免得又像这次这样，把我咬了四个血洞洞。”男友将我的杰作晾给我看。
　　不是我的错。谁叫他洗干净了以后浑身上下都是美食的味道？我把我的爪子搭在他肩上，把头靠过去蹭了两下，表示道歉。
　　男友哭笑不得：“算了算了，和小动物没有道理可讲。”
　　他起身去炖牛肉，满屋子的肉香，刚磨了牙以后分外想念肉的味道。
　　有父母，有男人，有工作，有酒有肉，只要忍得住钻头在口腔里丝丝，我不用太过伤心。
　　变异就变异吧。
　　大家都觉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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