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太后传—梨花落

　　事情向着不可逆转的地步发展。
　　她在黑暗的牢笼中，听不到一丝声音，看不到一个影子，天窗的光线昏暗，黄昏的颜色在逐渐明显靓丽。
　　牢笼的锁链在拉动。
　　三个小太监走了进来，最前面的小太监已经捧着两宫太后的懿旨：赐盛云落三尺白绫，自绝牢中。
　　她接过轻软雪白的白绫。
　　两宫太后已经等不及了。
　　两个小太监退出牢笼，只留下捧着托盘的人。
　　“主子！”
　　她听见声音，才抬起头来。
　　那个她日夜思念、她连性命都抛出去的人。
　　“蓝绫！”

　　蓝绫脸容苍白憔悴，眼光如水温柔，一身太监服，却站在她的面前，一声不说就立刻跪下，说：“主子，蓝绫对不起主子！主子受苦了！”
　　她手中白绫落地，却冰蓝色的眼眸突然泛起风雪的动摇，她小心地扶起蓝绫，蓝绫的手指受伤。
　　她绝美的脸孔还是一片水平静，再平静的水还是带着翻滚的涟漪。
　　蓝绫躲闪，收起手掌，主子不能看这些肮脏之物。蓝绫看着牢笼凌乱、阴暗、潮湿，主子居然被囚困在这里，即使一天也不会习惯的，说：“主子居然为了蓝绫如此，蓝绫百死不得饶恕。”
　　“蓝绫，是我令你受苦。”
　　“为了主子蓝绫能忍受任何痛苦。”
　　“蓝绫，你一直在哪里？”
　　“明皇太后处。”

　　她目光收缩，她一直以为蓝绫在夜无宫，而蓝绫说出来的话居然是明皇太后的清宫，而何为明皇太后要如此折磨蓝绫？
　　难道她一直都是冤枉路莹儿？
　　“那么，你的手指？”
　　“一切不关皇太后的事，是蓝绫的主意。”蓝绫抬头看着她，一丝陌生的隐狠冷入她的心中。
　　她后退了一步，那一刻突然发现自己不认识蓝绫。
　　蓝绫却执着强硬，坚持坦白自己的想法和野心：“蓝绫这样做，是为了能让主子在这个深宫中活的更加好，能让主子得到皇上的宠爱，登上一国中宫的宝座，成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蓝绫不能让主子默默青春老死，红颜寂寞。主子出身名门，不能一辈子都被那个低贱的路莹儿踩在脚下。”
　　“甚至连我也成为你达到目的的棋子吗？”她冷了一口气。
　　这个就是她所依赖的人？

　　蓝绫的脸容呈现一种疯狂的红晕，她的言语依旧冷清：“蓝绫一直不认为自己做错。权力的最高位置，是由无数的血泪堆成的！为了能让主子站在那个位置，蓝绫不怕牺牲。牺牲自己的性命，牺牲主子的清誉，牺牲其他人，都无所谓！蓝绫将是主子登上皇极之路的第一个倒下的棋子，最底下的棋子！主子终究有一天会需要踏着脚底下的棋子往上攀爬。主子，你明白吗，你无法选择命运。”
　　“蓝绫？”她不认识这个丫头，她很混乱。
　　她勾引皇上。
　　她偷取皇上的印鉴。
　　她掌刮宝妃。
　　她取笑宝妃。
　　她气得皇太后吐血。
　　原本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忠的，宝妃才是奸的。现在她才明白自己才是这个宫中兴风作浪的妖孽奸妃。
　　她还有什么样的信念可以支撑自己活下去呢？

　　“主子，明皇太后要赐死主子。”蓝绫捧起雪白干净的白绫，“只能趁这个机会，主子同蓝绫换了衣服随他们出去。这个是主子活命出宫的唯一方法。”
　　她缓缓坐下，她望着气窗之外的一线黑暗，脸容如影沉寂，第一次无法把握将要走的路是实还是虚。
　　“那么你呢？”好久之后，她才发出连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
　　蓝绫突然一笑，低声说：“蓝绫就知道主子不会答应。”
　　她突然有点头晕晕，看着蓝绫的脸都有点模糊。蓝绫向她下了迷药，为了能同她调换身份，代替她去自缢谢国恩。
　　“主子放心。蓝绫不是主子，皇上不会让蓝绫死的。而且，蓝绫也不让皇上赐死主子的。”

　　光韶王朝的御书阁。
　　光亮华丽的历代帝皇的书房，皇上站在阶梯前面，一手扶着桌案，冷眼看着殿堂的光洁地板上叩跪的瘦小女子。
　　大理石如同镜子，将女子受伤的脸孔一一印在脚下。
　　“抬起头，让朕看看你。”
　　蓝绫微微扬起下巴，就露出一张白色如雪花的脸孔，左脸红肿，轮廓迷糊，但是却不能掩盖眼神的晶亮。
　　正是这个宫女。
　　盛云落不能放手的宫女。
　　皇上还以为这个闹得凤皇城后宫风雪漫天的小宫女有着如何厉害的三头六臂，却想不到如此平凡平素。
　　“你就是蓝绫？”

　　“正是奴婢。”蓝绫一身蓝色的小太监装束。
　　她并没有同主子调换衣服，她肮脏的双手不配动主子的清白娇贵的身躯，她只是将主子藏了起来，自己留在牢中等着皇上的发落。
　　皇上一定想见她。
　　她也一直想要见皇上，一定要见皇上。
　　“盛云落去了哪里？”
　　“皇上，真的想要主子死吗？”
　　“死？”皇上冷笑，一丝更加深郁狠，说：“朕不会让盛云落死得那么惬意，才将你从白绫之下拦了下来。她觉得死是解脱，朕不会让她如愿。”
　　盛云落宁愿死，也不愿意相信他，盛云落就是如此冷血绝情。
　　“那么奴婢真替主子感谢皇上的隆恩，皇上仁慈，居然保留主子的性命。即使残喘，也是留着一线性命。”蓝绫冷然一言一句，字字刺入心中。
　　“朕会慢慢折磨她，让她情愿求死，朕才让她慢慢地死去。”皇上沉怒心中，郁郁不得发。
　　蓝绫不露一丝的恐惧，只是摇头，轻巧地说：“皇上不会让主子死的。”
　　“是吗？”

　　“皇上，要不要同蓝绫打赌？蓝绫赌皇上不能——因为——”蓝绫突然张开小巧的嘴唇，低声说了几个字，却将皇上严怒的脸孔变得青白无色。
　　蓝绫挑衅的眼神，大无畏看着皇上的骤变。
　　皇上冷笑：“朕接受你的赌约。”
　　蓝绫露出一丝安恬的微笑，目中只是镇定，说：“好，望皇上信守承诺。另外，请皇上允许奴婢代替主子自缢，这样便可以塞住悠悠朝廷的口舌，解除皇上与皇太后的烦恼。”
　　朝中重臣，都已经知道盛贵妃犯下的死罪。盛贵妃必须伏法，才能保障皇上、两宫太后的威严，皇族的法度。
　　两宫太后历来不和，却都下着同样一道旨意。
　　他只是不明白：“蓝绫，为什么，要如此为盛云落？”

　　“因为我爱她。”

　　蓝绫冷淡冷定，堪比冰洁大理石地板还是冷淡，空灵透彻能映出浮世之相，她说：“她给了蓝绫生命，给了蓝绫温暖，给了蓝绫一切。我真的爱她，这个世上只有我才纯粹爱着她。”
　　蓝绫望着御书阁的屋面梁，梁栋屋花描绘着碧澈澈的天空之色，仿佛日夜思念的那一个人的湛蓝通透的眸子，正凝望着自己的一言一语，甚至不曾为人所理解的深沉，都终于有永远放松的坦然。
　　那天之后，辉煌的中宫殿空寂冷落，曾经的主子贵妃盛云落已经不存在这个世上，而只有那个叫做蓝绫的女子才沉寂地活在漩涡的凤皇城之中。

　　天赐二年，秋深，雪北国盛家长女盛云落为贵妃，突然暴毙，死于心绞病，终年十七岁，入宫一年，贤德良淑，赐号懿贵妃。
　　而同年立冬之日，凤皇城中，太和殿上，满朝的文武大臣看到皇上的龙座之后侍立着一个陌生的小太监，那个小太监有着绝色的美貌，不容忽视的冷艳，以及深冷如千年寒冰的漂亮湛蓝眼眸。这件小事也不过是千千万万事情中的一件，不足为道，一带而过，更加没有引起太多的注意。
　　此小太监跟随皇上身边，寸步不离。
　　只有每夜三更之后，皇上前往夜无宫，偏偏留下那个小太监在御书阁。
　　小太监每晚掌灯。
　　小太监在御书阁的门口站着，点着一个红色的宫灯，明瓦不入水，风雨无阻。
　　皇上递给他这个灯笼，却挂着微微的诡异邪笑：“你每天晚上就在御书阁前给朕点灯，一直等着朕回来。如果朕不回来，你就一直等到天亮。天天如此，夜夜如此。”
　　“是。”他低头。
　　“天冷了。”皇上走出一步，突然回来，伸出手，摸到小太监瘦小的肩膀，透过指力就勾起他单薄的衣领，手指尖滑落到他的领子里面，微微颤抖的冰冷。
　　小太监稍微小步移动，便躲开了。

　　“等朕回来。”

　　只是小太监从来等不到皇上回来，皇上一直不肯原谅他。
　　小太监每天等到天亮。
　　而在某一天的夜里，这个小太监忍不住手脚的疲惫、冰冷，终于倒了下来，倒在凤皇城的雪白中，只是凤皇城没有雪。
　　只是身边的侍卫却说，真的看到美貌小太监倒在一片闪光的白色之中。
　　那是那一年入冬洪都最早的一场雪。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