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阳

作者:如是非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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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迟阳-5


      产生这样的念头后,平时没留意的事情都开始留意起来。
      班上的同学提到他的名字时段净夕会注意听,有一次从副班长口中得知他跟副班长住同一栋楼;在办公室里听到4班的老师对他交待事情时会把视线扫向他;观看学校展览板上的画作时看到注有他名字的作品会多停留几眼。

      进入十一月中旬滨西就开始大幅度降温,低温将这座沿海城市完全笼罩起来,仿佛前几天的风和日丽只是人们的一种错觉。学生们纷纷添衣服加外套,女生们也换下了裙子。
      奥数培训就在这样寒冷的天气中拉开了序幕。
      参加这次奥数培训的学生来自四五六年级,每个班各三名学生。第一次授课的时间在期中考前一周,期中考过后奥数进行了第二次培训——这也是在学校进行的最后一次培训,从第三次课起学生们就转移到郊区一所寄宿学校上课。
      由于寄宿学校地处偏僻、路途遥远,由学校统一派校车送学生前往。
      尽管每个年级只有12名学生,但他们并没有在同一个教室上课。1班、2班和其他几所学校的学生一起上课,而3班和4班的6名学生则被分到了另一个班。
      奥数培训每次上四节课,第二节课课间学生们要到寄宿学校的操场上做广播体操。
      不同于青平小学的寸土寸金,寄宿小学可以说得上占地广阔,加之郊外天气晴朗,阳光充足,空气新鲜,连带着段净夕不算喜欢的广播体操时间也变得美好起来。

      学校的校车七点十五分出发,段净夕六点二十分就得起床。平时周一到周五学校都有提供早餐,保姆都是八点为两个大人准备好早餐,周六学校食堂不开放,段净夕每次培训就去小区大门外的早餐店吃早餐。
      元旦过后接连两个星期六小区的早餐店都没有开门营业,她只好到马路对面的小店解决早餐。
      进入隆冬后天亮得晚,清晨六点四十二分的光景,天空灰蒙蒙的,冷冽的寒意笼罩着整条街道,街上静悄悄的,只有零星几个行人。
      进店后段净夕找了一张空桌子坐下,百无聊赖地等早餐。
      陆慎析就在这个时候走进了店里。

      店内空间狭小,只摆了四张桌子,还剩下四五个空位,她的位子离门口比较近。段净夕看见他走过来,举起手朝自己挥了挥,“早。”
      “早。”段净夕从怔愣中回过神:这边是他住的小区,他来这里吃早餐根本不足为奇,反倒是她的出现比较突兀。
      陆慎析跟老板点了一份早餐,在她对面的空位子坐下,“你平时都在这里吃早餐?”
      “没有。我平时在我们那边吃,最近那家店都没开,就来这边吃了。”

      段净夕的早餐先被送了过来,因为她不习惯在外人面前吃东西,加上出于礼貌的缘故,于是拿着一次性筷子继续跟他聊天。
      他扬了扬英气的眉,嘴角露出一抹和煦的笑,“你先吃吧,不用等我。我吃东西很快的。”
      “好。”虽是这么说,她只是端起纸杯喝豆浆。
      过了一会,他的早餐也被送了过来,段净夕这才松了口气,低头认真地吃起早餐。

      冬天的早晨总是显得阴冷无光,凛冽的风肆意地刮过街道,只有零零碎碎的灯光陪伴着城市里早起的人们。
      她参加过很多次奥数培训,每个周六的早上都是一个人出门,一个人吃早餐,一个人走去学校,然而这个清晨成为了例外。
      吃了一会儿,陆慎析见她出神地望着外面,问:“看什么?”
      “外面好像下雨了。”隔着朦胧的天色隐约可以看到飘忽的雨丝,空气中也渗入了几分寒意。
      老天爷似乎觉得前天夜里的雨水不够充沛,才隔了一天又下起了雨。
      陆慎析也扭头望了一眼外面,“是下雨了。你没带伞?”
      “有啊。你呢?”倒不是她有预感今天会下雨,只是去年夏天她曾有一次因为暴雨被困在学校回不了家的经历,后来就习惯每天携带雨伞,下雨天挡雨,晴天就遮太阳。
      她看到对面的人像大多数嫌麻烦的男生一样毫不在意地摇了摇头:“没有。”

      段净夕很早以前就发现,当所有人都觉得因着同学的情谊很多事情应该是理所当然的时候,她却总是在纠结自己跟他人的界限,独自在遥远的边界外徘徊。
      就好比现在这种情况,如果是在以前,她心里宁愿把包里的伞让给他用,自己选择冒雨跑去学校。
      尽管这种想法不正常,可是她无法抑制大脑细胞的活动。
      而如今,她已经知道自己必须克服这种心理障碍,有时甚至会在一些细小的事情上纠正自己的举动——尽管有时执行起来很困难。
      这个人两个月前还送过她回家。
      这样一想,心底那些在别人看来没有必要的抗拒此时也似乎显得有点多余了。
      店外稀疏的雨帘随着雨声在逐渐变密,雨势也变大。伴随着淅淅沥沥的雨水声,她心底翻起的波澜逐渐归于平静。
      她挣扎着开口:“那等一下你打伞?”

      陆慎析吃完早餐在座位上等了她一会,然后两人结伴出门。
      段净夕从书包里取出雨伞,陆慎析接了过去,打开伞跟她示意:“走吧。”
      “噢。”
      雨水不停地落到地上,溅起细微的水花,整个路面湿漉漉的,给这个冬天平添了几分料峭的寒意。
      段净夕看着脚下踏过人行道上一块又一块橙红色的方砖,然后落回水泥地上,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走过了十字路口。
      她扭头望了一眼身后的一串水迹,继续往前走。
      似乎跟人一同走在一把伞下,也没有想像中那么困难。

      冬天的晚上冷而漫长,段净夕洗完澡就坐在书桌前看书,保姆傍晚做好晚饭出去探望亲戚了,整个屋子静悄悄的,直到外面越来越大的说话声打破了宁静——继母似乎跟爸爸吵架了。
      两个大人起初说话还比较小声,对话的内容也比较平和,后来音量逐渐升高。
      继母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了进来:“你跟那个女人生的就是女儿……我也是女人,我想要个小孩有什么错……”
      段净夕隐约听到爸爸说了一句什么话,提到了自己的名字。
      而继母的声音有向歇斯底里靠拢的趋势:“我不管,她是你跟那个女人生的……”

      段净夕看书的兴致已然全无,阖上书站起来,准备洗漱睡觉。
      她觉得好像回到了从前父母离婚之前的日子,每天争吵个不停。
      所不同的是,以前父母吵架过程中从来不会牵扯到她,而现在继母和爸爸吵架把话题拉到她身上了。
      她或多或少能理解继母。跟丈夫生一个小孩大概是每个嫁作人妇的女人的想法。继母嫁给爸爸已经两年,想生小孩也正常。
      可是继母生不生小孩都跟她没有关系。
      这一刻她无比希望自己是寄宿学校的学生,这样就可以换来清静的环境。

      奥数培训并没有随着第一个学期的结束而结束,而是延续到了新的学期。
      校车从青平小学开往寄宿学校要差不多要花四十分钟。随着春天的到来,车窗外的阳光也开始变得明媚。
      一开始段净夕参加奥数培训只是因为被选上了,但是经过几次培训也喜欢上这种坐车去求学的过程。她坐在车厢里静静地看着沿途的风景不断掠过,心里宁静悠远。

      期中考一过,年级组织学生们前往郊区的一个农场秋游。当天并不提供午餐,农场给每个班级分配了炊具和食材,由学生们自己动手准备午餐。
      食材有鸡蛋和番茄、小白菜、土豆、萝卜等蔬菜,还有一大块猪肉。段净夕跟班上的生活委员一起去征询了班主任的意见,接着开始安排各项分工:洗菜、切菜、炒菜、端菜……
      每个班的灶炉离得并不远,附近一块空地上摆了一张长长的桌子给各个班摆放东西,桌子边上放了几把椅子。
      等到所有材料都切好准备下锅,段净夕也终于有机会喘口气,走到放包的地方拿出水喝了两口。
      生活委员跑过来问:“段净夕,那个番茄炒蛋要不要放糖?”
      段净夕的额头顿时打了好几个结,“番茄炒蛋不是放番茄和蛋就行了吗?”
      女生瞪大了双眼:“还要放盐啊!”
      “噢——”段净夕想了一下,“柯艳秋说她来弄番茄炒蛋,她说放就放,她说不放就不放。”
      “哦,好的。”女生得到指示迅速跑开。
      段净夕目送生活委员跑到柯艳秋旁边说了什么,柯艳秋已经准备要炒菜了,看上去胸有成竹的样子。她松了一口气,转头就看到几名学生悠闲地坐在长桌周围的椅子上休息,陆慎析也在其中。
      4班分到的地方跟2班相邻,段净夕瞄了一眼4班的情况,问陆慎析:“你们班都弄好了吗?”
      “没有,但是都安排好了。”
      他问:“你不会做饭?”
      他面向椅背而坐,膝盖微屈,双手搭在椅背上,姿势相当闲适随意。
      “不会。”段净夕相信在场没有几个人会这项技能,答得并不愧疚。
      他露出一抹清朗的笑,眼底蕴满了明朗的笑意,连同眼皮下一层细小的内褶都变得分外生动:“我会。”
      他说话时露出的牙齿跟身上的衬衫一样洁白整齐,段净夕不禁想起了《悲惨世界》里芳汀的那一口白牙。
      段净夕十分好奇:“你会做什么菜?”
      他坐正身子,看上去特别一本正经:“炒饭。”
      “还有呢?”段净夕虽然从没做过饭,也知道炒饭并不难做。
      “别的暂时还没有机会施展。”他仍旧笑着,眼底如同头顶的蓝天清澈。
      哼,还不是跟她一样。
      如果仅从外表和气质判断,这个男生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会进厨房炒菜的人。
      段净夕本想跟他说炒饭并不能代表一个人的烹饪水平,想了想最终只是问他:“炒饭的时候你放了什么?”
      这个问题似乎把4班的班长问倒了,他想了想回答:“火腿和香肠。”
      “没有了?”
      “没有了。”
      果然都是半成品。

      夏天来临前,继母如愿以偿怀孕了,连保姆都能感受到继母那种从心底焕发出来的笑容。段净夕爸爸的公司规模比以前更大了,他也更忙了,段净夕经常好几天看不到他的身影。
      那个星期天下午,段净夕步出小区,像往常一样到附近的沿海大道散步。尽管保姆知道她星期天下午都会出去散步,她出门前还是去跟保姆说了一声。
      到了海边刚过四点,此时刚刚迈入盛夏,太阳被飘移的云朵遮住了,只在云层边缘溢出淡淡的光线。
      段净夕沿着海边的柏油大道走了很久,起风了,她跟随风的足迹跑了起来。
      跑了一百多米,她的视野里出现陆慎析和一个小男孩的身影。

      段净夕曾经听陆慎析在两次闲聊中提及弟弟,但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的弟弟。

      陆慎析牵着弟弟向她迎面走过来,“你在这里散步吗?”
      “对啊。在家里不知道可以干什么,就出来走走。”
      陆慎析的弟弟模样看起来很小,柔嫩白皙的小手牵着哥哥的左手,黑色的小脑瓜低垂着,神情孤寂沉默。
      陆慎析摆了摆牵着弟弟的手,轻声吩咐:“叫姐姐。”
      小男孩仰起小脑袋,一双黑溜溜的眼珠动了动,张开小嘴叫道:“姐姐。”
      他跟陆慎析一样继承了非常优秀的基因,五官精致,轮廓格外分明。两兄弟站在一起,隐约可以看出相似的五官。
      段净夕自认不是一个有爱心的人,但是对着如此乖巧沉默的小男孩,心底也不由放柔。
      她曾在一本书上看到跟人平视能在某种程度上去除对方的戒心,于是蹲下身,与小男孩的目光平视,回道:“你好。”
      小男孩十分认生,对哥哥依赖极深,叫完“姐姐”又靠回到陆慎析身侧不说话,小脑瓜重新低了下去,只露出一个乌黑可爱的发顶。
      段净夕重新站直身子,扭头问陆慎析:“他今年几岁?”
      “三岁半。”也许因为话题中心是弟弟的缘故,陆慎析的眉眼变温和了许多,说话的同时,伸手揽了揽弟弟瘦小的肩膀。
      “上幼儿园了吗?”
      陆慎析摇了摇头,眸色微微一黯:“没有。他不喜欢上幼儿园,要等到9月。”
      段净夕点了点头。她也看得出小男孩有些自闭认生,暂时留在家里被家人照顾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选择。

      这条大道靠着海边,宽阔的柏油马路两旁都铺着青翠的草坪供人们休息,两条平行的马路也以绿化带隔开,绿化带上种植了各种花草,草坪上每隔五十米有一个花圃。
      陆慎析的弟弟看到一个花圃后轻轻扯了扯哥哥的衣服下摆,伸手指了指。
      陆慎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那是一片开得姹紫嫣红的花圃,有几个小孩都围在那里玩耍。
      他低头问弟弟,嗓音柔和:“想玩吗?”
      小男孩点点头,神情静默,只是目光中隐隐闪动着期盼。
      陆慎析揉了揉弟弟的头,“那去吧。不要走太远,哥哥会在这里看着。”
      小男孩得到准许便松开陆慎析的手,走过去蹲在草地上开始玩耍。
      其实那里也没什么可玩的,这条大道是这一两年刚建好的,花圃也是最近才种的,小孩子顶多只能摸摸小草和看看花朵,可是小家伙玩得不亦乐乎。
      段净夕注意到小男孩并没有像其他小孩那样看到好看的花朵就伸手去摘,只是盯着花盘看了好一会,模样特别乖巧。

      草坪上有不少人在放风筝,临近黄昏的风在大道上穿梭着,把风筝带得老高。造型不一、颜色各异的风筝点缀了蔚蓝高远的天空,分外好看。
      段净夕将目光从草地上弱小的身影收回,仰望了一眼天上五彩斑斓的风筝,问:“陆慎析,你放过风筝吗?”
      “以前放过几次。”陆慎析也抬头望向天空,视线黝黑无波。
      段净夕跟他闲聊了一会,问:“你经常来这里吗?”
      “没有,很少。今天是带我弟弟出来走一走。”
      段净夕看向小男孩。那个瘦小的身躯正蹲在地上,独自安静地玩耍泥土。
      陆慎析跟她打了一个手势,折身往回走,视线一直没离开草坪上的弟弟。

      段净夕徐步跟在他身后,视线从小男孩移回他身上。
      远处的海面在阳光下翻滚着金黄色的波浪,他的发梢和肩膀处也染了一层浅金色。
      或许是因为有弟弟在身边,他今天给人的感觉跟平时很不一样。

      陆慎析留意着玩耍中的弟弟,一边问她:“你每个星期都来这里吗?”
      “差不多。也不是每个星期都会来,不过基本上有时间就会出来走一走。”
      段净夕推远视线,瞥见远处有几辆建筑施工的大型机器,问:“那边在干嘛?那些机器是做什么用的?”
      陆慎析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过去,说道:“那个是推土机,他们要挖土填海。”
      “填海?”段净夕不明白为什么要破坏如此美好的自然景观,“为什么要填海?”
      平时的考试段净夕跟他的成绩排名不分上下,只有在这种时候,段净夕才体会到他是一个见识比自己广阔的人,能为自己解答疑难问题。
      “城市要发展建设,土地不够用就把海填了,这样才有多余的地。”
      “那以后这里是不是不能看到海了?”段净夕心中不禁惋惜不已。
      陆慎析点头,以目光示意远方,“这边应该看不到了,要去远一点的地方才能看到。”
      她怔怔地看着远方,心想:远一点的地方是多远?她走路能走过去吗?
      陆慎析看了一眼两米之外的弟弟,将视线移到她脸上,“你喜欢看海?”
      段净夕摇摇头,仍望着夕阳下庞大的机器出神,“不是。只是喜欢来这边散步,而且觉得填海很浪费。”
      可是她心里也清楚,很多景物都会随着城市的发展而逐渐消失,不复存在。纵然多么不舍。

      收回视线时正好对上陆慎析的目光。他的瞳眸逆着落日余晖,犹如历经上千年的美玉,边缘折出柔和温润的浅光。
      他问:“怎么了?”
      段净夕指着水天相接的地方,“看夕阳。你觉得好不好看?”
      陆慎析望了一眼她所指的地方,“每天的太阳不都是一样的吗?”
      段净夕默默地在心里咀嚼他的话,视线重新移向海上的落日,“我每次来这里散步的时候,心里都希望以后还能像现在这样看夕阳。”
      陆慎析闻言笑起来,“你的愿望就这么简单?”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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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1.我没微博,博客里没写什么东西所以关了。
    2.写《穿过》时就说了会写黎墨的故事,但是现在有两个坑要填,估计要等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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