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有幸

　　填饱肚子后的童磊昏昏欲睡，下午阶梯教室的选修课懒得再去上了。柳岩同样也无心回去上班的样子。
　　小饭馆旁边不远就是本市的植物园，说是盖在哪个朝代的宫殿遗址上，面积广大，园内人烟稀少。他们在人工湖边找了一块平坦的草地，坐下把已经温热的啤酒慢慢喝掉。
　　柳岩大多数时候是沉默的，不知道是因为脸上的伤，或是本性如此。自从认识了这个人，童磊越来越搞不明白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每一次见面，都同上次大大不同。
　　而且，大部分时候都不怎么靠谱。
　　像他这样所谓的白领男人，不是都在什么格调的酒吧借鸡尾巴酒消愁，至少也在什么格调的咖啡馆捧一个杯子悲春伤秋吗？哪有鼻青脸肿大老远跑来吃一顿肉夹馍的？况且……
　　“为什么……带我来？”
　　柳岩呆望着湖面上细碎的闪光，，最后扬起头慢慢叹了口气：“说来不怕你笑话，因为想不出来找谁。但是又实在不想一个人。”
　　童磊瞪大了眼睛看他。
　　“你不到我这个年纪，是不会懂的。路越走越窄，走不动的时候，连一个说说话的人都找不到。”
　　“那就跟我说呗。”
　　“你还嫩着呢，说了也是白扯。”柳岩从喉咙里笑一声，将最后一点啤酒喝完。
　　童磊最恨他这种把自己当傻小子耍的不懈态度，反唇相讥：“就你现在这德行，还卖什么关子。你要是多有能耐，怎么会混到今天这地步。”
　　“毛刚长全就知道去找炮友，你确实比我能耐，将来挺有前途。”
　　童磊彻底的火了，蹭一下站起来，空易拉罐掼在地上，大声说：“至少我不会骗一个女的结婚，骗不下去离了还挺他妈装B的。我看你挨揍挨得对，我要是你老婆也不等着你爹揍你这一顿了，早就找人把你废了。”
　　柳岩一下子愣住了，脸一下子憋得通红。
　　“哦，我忘了，你本来就……”
　　午后的阳光烤得童磊有点发晕，酒精在脑袋里微微发酵，他看见柳岩的脸色渐渐由红到青再变至惨白，摇晃了一下，也站了起来。
　　“你说得对，真他妈装B。”他弯腰拾起童磊砸掉的空罐，连自己的一起，扔进不远处的垃圾箱，头也不回的走远了。
　　童磊躺回草地上，婆婆纳的枝叶擦在脸边，微微刺痒，反击后宣泄得痛快，但更多的，是不安。
　　说得太过了，童磊想，怎么面对他就压不住火呢。
　　又躺了一会，童磊一个激灵，跳了起来。
　　妈的，柳岩带自己来这个鬼地方，怎么回学校啊，尼玛隔一个城啊！
　　他奔去原先柳岩停车的地方，不出所料，空空荡荡。

　　童磊小的时候，一心向往着大城市，那里有更多的人，更宽的路。刚来到这个城市的时候，他有好一阵子既是兴奋又是惶恐，每一夜都辗转难眠。这么大的城市，这么多的人，这么渺小的自己，有太多的未知的可能，每踏出一步都是新的。
　　而现今被挤得贴在公交车窗上的童磊，心中只余下神兽狂奔而已。
　　直到天擦黑，他才一身臭汗，满衣服褶子，两股战战地返回学校。各种被指错路，各种倒车，各种坐反路线，各种在人海中两脚离地地向车门挣扎，尼玛，尼玛啊！
　　中午白吃那么多，全变成汗被晚高峰的人群挤走了。
　　已经没有力气横穿学校去食堂打饭，他随手在路边买了份盒饭，拖着脚打算回出租屋吃完就睡。
　　至于那个莫名其妙的柳岩，他这盆老骨头汤太难消化，什么社会关系学，随……随他去吧，最好以后都不要再见了。
　　不过……真的，不再见了吗？他忽然想起那已经不甚真实的薄嘴唇的触感，在混着蔷薇花香、已有凉意的晚风中，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个大激灵。
　　他摇摇头，把那些趁虚而入般复活的零碎记忆甩在一边，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揭过这一拖泥带水的一页，他应该重开个小号，再战江湖。
　　只是这一次，他要怎样走下去呢？童磊想起柳岩白天的话：路越走越窄，走不动的时候……
　　那么自己呢？柳岩的今天会是未来的自己吗？
　　他又摇摇头，嘲笑自己的杞人忧天，怎么可能，我和他，完全不一样。
　　于是童磊骄傲地抬起自己年轻的头颅，遥望未知的康庄大道。
　　冷不丁一辆车擦身而过，险些撞到了他，那一盒饭全被碾碎在车轮底下。
　　童磊边痛心疾首自己的晚餐边跳脚恶狠狠地骂：“没长眼吗？！找死啊！”
　　那辆车的车主仿佛听见了他的痛骂，车摇摇晃晃勉强停在了路边。
　　咦？好眼熟的一辆车啊……
　　他不由自主地走上几步，直到在半摇下的车窗里，再次看见柳岩。
　　只是柳岩的样子有些奇怪，不，是更奇怪了。他本来就口歪眼斜，如今看起来更是怕人，伏在方向盘上眼睛紧闭面色惨白，额头上满布豆粒大的汗珠，下嘴唇被他自己狠狠咬出一排血印子，整个人剧烈的打着摆子。
　　童磊小心地伸出手去推了推他，发觉他衣裳尽湿，触手全是冰凉的汗，人却没有什么大的反应。
　　这怕是要往医院送才行吧？童磊一时有点发慌，他狠狠揉了把鼻子定了定心神，发现柳岩的手机就在座位上，连忙绕到另一边车窗奋力够到手里。
　　打给谁呢？他费了半天劲才解开触屏的锁，又找了半天才弄明白哪个是通讯录，越着急手指越不听使唤，那一行行的数字上下乱跑，捉也捉不住。头一个名字是婷婷，这是谁？先pass。爸爸？揍得他妈都不认识儿子了，也pass。还是打给妈吧。
　　可是正准备摁下通话键，那不争气的手机嘟嘟两下，跳个低电量自动关机的方框，闪几个关机画面，彻底黑了。
　　童磊捧着手机傻眼，身后几个破塑料袋随着擦地风稀里哗啦的扫过街面。这算是什么？冤家路窄？阴魂不散？您故意耍我呢是吧，柳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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