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阳

作者:如是非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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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迟阳-44


      夕阳将西边的天空染成了醉人的酡红色,黄昏的凉意笼罩着医院,风在房间里轻轻地飘荡着。
      病房里开着灯,透过他的肩膀,她目光所及就是白色的天花板,一点点冷静下来。
      右手完全使不出力,出事后不久她就被送进手术室,还没得及让医生察看。现在手腕稍一使劲就泛起一阵酸疼感。
      长久的沉寂过后,段净夕深吸了一口气,忽略后背隐隐传来的痛楚,放冷了声调:“我想睡觉了,请你出去。”
      他闻言松开她,走到门边关上病房的日光灯,“你睡。”
      段净夕松了一口气,待得在黑暗中看到他重新走回床边,忍不住抬眸瞪向他:“你干什么?”
      陆慎析替她拉好被子,语气出奇地平静:“我不想惹你生气,但是你需要有人看着。”
      “我不需要你照顾,麻烦你出去。”
      “我说了,什么事等你伤好了再说。”
      他取来一瓶纯净水放到床边的柜子上,又在旁边放了一根包装完整的吸管,“我给你请了一个看护,明天就过来。”
      “你很闲是不是?”她终于无法再继续维持表面上的平静。
      陆慎析似乎对她的反应早有预料般,从容地脱下外套搁到沙发上,解开袖子卷到肘间,语气就像是在对一个闹脾气的小孩讲道理:“段净夕,你怎么不想想,你在马路上看到一个不认识的人摔倒了尚且会把对方扶起来,何况现在躺在病床上的人是你,我怎么可能放任不顾?你现在应该先把伤养好,为什么要为了跟我对抗而跟自己过不去?”
      一室沉寂。
      室内很暗,男人身上的白衬衣在黄昏中显得分外柔和,那抹干净自然的冷色调在视野里层层漫开,让她有片刻的失神。
      直到空气都冷却,她才面无表情地对上他的视线:“我想打一个电话,请你出去一下。”
      这回他倒是完全没有异议,从床边取过手机递给她,出去前帮她重新开了病房里的灯。

      段茂扬半年前已经很少过问公司的日常运营,只是固定出席每周的高层会议以及参与一些重大决策。
      等他接通电话,段净夕跟他说明了自己的情况。
      听完她的陈述,段茂扬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才说话:“净夕,美居那个项目现在正是关键时刻,你这次出事太突然,我现在不能批准你的辞职。”
      从手机里传出的说话声非常清晰,段净夕听懂了父亲话中的含义,眸光微凝,另一只手食指轻轻滑过移动架上的文件,隔了好几秒才开口,语调十分平静:“明天我会把医院的诊断书发给您。”
      她顿了顿,继续说:“这段时间我会把美居的项目完成,这个项目最近有什么进展您应该十分清楚,我会叫秘书把资料整理出来——”
      大概是察觉出她话中的生疏,段茂扬的语气和缓了一些,不若之前严厉,“你在哪家医院?”
      段净夕声音依旧没有波澜:“爸,现在已经晚了,即使你来了我也没法招呼你,别麻烦了。如果你觉得我现在这种情况不会影响公司的运营决策,这几天我可以在医院办公,但是接下来恐怕您得找人接替我的工作。”
      挂断电话后,她将手机放好。
      她怔怔地看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呆,不无冷血地想,这次出事倒也有一个好处,起码她有了足够的理由离开公司。

      陆慎析再回到病房时,她已经收起所有情绪。
      段净夕下午刚睡过一觉,虽然这会觉得累,但是一想到还有一个人在房间里怎么也睡不着。
      她闭着眼睛,脑子却十分清明,只能不断地想事情,从公司下周一的安排一直想到下个季度的安排,这样过了一个小时都没睡着。
      楼下时不时响起汽车呼啸而过的声音,而病房里的另一个人一点声响也没有。
      她睁开双眼,往床尾那边扫了一眼。
      卧躺的姿势极大地局限了她的视野,虽是如此,她还是将沙发那边的情景看了个大概:他半个身陷在沙发里,手肘支在扶手上,双眼闭着,深峻立体的轮廓在黯淡的光线中微微透了出来,高挺的鼻梁尤为明显。
      她的目光在沙发附近逡巡了一圈。
      这样的姿势睡觉得有多难受。
      过了几分钟,她收回目光,转而望向窗外。
      看着房间的夜色越来越浓,楼下汽车声经过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混混沌沌地睡着。

      翌日早上果然来了一名看护。她没有力气去计较,也懒得再跟他争辩。
      陆慎析几乎在病房驻扎下来。段净夕不跟他说话,他在病房里也很少说话,大多数时候就是抱着笔记本坐在沙发那边工作,偶尔接几个电话。护士来帮她换纱布的时候,他就到病房外静静等候。
      他一般中午离开医院,傍晚又一身干净地出现在病房里。虽然他的视线一直对着笔记本屏幕,却又对她这边的情况了如指掌:她行动不方便,上下床都需要护工帮忙,有时护工刚好不在,他就出去喊护士。
      段净夕习惯了在办公室里进行高强度的工作,现在只能躺在床上养伤什么事情都不能做,时间变得异常难熬,每一秒都变得漫长无比。有时茂枫的员工打电话过来向她询问公司里的事情,这个时候时间反而过得快一点。

      周一下午,段茂扬来了一趟医院。
      “医院住得惯不惯?我叫方婶来照顾你?”段茂扬一年前重病住过医院,知道住院的日子并不好过。
      “不用了,医院有护士看着。”段家那栋三层别墅就够保姆忙活的了。
      段茂扬见她态度坚决,心中不免也有一丝后悔,“……如果我把公司交给你呢?”
      “爸,我说过,我对这个行业没兴趣。”段净夕对父亲这种完全抓不住重点的思路深感无力,只觉得疲惫不已。
      “我倒是想知道,你对什么行业感兴趣?”
      察觉到父亲的声调再度变得强硬,段净夕在病床上直视他:“爸,你应该知道短期任职跟长期任职的情况完全不同,如果长期任职,我会培养自己的心腹、按自己的想法管理公司,到时候你会完全放心吗?”
      她的话音一落,段茂扬果不其然微微变了脸色。
      段净夕见他好一会都不说话,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半晌,段茂扬终于重新开口,态度已是大为迥异:“这段时间你好好休息,等伤好了再把手头上的工作交接一下。”

      她后背的伤口尚未愈合,医生和护士再三叮嘱她不能久坐,所以住院这一个星期段净夕大部分时间都躺在病床上。
      陆慎析给她买了一副耳机,就放在床边的柜子上,她从来没用过,白天就看电视新闻,有时也用手机查阅邮件和浏览一些简单的资讯消息。
      中午过后天空一直灰蒙蒙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天边积聚了几大团铅灰色的云朵,只不过一会儿的功夫,瓢泼大雨就从天而降。
      段净夕跟中介结束通话时,整个城市都已经弥漫在茫茫的水汽之中。
      看护是一名四十来岁的妇人,负责照顾她吃喝和日常洗漱,看着外头的大雨自然而然地就问了出来:“这雨下得真大!段小姐,陆先生有带伞吗?”
      段净夕侧头往外瞥了一眼,想起早上他走时的样子——他只拿了笔记本电脑和几份文件,哪里有什么伞。
      她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没有吧。”
      外面暴雨如注,密集浩大的雨声将她的思绪带得老远。
      这个时候他应该在溪城——早上他离开病房前说过今天要回溪城开会。护工来的第一天她就跟他说过他不用再到医院,他听后仍是一切照旧,她也就不再浪费唇舌。

      陆慎析跟客户结束会谈时已近黄昏,夕阳在暗蓝色的天幕缓缓下沉。
      车子启动,司机从前面回过头问:“先生,是送你回家吗?”
      陆慎析靠坐在后座皮椅上,“送我去机场。”
      “是。”
      城市的路灯开始依次亮起,在他脸上勾勒出明与暗,陆慎析视线滑向远处华灯初上的大厦,神思有些恍惚。
      从得知她出事的那一刻起,陆慎析就一直在担心她的伤势,来不及细想她为何出现在青岸路——那辆宝马是骆中屿新买的车,董卓锡并不知道它的由来。直到在手术室外等候时,陆慎析才回想起董卓锡说过早上那个路段出了一场车祸,而在看到车祸新闻时一切都有了解释——前一天他开过那辆车。

      她是铁了心要对他跟她之间的事情进行冷处理。
      她在病房里跟中介打电话并不避讳他的存在,那些对话无不提醒着他她的去意坚决。
      都说失去过才会更明白得到的喜悦。可是陆慎析从未体会过那种感觉。
      面对她,陆慎析甚至不敢轻易赌,害怕稍有差错就会激怒她。

      吃完饭段净夕重新开了电视机,好几个台的新闻都在报道这场突如其来的强降雨。由于雨势太大,机场不得不取消多个航班;机场高速出了一场追尾事故,整条高速上堵了很多车……
      她拿遥控器换了几个台,都是诸如此类的新闻。
      看护的工作时间持续到晚上八点,到点后像往常一样向她道别:“段小姐,如果没有别的事的话,我就回去了。”
      段净夕压下思绪点点头:“你回去吧。”
      明天她就要出院了。看护走后,她用手机给中介回复邮件,从邮箱退出时电视台还在播晚间新闻,滨西电视台的主播在报道大雨的最新消息,比傍晚多了几则强降雨带来的事故新闻。
      连绵的雨水在玻璃上汇成一条银色水柱,空气湿漉漉的,停在医院楼下的轿车在雨中发出一阵阵急促的鸣叫,尖锐的鸣声穿过雨帘远远地传了开去。

      陆慎析风尘仆仆地赶到医院时已是夜晚,整个住院部的走廊静悄悄的。
      推开病房的门时就看到她站在床边,双手艰难地撑在床沿,医院的病服穿在她身上空空荡荡的。
      她很抗拒他人的接触,护工来后也只允许护工把她搀扶到浴室,洗脸擦身都是独自一人在浴室内完成,如果不是担心伤口裂开,只怕连护工的搀扶也会一并拒绝。
      陆慎析连忙掩上门走过去,“怎么下床了?谭护士走了?”
      她抬手推开他,声音突兀地在病房里响起:“别碰我。”
      陆慎析一时无暇探究她突如其来的怒火从何而来,仍是伸臂去环她的肩,“我先扶你回床上。”
      她急躁地挣出他的手臂形成的包围,音量难以克制地拔高:“说了别碰我!”
      他只怔了怔就继续手上的动作,力度迁就着她,“先回床上。”
      她双脚定在原地,伸手挡于身前,忽地冷静下来,“我说过不想欠你人情。”
      “你说反了,如果硬要说人情,由始至终都是我欠你人情,你就当作我在还人情。”
      她不明白他口中的“欠她人情”从何而来,顺势接道:“你想还人情是不是?那很简单,请你走吧。”
      他的手僵在半空,唇边浮现一丝凉薄的笑,眸光深处浮动着黯然,“我就那么让你心烦,让你恨不得抹掉我的存在?”
      不等她回答,他就继续说下去,声音隐隐带着几分苍凉,“也是,你宁可开那么远的车去青岸路现场,也不愿意对着我,更别说多看我一眼了。”
      段净夕本可以用一句冷冰冰的话回应,然而话到了喉咙却说不出来,只是怔怔地回望他。
      窗外陡地划过一道闪电,将室内照亮,男人的头发和西服上都沾了一层细细的雨水,在灯光下闪耀着点点晶莹的光芒。
      他转过身背对她,垂于身侧的手握成拳头,沉郁的话语一句一句地割开黑夜:“我多希望那时有别的选择,那样也不至于现在完全找不到理由站在你面前。不管现在我做什么,你都不会在乎。”
      她立在床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无端地感到一阵心酸。
      耳边还回荡着他的话,每一个句子都犹如锋利的刀刃插入她的心口,一下下直抵深处。
      他见她不说话,敛去所有情绪走到门口,手握在门把上,平稳地开口:“如果你现在不想见到我,我先出去。我就在外面,有什么事就喊一声。”

      又一道闪电撕开了天边,映亮了雨夜的天空,在炫目光亮的映衬下,男人高大挺拔的背影似乎凝结住了,看起来尤为形单影只。
      她的脑中挥之不去只记得他眼中的哀伤,还没来得及思考,身体已经先于大脑做出反应,手没抓稳反而牵动到伤口,一阵痛楚从后背沿着脊柱传遍全身,双脚一麻就滑倒在地。
      陆慎析抢上前一把将她揽住,自责不已:“对不起,是我不好!是不是弄到伤口了?”
      她猛地惊醒,垂头推开他,只有声调泄露了一丝脆弱:“走开。”
      然而这次他没有再退让,不顾她的挣扎将她拥在怀里:“走开然后让你再摔一次吗?我说过,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再放开你。”
      她双手去顶开他,然而结果都只是徒劳,他纹丝不动。
      力量的悬殊早已预示了这场较量的结果。
      她痛恨这样弱势的自己,什么也做不了,连抵抗都显得无力。
      隐忍多日不发的情绪像是被打开了一个缺口,所有的不甘霎时间尽数涌上来,一波一波地将她淹没。

      陆慎析一手抱着她,一手轻轻按在她脑后,炽热的呼吸喷在她耳侧:“不要再推开我,好吗?”
      她没有言语,只是揪住他的衣襟,如同溺水的人终于抓住了救生的浮木,指关节都微微泛白。
      他的衣服上沾了一点雨水的清凉味道,怀抱却很温暖。她害怕这样的温暖,生怕自己会沉溺其中。
      二十多年的生活早已给了她冰冷的教训。所有的温暖都是短暂的,即便得到了,也终究会失去。越是在意,失去的时候就会越痛苦。
      然而谁也无法预知生命的曲线是否会突然中断。
      过了许久,她才张开嘴,语声中夹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哽咽:“我累。”

      窗外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雨点不断地敲打着窗户的玻璃,像是一首永不停歇的乐曲。
      低得几不可闻的两个字,然而陆慎析在纷杂的雨声中听得格外分明。
      眼前像是绽开了五彩缤纷的泡沫,他想用力抓在手中,却又害怕下一秒触手可及的幸福就会凭空消失。
      连日的阴霾过后终于迎来了曙光。
      他挪移姿势收紧双手,低头在她发丝上轻轻吻了吻,嗓音也有些沙哑,“嗯,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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