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留着空白等谁

　　在这所中部的校园里,顾清烟是风头极劲的女子.
　　却并不招摇.
　　素色的丝带松松散散地束了头发,穿月白的棉布裙子.在学校铺了石子的幽僻小径上,踩着帆布鞋一路安静走过.偶在晚会上出现,眉目如烟,容色淡淡,于人声喧嚣中,依然美得淡雅出尘.
　　很多人都记得那样一幕:舞台上万千光华闪耀,一身素衣的顾清烟静坐拨弦.一声一声,寂了人声,去了纷扰.然后在一片余韵中,抱着古筝缓缓谢幕.
　　那样的顾清烟,就像远古传说中的女子,美好而不可企及.
　　齐未然就是这样告诉傅岩和林可可的.他说,真的,你们没见过她,就不知道她的人有多美,筝有多美.声情并茂如念诗一般.他说,我要追顾清烟.
　　林可可正在喝酸梅汤,透明的玻璃杯子就那么"啪"地一声摔到了地上.傅岩把她从飞溅的玻璃渣子中拉出来时,林可可嘴里还含着一根水蓝色的吸管.
　　齐未然瞪大眼说,可可,你不用这样难过吧就算我和顾清烟在一起,我还是会好好照顾你的.
　　林可可把吸管吐出来,“呸、呸”地嗤之以鼻.说齐未然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你以为你长了张好脸就可以所向披靡了顾清烟那种人你要是能追到,我林可可拿头拱地.
　　齐未然站在舞台下面,还恨得咬牙切齿的.
　　顾清烟一曲弹毕,徐徐起身谢幕.齐未然举着玫瑰,双臂张开像一只大鸟,大声叫道:你站在舞台上,年轻的容颜,洁白的衣衫,让我想起诗人笔下诗样的女子.十六岁,弹箜篌……顾清烟,你愿不愿意,用午夜的箜篌,装饰我跳跃的梦想
　　台下尖叫声一片.顾清烟眼神漠漠地看着齐未然,两秒钟,然后浅浅地笑了.
　　这么一笑,齐未然的心便像沐了春风的桃花,唰唰地绽放了.却见顾清烟浅浅一笑,说,我弹古筝,不会弹箜篌,所以对不起,我不能装饰你的梦.齐未然的心瞬间历经春天到了秋天,像枯萎的花朵,一瓣瓣地,开始凋零.
　　齐未然回到家时,林可可正翘着脚,窝在沙发里看小说.听见齐未然回来,连眼皮都没抬一下.齐未然说林可可你丫也忒没良心了,平日里那些酸梅汤是白喝的,怎么我现在伤心了,你连句人话都没了
　　林可可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漠漠,倒是像极了顾清烟,哦,早说了你不信.
　　齐未然从窝火到抓狂,踢翻了两张凳子后摔门而去,说林可可,你丫头就不是个人,我今天不回来了,不回来了,死在外面都比看着你强.
　　到晚上12点,傅岩还没有回来.林可可终于熬不住饥饿,开始煮泡面.煮到一半的时候,傅岩忽然打电话回来,说可可我现在在医院,今天不回来了.
　　林可可赶到医院的时候,傅岩正茫然无措地站在抢救室外面.医院里昏黄的灯光将他修长的影子拉到地上,幽幽冥冥,说不出的暗沉单薄.
　　傅岩把头靠在墙上,很疲惫的样子,他说,她出车祸了,顾清烟.
　　林可可这才看见长条椅上的古筝.脑子里却蹦出很多疑问:傅岩,你是不是很难过傅岩,你怎么知道她是顾清烟"她"出车祸了,你们,很熟吗
　　只是什么都来不及问,脚便一点点软了去.眼泪在那一刻夺眶而出,顾清烟,她还有救吗
　　深秋的夜,已然有了很重的寒意.走廊里有风刮过,清冷冷地,凉得透心.
　　傅岩说可可,你先回去吧.林可可冻得牙齿格格作响,却很固执地摇头.两人便一直这样静默地站下去,直到抢救室里有灯光泻出.
　　傅岩冲上去的反应让林可可不小地吃了一惊.她没想到,冲上去的人不是自己,却是傅岩.傅岩,为什么偏偏上傅岩
　　林可可忽然想起那些煽情的肥皂剧来.女主角被盖上雪白的床单推进去又推出来,男主角帅得一塌糊涂哭得更是一塌糊涂,拉着医生的手说,你一定要就救她,一定要救她.现实中,傅岩没有哭,但林可可心里还是酸酸的.鼻子一抽,眼泪便啪嗒啪嗒地落下来.
　　顾清烟从医院里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四月.
　　正是樱花肆虐的季节.大片大片的花恣意而烂漫地开着.像盛放着的红云,绮丽而妖娆.
　　顾清烟裹着米白色的风衣,走在大片飘飞的樱花里.头顶上落花簌簌,像午夜天际的歌声.
　　林可可站在落花尽头,看见顾清烟扭头就走.
　　顾清烟在身后叫可可,可可,林可可便撒腿跑了起来.顾清烟在身后追着叫可可,可可,大伤初愈的身体不堪如此,迫出重重的喘息.林可可转过身,看着面色潮红的顾清烟,一时间,表情莫名复杂.
　　不跑了你怎么不跑了林可可恶狠狠地说,目光里的冰冷,让顾清烟浑身一颤.你这又是为了什么你做这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又是给谁看
　　顾清烟咬着发白的唇,眼神哀伤地看着林可可.可可,你真的就那么讨厌我吗就那么不愿意见到我吗
　　林可可仰着脸,尖声道,是,我就是不想看见你,就是讨厌你,讨厌那个薄情的女人.你现在不是很风光吗该有的你都有了,你又何必来招惹我
　　顾清烟的手扬到半空中,最终没有落下来.林可可,你真是不可理喻.顾清烟哑着嗓子,举着的手开始颤抖,遥遥一指,说,你走.
　　林可可冷哼着离去,像个骄傲的战士.
　　顾清烟抱膝蹲在地上,把头埋下去,孩子一样地哭泣.
　　顾清烟依旧美丽着,在闪烁的灯光下低笑浅颦,写美丽的诗歌,拿最高的奖学金.然而眉宇间,始终有淡淡的疏离感.
　　傅岩会骑自行车跨了大半个校园来找顾清烟,听她弹古筝,讲她的家乡,讲那个美丽的江南小镇.顾清烟娓娓低诉,清婉柔和的声音和在四月的微风中,像蜜糖水一样浸润着傅岩的心.
　　她说她的家乡有古老的青石板,有脚下淌着细细流水的木板桥,有乌篷船,有江南蒙蒙的烟雨.她说傅岩,那真的是个很美丽的地方,你应该去看看.
　　顾清烟的眼里闪着奕奕的神采,扑闪的长睫毛在脸上投下淡淡的阴翳,明暗交晃.傅岩蓦然心惊.
　　从学校到顾清烟住的屋子,其实是段不长的距离.两个人不知道是无意还是有意为之,很合拍地走得极慢.一路悠悠地踱过去,过往的路人投来钦羡的目光.顾清烟漫不经心地笑着,似乎不以为意.傅岩心里,也就有些失落.
　　顾清烟每天都熬大埚的排骨山药汤,递到傅岩手上.她说可可胃不好,不能总吃泡面.她是个不知道爱惜自己的小孩,傅岩你要好好照顾她呀.
　　顾清烟浅浅地笑着,眼里满满的疼惜.她对可可的这样的怜爱,傅岩无论如何也想不出理由.
　　傅岩接过沉甸甸的保温桶,语气酸酸地像个小媳妇.他说顾清烟,有时候我真的嫉妒可可,如果生病可以获此殊荣,我宁愿那个人是我.
　　顾清烟的笑容一瞬间僵在脸上,睁大着一双美丽的眼睛,像个无辜的孩子.
　　她说傅岩,你是如此优秀的男生,将来会有更优秀的女孩子喜欢你.你不值得,在我的身上花费时间.
　　顾清烟说得很平静,从从容容地,将傅岩的心敲碎,其实谁都明白,美丽聪明如她,向来都不乏追求者,如何去拒绝一个人,对她而言,再容易不过,只是这一次,顾清烟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傅岩固执地问:为什么就不能是你
　　顾清烟眼眸暗淡地看着傅岩,说傅岩,我不相信爱情.
　　说完却低下头去,心里竟然有微微的疼痛.她在心里轻问,顾清烟,你这是怎么了
　　傅岩长久地沉默着,脸上的神色痛苦而隐忍.他说,顾清烟,我不知道你有过怎样的过去,也不知道你在逃避什么.但我知道的是,我喜欢你,我会等你.
　　在他霸道而温柔的眼神中,顾清烟落荒而逃.
　　顾清烟躺在床上很认真地数着绵羊,一只,两只……可是绵羊数到一千只，顾清烟还是没有睡着。眼里满满的，全是傅岩温暖而明亮的笑容。这是她头一次，为了一个男子辗转反侧。
　　第二天傅岩没有来找顾清烟。整整一星期，顾清烟没有看见那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子。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狠狠地失落。
　　握着手机犹豫很久，才对着那个号码拨出去。电话发出嘟嘟嘟的声响，顾清烟小小不安的心便随那声调扬了起来，最后坠落。电话那头，有很柔和的女声传来：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无人接听……顾清烟心里空荡荡的，有那么一瞬间，想哭。
　　关了手机，落寞地回走。有眉宇俊朗的男生在眼前站住，嘴角噙笑，说顾清烟，你好。顾清烟抬起头，也就灿灿地笑了，明若春花。

　　一年一度的樱花节，校园里张贴着大条的字幅。黑色的墨水，斜飞的字体，不羁得像飞扬的青春。
　　傅岩骑车路过的时候，会停下来看看。
　　诗是一句一句拼接而成的，自然也就良莠不齐。有一首七律尚未完成，尾联第一句写着，绝艳堪当国中粹，傅岩看了便忍不住皱眉，觉得实在不怎么样，气势却招摇。很想应一句，却忘了带笔。再来的时候，已有人补上了：奈何东瀛是故乡。
　　傅岩心里叫好，大有快意恩仇之感。之后四下打听。有诗社的朋友告诉他，写这句诗的人叫顾清烟，是理学院公认的女才子。说完戏谑地笑笑，真是可惜了，那顾清烟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不然，你们倒真是一对璧人。
　　傅岩含笑不语。自此处处留意，知道她弹一手好古筝，会写诗；知道她静静一个人，喜欢凭栏远眺，甚至她眉宇间的忧愁，傅岩都一览无余。及至傅岩晋升为学生会主席，大小晚会上，多了见面的机会。只是傅岩明白她是个心性极淡的人，从不唐突佳人，暗地里，却多了份等待的意味。
　　所以顾清烟，请相信我并不是轻言情爱。我喜欢你，从很久以前开始。
　　顾清烟看着傅岩，眼里有小小的迟疑，她说，如果我要一个承诺，你愿意给吗？
　　傅岩坚定地说，不管你要什么样的承诺，我都可以给。
　　顾清烟伸出手去，被傅岩紧紧握在温暖的掌心里。有一种一生一世的承诺，叫做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傅岩载着顾清烟，穿过很多条巷子去吃臭豆腐，看着对方脏兮兮的脸哈哈地笑；花十快钱买游乐场的门票，最后捧一只大气球回家；一起听音乐，吃爆米花，到江滩看落日。生活像一张着了色彩的画纸，忽然明艳而鲜活起来。
　　顾清烟仰着脸站在江边，被风吹得白裙子翻飞拍打。平日里波澜不起的心里便漾起阵阵幸福的涟漪。迎风远眺是顾清烟所喜爱的，江滩也不是没有来过。只是身边多了个与你牵手的人，一切就不一样了。顾清烟眯起眼，看着身边身姿修长的傅岩，暗地里里就希望一直这样站下去，站成两棵临风的树，守到天地荒芜。
　　她把这种想法告诉傅岩，孩子气地等着他回答。傅岩皱着眉，把脸拉成一条长长的苦瓜：不行不行，我可不想得变得呆呆的。这样好了，你变成树站在这儿，我想你的时候啊，就来给我的小树苗浇浇水，好不好
　　顾清烟静静地看着傅岩，忽然一改婉柔似水的风范，跳起来掐住傅岩的脖子说，你敢，傅岩，你敢。
　　傅岩弯下瘦长的身，在顾清烟双手的钳制中挣扎着点头，女侠饶命，女侠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
　　顾清烟就咯咯地笑了，松开手，在傅岩怀里巧笑倩兮。
　　一直以为，冷淡孤傲如顾清烟，即便是爱了，也是若即若离，淡淡还无，却不料幸福来的如此突兀。傅岩忽然有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像看到林可可那张纸条一样，有隐隐的不安。
　　林可可散落在沙发上的字条写着这样的话：
　　顾清烟是脆得像琉璃的娃娃，傅岩会不会把她摔碎？
　　林可可有写日记的习惯，却没有日记本。裁大大小小的彩色纸条，写完一张就仍一张。林可可的日记，傅岩怔忡了许久也没有明白其中的意思。
　　总觉得，顾清烟与林可可，两人似乎有着怎样的纠结。看似疏离，却丝缕相关。只是可可闭口不言，傅岩也就无从问起了。
　　傅岩在小树林里等顾清烟，周芮儿却出现了。
　　周芮儿娇悄的脸上犁花带雨，泣不成声地扑到傅岩怀里，说傅岩对不起，傅岩，你不要离开我。傅岩很慌乱地想要躲开，周芮儿却一声一甚一声地哭，格外地伤心欲绝。鬼使神差的，傅岩竟伸手揽住周芮儿的肩，轻轻拍着说别哭，别哭，没事的。
　　林可可像头发怒的狮子冲过来，把周芮儿拽到一边，劈手就给了傅岩一个耳光，傅岩你他妈的真不是个东西。
　　傅岩抓着林可可的手，眼里有盛怒之意，林可可，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林可可却哭了，林可可说，傅岩，你妈的不是人，你凭什么去招惹顾清烟？你觉得她好欺负是不是？
　　傅岩转身看见了顾清烟。顾清烟远远地站着，隔着薄薄的冥色，傅岩看不清她的脸，却能感觉到从她骨子里透出来的悲伤。顾清烟没有像林可可那样愤怒，甚至没有哭，转身就走了。
　　傅岩在顾清烟身后追，有那么一瞬间的眩晕。很多事情，聪明如他，也无法掌控，琉璃一样的顾清烟，是不是已经碎了？
　　顾清烟穿着素白的衣裙，挺直了脊背地坐着。像傅岩第一次看见她那样，端庄得不容亲近。
　　好吧傅岩，该说的你都说完了。现在你不要打断我，让我问你几个问题，好不好
　　周芮儿,她是你以前的女朋友
　　是.
　　你没有忘记她,是不是
　　顾清烟,我爱的人是你.
　　顾清烟嘴角牵出一个浅浅的弧度,像是集尽了天下间最辛辣的讽刺.傅岩,我不需要这种电影似的对白.你只要回答我,是,还是不是.她哭倒在你怀里的那一刻,你毕竟无法彻底不动心,对不对
　　傅岩坐在顾清烟对面,看着她美丽而哀怨,低低地诉说.傅岩深黑如墨的眸子里漫出海水一样的忧伤,一层一层弥散开来.
　　顾清烟一仰脸,眼泪倾泻出来,落满苍白的脸颊.
　　傅岩,你一定知道《围城》，知道唐晓芙吧？她说过一句话：我爱的人，我要能够占领他的整个生命。在遇见我以前，她没有过去，留着空白等我。傅岩，我要的是那样的爱情，可是你，没有等我。
　　对不起傅岩，我以为我可以相信你。
　　顾清烟起身离去，纤细单薄的身影在夜风中抖动着，像一片漂泊无依的落叶。
　　傅岩喝得酩酊大醉，靠着酒吧花花绿绿的墙纸，无声落泪。
　　有男生结伴而来，说那不是傅岩吗，怎么会喝成这样？
　　便有人接过话来，你还不知道呢，被女朋友甩了呗。想不到呵，哪个顾清烟平时装得多清高，还不是个水性扬花的女人。
　　傅岩摇摇晃晃地走过去，照准那个人的脑袋，便一拳头砸了过去。
　　因为醉酒滋事，傅岩被撤消了学生会的职务，还记了一记严重警告。这样的事本来鲜见，况且傅岩又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一时间，各类版本的故事在学校传得沸沸扬扬。传得最多的，无非是第三者插足，顾清烟被迫出局云云。
　　那时候暑期临近，顾清烟已提前离开了学校。
　　周芮儿以女友的身份去安抚傅岩，被林可可打肿了脸，哭着跑出来。林可可把头靠在门框上，很疲惫地说，傅岩，你不是一直都有很多疑问么？现在，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顾清烟，她原本不姓顾，而是和林可可一样姓林。
　　林可可是顾清烟的妹妹。
　　顾清烟和林可可都出生在那个美丽的江南小镇。儿时的顾清烟，如现在一样地优秀。美丽，聪明，乖巧。而林可可是出了名的坏孩子，每天和男孩子打架，逃课去掏鸟蛋，砸学校的玻璃。这样一对姐妹，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备受瞩目。所有的人都说，林可可，你为什么一点都不像你姐姐呢？
　　林可可因此不喜欢顾清烟。但每次可可闯祸，总是顾清烟替她善后。顾清烟把乱糟糟的教室整理干净，给受伤的孩子搽药水，弯了腰，满脸歉意地向那些家长道歉。然后把林可可从办公室里领出来，擦掉她满脸的泥巴浆。
　　她说：可可，你要乖一点。女孩子这样是不可爱的。
　　这样的日子在某一天结束。母亲拎着行李，很决绝地走进那片江南烟雨中。顾清烟牵着林可可的手，在那条石板路上追了很久，母亲始终没有回头。那一年，林可可10岁，顾清烟11岁。
　　后来在法庭上，父母亲剑拔弩张，争夺着顾清烟的抚养权。而林可可是小草，没有人要。
　　所以林可可恨自己的爸爸妈妈，也恨顾清烟。
　　父亲带着林可可来到这座城市，很快组建了新的家庭。而顾清烟留在了那个空气微凉的江南小镇，在母亲死后独自生活。
　　顾清烟每个星期都给林可可写信，说可可，我不在你身边，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天气凉了，记得要添衣服，多喝白开水；可可，你还记不记得你种的仙人掌，今天它开花了，很漂亮的小黄花；可可啊，我可爱的小妹妹一定长成好看的大姑娘了，真想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可可，我要到你的城市来念书了，你可以来接我吗？
　　林可可拿着那些信，捂着被子失声痛哭。她想等到有一天，她变得比顾清烟还要优秀，变成人人都羡慕的林可可，她就去找她，哭着叫她姐姐。林可可在高考前一个月拼了命地学习，终于考上顾清烟所在的学校。可是不管她怎样努力地想要化蛹为碟，她始终都盖不过顾清烟的光华。所以林可可从不告诉任何人，顾清烟是她姐姐。
　　林可可始终用很平淡的语气述说着，仿佛在讲述着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她说傅岩，你知道我妈妈是怎么死的吗？她在我十四岁那年死于抑郁症。我爸爸在遇见她以前爱过另外一个人，那个人找来了，他们的誓言就丢了。
　　顾清烟不是不相信爱情，她只是不相信她自己。
　　七月的江南，依然有着水一样的清凉。
　　顾清烟是典型的江南女子。皓齿雪肤，水样柔婉的江南女子中，顾清烟是出众的一个，也是失落的一个。
　　松散地披了头发，赤着脚走在冰冷的青石板上，顾清烟彻底地脱离了那片尘嚣，在江南柔媚的山水里，洗去一身尘埃。
　　可是没有忘记傅岩。
　　黄昏时分，赤着脚走在青石板上的顾清烟会想起江滩的落日，想起那个相守到天地荒芜的约定。只是天地不曾荒芜，人却已经散了。
　　傅岩发短信过来，说顾清烟，我知道你不愿意见我，我不会打扰你，可是我会等你。
　　林可可的短信说，顾清烟，你是胆小鬼。
　　顾清烟，你相信我吗？如果你相信我，就请你相信傅岩。
　　顾清烟，不是每个人，一开始就能选择正确的人。
　　顾清烟关了手机，对着天边淡红的流云，无声落泪。
　　九月，顾清烟踏上返校的列车，在车上给林可可发短信，可可，我回来了。
　　顾清烟回来了，在闪烁的灯光下低笑浅颦，洁白的衣衫，如昔的容颜，依旧美得淡雅出尘。
　　顾清烟说，我的歌，献给最爱的人，也献给在场所有的人。请你们，不要放幸福离开。
　　音乐缓缓响起，不息的掌声中，顾清烟启唇轻唱：
　　你的眼泪飞在午夜，渐渐冰凉
　　你的背影渐行渐远，终于苍茫
　　我在午夜抬头看天，无语苍穹
　　我在远方层层眺望，了无痕踪
　　……
　　齐未然拉着林可可的手，在人群中穿梭，高声叫道：你站在舞台上，洁白的衣衫，年轻的容颜，让我想起诗人笔下诗样的女子，十六岁，弹箜篌。顾清烟，诗样的你，永远无可替代。林可可叫姐姐，姐姐，你是可可的姐姐。
　　顾清烟的眼睛渐渐潮润。
　　……
　　终于明白
　　所谓执手与老，可以期待
　　一生一人却不过是童话
　　生生世世的轮回
　　谁又在
　　留着空白等谁
　　台下掌声雷动，一片掌声中，顾清烟含笑谢幕。
　　有眉宇俊朗的男生走上台来，说顾清烟，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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