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阳

　　春节一天天临近，公司各部门都在忙着做各种报表和年度总结，秘书处的工作也随之变得繁重。崔洁正在整理十点开会用的文件，销售经理走了过来，“段总来了吗？”
　　崔洁指指办公室，“在里面。梁助理在报告工厂的生产进度。”段净夕的工作节奏很快，自从她接管茂枫后，公司由她直接领导的几个部门工作效率也自然而然提高，经常刚过9点就商议各种事项。

　　刚把文件整理好，网管抱着一台笔记本走向崔洁的座位：“来，你的新电脑弄好了，你看看还缺什么软件，我再帮你装。”
　　“谢谢！”
　　崔洁从他手里接过笔记本电脑，放到桌子上开机，检查过里面的软件后抬头说道：“嗯，软件挺齐的……再帮我装一个五笔输入法。”
　　“好，没问题！”网管一口应允，表情有几分惊奇，“你用五笔输入法打字？”
　　“不是，我完全不会五笔打字，是段总用。有时开会或者讨论事情段总会用我的电脑，装一个五笔输入法方便段总打字。”
　　网管的神情更稀奇了：“段总用五笔打字？真看不出来。”现在还有几个年轻女孩会用五笔打字？想到这里，对这个年轻女上司不禁多了几分佩服。
　　崔洁扬了扬眉，对他回以一记笑容：“想不到吧。”

　　偌大的办公室内，大区销售经理正在跟段净夕汇报一个招标项目，把采购也一并叫到了办公室，询问一款瓷砖的进购情况。
　　段净夕以拇指和食指握住钢笔，两道眼光滑向采购，问道：“我们以前有没有购买过这种瓷砖？”
　　采购笃定地点头：“买过啊。”
　　销售经理追问：“买过吗？什么时候？”
　　采购迟疑了两秒，“我记得以前买过一次。”
　　段净夕搁下钢笔，“买了多少？什么价格？”
　　这本是一项简单的询问，只是她长了一副自带威严的面孔，端坐于大班椅上气场也丝毫不减，采购没想到她会细问，一时竟然答不上来：“这个……”
　　梁弘听得不禁为这个采购员的低情商暗暗摇头——虽然段净夕此刻脸上表情没变，但是很不喜欢公司的员工用这种不负责任的态度办公。不清楚情况的话大可以回复不知道，但是最不明智的就是用这种敷衍的答案搪塞。
　　段净夕命令道：“你去系统查一下。如果买过，查查买了多少、是什么时候的事。”
　　梁弘见这个采购办事实在不够机智，催促道：“现在马上去查，查到再过来回复。”
　　这个采购叫伍芳，去年才来茂枫工作，跟副总田励军有裙带关系。采购部归田励军直属领导，伍芳智商不高，情商也欠，平时跟客户沟通问题讲话方式就很不高明，也不怎么把其他同事放在眼里，办事效率并不高，为此有几名销售部的同事不止一次在私下抱怨过，但是碍于她的身份也只能嘴上抱怨而已。段净夕往日很少过问采购这一块，只是今天她的表现实在太不称职了。

　　三人继续在办公室里商讨问题，过了几分钟，那名采购重新敲门进来。
　　梁弘率先开口：“查到了吗？”
　　采购的神色有点尴尬：“我明明记得以前有买过的——”
　　言外之意，就是之前没有购买过相关原料。
　　销售经理不满地打断她：“也就是没买过喽？”
　　伍芳就这么被他的话噎在原地，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段净夕两道目光平平地扫向她，眼神里看不出任何情绪，眉毛微微皱起：“问你问题，你没确认就随便回答，让你去查系统记录，又查不出来。”
　　伍芳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连精致的妆容也无法遮掩，羞愧得连眼睛都红了，耷拉着肩膀低头站在办公室里。
　　其实论年纪段净夕比伍芳小了三四岁，伍芳以前心里总觉得她能坐上这个位子完全是由于她是老板女儿的缘故，从来没想过今天自己会挨她的批评，心里又急又恼，声音也低了好几度：“对不起。以后我一定会注意。”
　　段净夕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声调微冷：“以后我不想听到这种不负责任的答案，什么问题都想清楚了再报告。出去吧。”
　　销售经理看着伍芳咬着唇退出办公室，心里暗暗叫好，表面上却声色不动——是应该惩治一下这些办事不力的人，就因为这几个浑水摸鱼的人，搞得销售部很多工作都施展不开。
　　一旁的梁弘默默地看着这一幕，没有说话。
　　段净夕对待工作一丝不苟，对于员工在会议上列出的数据错误向来都是当场指出，但是接管茂枫以来很少这样当众训斥下属。之前常刚验货失职那件事，她也仅仅是在会议上做出处罚决定而已，除此以外一句多余的话都懒得说。
　　今天伍芳的表现无疑让人感到失望，但是还不至于让段净夕为此而生气，刚才她突然破例开口训斥，不知道是想借此整顿公司里的人事还是另有打算。

　　下午接连进行了两个会议，第二个会议结束时已经过了六点，崔洁听从段净夕的吩咐在附近的酒店订了一个包厢方便大家一起用餐。
　　崔洁订的包厢在酒店的二楼，厨师烹饪水平很高，做出来的东西相当不错。期间段茂扬打电话过来，段净夕走到包厢外面接电话。
　　她站在落地窗边，位置正对着酒店一楼的花园。
　　花园里种满了花草树木，修建了假山和一座亭子，假山后方有一个五米宽的荷花池，正值冷冬时分，院子里的树木在凛冽的风中无不瑟缩着身子。
　　结束通话的时候，段净夕不经意间瞥向荷花池那侧的檐廊，透过稀疏的灯光却看到了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
　　隔着十几米的距离，那一刻她几乎怀疑自己看错了，然而下一秒那个男人微微侧过了身，线条分明的侧脸呈现在她面前。
　　那人穿着一身剪裁精致的黑色西装，正与身侧的一个男人交谈，举手投足间尽是不凡的气度。
　　影像隔着稀疏的雨帘中却有愈来愈清晰之势，从陌生到熟悉，悄无声息地推开记忆之门。
　　段净夕伫立在原地，却觉得脚下原本坚硬的大理石地板突然变成了不平稳的草垛，随时都会轰然倒塌。
　　从高一那年暑假到现在，已经几年了？
　　原本以为当年分别已无再见之日，然而本应彻底消失的人却再度出现。
　　她收起手机，返回包厢跟崔洁交代了几句话，便先行驾车离开。

　　远处的天际，阴云密布。
　　春节将至，一向热闹的城市开始变得空旷安静，街道上行人比往常少，清晨下过一场小雨，虽然此时已是傍晚，地面上依旧微湿，空气中沁着入骨的寒意。
　　阴天总是无法让人心情愉快。
　　车子驶上快行车道后，段净夕踩下油门。
　　仪表盘上的数字跳跃着上升，车窗外的风景飞速掠过，模糊得几乎看不清。
　　她喜欢这种疾速行驶的感觉。
　　开车的时候可以什么都不考虑，在飙升的车速中可以忽略所有事情，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路面上。
　　不必理会沿途的风景，只是一心一意地看着前方的道路。

　　不知道行驶了多少公里，她才松开油门，减缓车速。
　　按下车窗，立即有冷风灌进来，车里的温度骤然下降。
　　平静的江面上隐约荡着寒气，一阵阵向这边飘过来。
　　车子的隔音效果很好，车厢里很安静，只听到手表表针走动时发出的轻微声响。
　　她想起很多年前那个黄昏。
　　听着那一下下有规律的声音，她突然有点后悔当初答应父亲的要求回到滨西。
　　这个地方留给她的印象一大半都跟一个人有关。
　　他们相隔一条马路的小区、上学所走过的街道、同处一层楼的教室、还有映在夕阳中的海边大道……几乎每个地方都清晰地印着他的足迹。
　　而那些过往无时不刻提醒着她曾经的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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