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璃

　　“少爷，这里是厨房做事的那些人的问话记录。”
　　“少爷，负责行船的几个粗工的记录，他们都住船最底层。”
　　“少爷，当夜职夜的两个船工的问话记录。”
　　“少爷，六个护卫待从的记录也好了。”
　　“少爷，这是四个奴婢的问话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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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还真当起包青天了。也不怕累着。”许络卿微嗔抱怨着的走了进来，一手拿着卷纸，一手轻抚云鬓整理微微有些乱了的头发。华灯初上，火烛为她渡上层淡淡胭脂，衣袖翻卷皓腕如玉，随意的动作却尽显轻撩慢捻之诱人。如是别人这么说严守富肯定不满，见是许络卿却只能笑笑，玉涵笑见她来了更是殷勤拉开边上椅子。
　　“许叔叔给我用过针后我就真觉得好多了，只是坐着看些字，不碍事，咳咳。”靠在软榻上看供词的秦墨璃解释，只是最后又忍不住咳了两声，解释有点底气不足。一旁茗茶的许宥泰一开始有点得意捻着胡子，而后目光游离假装不在。
　　许络卿自然知道凭自己输进去内力再加老爹特有的激调内息的拨经针术，墨璃看看文字自然无碍。可是这事还要耗费脑力，还要应酬边上两个家伙，这样就要累多了。唉，可是劝说也没用。要不她也不会强忍恶心去当下手了。
　　现在秦墨璃的卧舱成了临时会议室，除了许宥泰给墨璃施针调息那会儿，严守富和玉涵笑就扎根在这儿了。怕受凉秦墨璃穿了外套还半盖着毯子，下棋的棋桌临时成了放供词的案头，严守富和玉涵笑各搬着凳子坐在对面其实也帮不上什么忙，捧着青花瓷与许宥泰品茶。
　　“看这些能理出头绪吗？”许络卿不待秦墨璃回答递上团纸团，抢先说，“你先看看这个。”
　　纸团揉成一团，展开上面先是不明意思的一段故事，字迹谈不上书法却还端正，而后是笔促仓惶而凌乱的一个字——龙！
　　“这是瑜儿的笔迹啊！！”严守富忍不住叫了出来，“她天天都要念故事给我听，我一看就认得，这上面写的内容就是接上次讲的。”
　　“这是我去勘察五姨太房间时发现的。在一堆废纸团里。”许络卿说。
　　严守富有点明白了。当时他们在房间里搜寻龙珠的时候自然也发现了纸团，纸团有好几个，想是五姨太还活着时写故事打草稿随手团的。因为纸团很轻，团的又紧不象中间有裹物，他们几个也没人去一一查看。
　　“这个应该是五姨太出事前特地留的信息吧？”玉涵笑咽了一口口水，“她的意思是……她看到了……龙？”
　　虽然密室可以造假，但还有血爪……留言……玉涵笑和严守富面面相觑。
　　秦墨璃知道他俩在想什么，不由好笑。“我不认识五姨太的字迹。但慌乱之时写的字应该与平时有些不同吧。如此工整倒像是故意要模仿死者的字体，给人假像。我看了这字，对找到凶手更有信心了。”
　　“你是说，更可以肯定不是龙神干的？”玉涵笑睁大眼睛问。
　　“如果真有龙。五姨太既然有时间写这个字，当然也可以大声呼救。这个字写起来，可真有点复杂……”
　　“是噢，写这个字的时间，足够逃到房外了。”许络卿一边虚划着龙字一边点头，“凶手制造爪印，密室，字条，就是想让人相信此事非人所为，龙珠也已经消失不可寻。毕竟大家在船上无处可逃，他也怕来个大清查吧。”
　　“也许龙神会消音术，缚身术……”玉涵笑被许络卿瞪了一眼闭上了嘴。
　　秦墨璃指指棋桌上的纸，“这里的供词我都看了。你最晚见到五姨太是几时？昨日戌时到今日辰时，你在何处做何事何人为证？你觉得船上谁是最想杀五姨太的人？大家都是这几个问题。最晚见到五姨太的是丑姑，五姨太洗澡一直到戌时，她才收拾完毕离开。不过在夜里两三更的时候，一起睡的几个婢女丑姑、柳漾和桃红都有听到楼上五姨太房间里传来的动静。戌时以后直到清晨，未曾一人上过三楼，昨夜值班的船工范青保证说。最后一个问题比较有意思。厨子张德说夫人。平常五姨太就常持宠而娇，这次出行明知道大夫人一日三枣养颜，却把红枣全一锅吃了。他听到大夫人狠狠说过总有一天要她吃肚子里的全吐出来。大夫人人说柳漾。五姨太曾告发柳漾私拿三姨太的绣品出去卖钱，害她罚停了一年的薪水，因为没钱柳漾的娘断药病死，有间接的杀母之仇。柳漾说是船工范青。范青早年曾追求过还是渔妹的五姨太。前几日五姨太借着陪客玩耍，总言词暗讽他当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种种，范青扬言改天要叫五姨太知道知道厉害……” 说了一长段话有些气急，秦墨璃不得不停下吸气调整呼吸。
　　“肯定就是这个范青，昨天不是他值夜？他说别人没上去过，又怎么证明自己没上去做下狠毒之事！”严守富见自己家里的越说越难听赶快插话进来。
　　秦墨璃摇摇头，闭上眼那个血腥而不愉快的画面就会扑面而来——漫地的血应该是泼洒上去的，肚子里的东西整齐的挖出来放在两侧，那舒展放在两侧的双臂象要迎接一个拥抱，那银线的华衣连每一个褶皱都对称般垫在身下——这是一个特地布置得精致浪漫的血案现场还精心加上了神龙传奇，怎么可能是一个船工的手笔呢？
　　“墨璃。瑜儿这个人有时可能势利了点，还有点尖刻，但罪不致死啊。”许络卿微微红了眼，虽然时间很短但五姨太是她出门交的第一个朋友，“你不知道，刚我过去，看到她被人抬起来，放进新钉起来的棺材里，全身……直挺挺的……眼睛还死不瞑目的睁着……”
　　“你说五姨太的尸身是直挺挺的？”
　　“是……是啊。我还壮起胆子给她合了眼，理了衣服。手臂张开都放不进去，要用好大的力……”
　　“你有碰到手指吗？手指也是僵硬的吗？”秦墨璃紧张的坐直了身子。
　　“是……也是硬硬的。我做错什么了”
　　“没。你没做错什么。可是——”墨璃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在书上看到过，人要死了六个时辰以上才手指才会僵硬。”
　　“那不是……昨天这个时候五姨太就已经死了？你看的书会不会有错啊。丑姑不是还给五姨太沐浴什么的，还有半夜里也有听到五姨太房里传来动静……”许络卿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房间里正好吹进一阵风，把蜡烛引得忽亮忽暗，一时大家都觉得阴嗖嗖地。

　　秦墨璃不觉得书上所写会有错。既然书没错，那有问题的自然是最后接触过五姨太的人。一声吩咐下去，丑姑，柳漾，桃红，三个婢女便被叫了过来一字排开站在众人面前。三个人身形各异一瘦一高一胖，但都不约而同低着头，拿眼睛盯着自己的脚。
　　“丑姑，你本名叫什么？”出乎大家意料，秦墨璃没直接质问凶案却问了一个无关主题的问题。
　　丑姑也没想到肩头微微一震，好一会儿才用那嘶哑的声音回答，“我姓梅，家里排行老三，所以叫梅三姑。”
　　“梅三姑，你是昨晚最晚见到五姨太的人吧？”
　　“应该是吧。我待五夫人沐浴好收拾了器具才离开，那时已经戌时了，后来五夫人不曾再唤我上去。”这个答案，丑姑已说了不下五次很是流利。
　　“可是，下午给五姨太的尸身入棺的时候发现尸体手指都已僵硬。人只有死了十二个时辰以上才会指尖僵固。以此类推戌时五姨太应该已经死了。你是在给死人洗澡吗？”许墨璃辛厉质问，眼睛盯着丑姑那半露的微微歪斜的脸。
　　丑姑那的半张脸僵硬的一动未动，只是把身躯更卑微的偻了起来，“昨晚我离开时，五夫人一切都好，还有兴致提笔写故事。而且昨夜睡到两三更的时候，我还有听到五夫人在楼上传来的声音。柳漾桃红也都听到了。”
　　“是的。当时我们都有听到，好大一声。”柳漾和桃红点点头。
　　许络卿把拿进来的纸卷打开，是特地要来的船体结构图，指着上面的某处向秦墨璃解释，“瑜儿是一人在三层，正下方就是她们三个住的小间，隔壁大半间就是大夫人的房间，昨晚严老爷和夫人一起。我们几个在这，第一层，仆人房比较小没窗，但设有铜管和摇铃，有什么事换一声还是很方便的。”
　　秦墨璃扫了眼图纸摇摇头，“大家在船上其实相隔只是一张木板，夜里两三更正是睡得香的时候，迷迷糊糊，咳咳，正好哪里发出了声音，听错了也很正常。
　　“可是……我们几个当时都醒着，是听的挺清楚楼上传来的。像是倒了什么似的。”桃红小声嘟嘟囔囔地说。
　　“半夜三更，你们怎么又会都醒着？”
　　“是丑姑叫醒我们的。说是听到了什么动静。我们还说是她睡着做梦呢，然后就听到‘砰——’的一声好大的响声。”桃红微微斜瞥了柳漾一眼，“原来丑姑要上楼去问问，不过柳漾说八成是做梦踢被碰到什么了。反正又没摇铃叫人，大家醒了会儿没再有动静就又继续睡了。”
　　“那就是说——如果能证明这声响声不是五姨太梦里搞出来的，梅三姑你就要详细说说怎么给死人沐浴的事了。”
　　丑姑惶惶的摇着垂着的脑袋，似乎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刚才客气问她叫什么名字的尊贵少爷，一下咄咄逼人的针对她不放。
　　“你们的房间我没去过，咳咳，不过既然没有窗应该很暗，严老爷治家严厉，咳咳，夜里睡觉的时候你们更不会还点蜡烛，屋里应该是漆黑一团了。”秦墨璃微微停顿忍住又要逸出声的咳嗽，指指床侧，“你们那里应该也有这样的铜管，只是通的分别是夫人和五姨太的舱房，铜管主人房这里如果未关闭，声音会很清晰的传过来。咳咳，我还记得早上看到五姨太的时候，房间靠这铜管的下侧有一张凳子底朝下四脚向天的翻倒着。当时就觉得有点怪异，咳咳咳咳，好端端的凳子怎么又会翻成这样？”
　　看墨璃咳个不停还说话，许络卿终于忍不住走过去坐在边上，倒了杯温水递过去，示意他缓缓润润喉咙再说。
　　“如果我把凳子先侧放，在凳脚绕上圈丝线，再把丝线穿过铜管通到楼下，那什么时候想有点动劲，就只要拉动丝线，丝线就会带起凳子，就会有声音了。不过美中不足，凳子会翻成有点不太自然的底朝天的样子。铜管里也应该留着丝线抽动时灰尘掉落刮过的痕迹。”
　　“不，不，不是我……是神龙……有血爪印……房间也是关着的……啊，你桌上的这个纸是什么，是五夫人的笔迹，看，上面也写着龙！！”丑姑神情可怜地摇晃着发丝半遮的脑袋，可这一次连墨璃也没有同情她。
　　“你看看仔细，你那双眼睛怎么看出是个龙字？！”严守富怒起拍了丑姑一巴掌，将皱皱的一团纸扔在她脸上，纸的上半部是那个故事，刚才被其他案卷遮住只露了个翘钩的下半部却是一团黑墨，根本看不出原来是什么。“就你这个丑样子，瑜儿好心才收留你，给你一个贴补家用的机会，你不知感恩，还心狠手辣……龙珠呢？你快把龙珠给我交出来，快！快！！”
　　“她-好-心——”丑姑的声音嘶嘶犹如地下传来，严守富愤怒之下飞了好几腿过去，此时的她忍疼蜷着身子躺在地上抽动，象条恶心的大虫，“她好心？！她把我留在身边，是因为我有利用价值罢了！更何况还能时不时拿我标榜她的善良！其实又什么时候把我当人看？！她好心！那我的弟弟为什么看书点蜡烛的钱都没有！！更何况，原来就是她引起大火害得我家破人亡，不人不鬼！！”
　　“五姨太讲的那些故事，都是你写的吧。”秦墨璃深深叹了口气，“五姨太的手上根本没有常常握笔的痕迹，而你有。她留你其实是看上你会编故事。而你精心搞了这个留字，就想装作偶然发现，用五姨太自己的留字敲实神龙的事，但没想到一直没有机会。我设了这个局，你果然刚才慌乱之下一见半张纸，就不自觉的上当了。”
　　“呵呵。原来漏洞百出，杀人不是编故事这么简单啊。不过我不后悔。是她毁了我的一切！爹，娘，大哥，二哥，三姑对不起你们……低三下四残活了这么久………才知道仇人是谁……我报了仇……原谅我……弟弟……原谅我……”
　　丑姑在地上抽着抽着，说话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一动不动。严守富上前还要用脚踢被赤窕拦住。赤窕上前扶丑姑，丑姑耷拉着脑袋，脸色暗青嘴角流出紫红的血无声无息。
　　“死了？”严守富微微一愣，而后顿想起来发疯似地摇晃丑姑的尸体，“龙珠呢？龙珠呢？？龙珠呢！！”
　　丑姑就这么死了，在大家还未防备的时候吞毒自尽了。她的眼睛还蔑视的斜睨着苦苦索问他的严守富，但她的确死了，对于严守富的歇斯底里再无更多的反应。秦墨璃看着她嘴里慢慢溢出的越来越多的血，周身发寒忍不住又咳嗽了起来。
　　“龙珠……龙珠……”严守富喃喃自语，如丧考妣比早上见到五姨太惨死时要伤心多了。
　　“其实，咳咳，我大约能猜到龙珠藏在哪里。咳咳。”
　　秦墨璃说话的声音甚是低弱，严守富听在耳里却如一道劈亮世界的惊雷。“秦贤侄。你，你知道珠子藏在哪里？我真的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派人仔细的找过了。你若能找到，我……我……”严守富见大家都在盯着他咬了咬牙，“我就把那株想一起拿去卖的玉参送你补身子。”
　　秦墨璃看着严守富如割肉般痛楚的表情很想笑，他只是胸闷难受的一时说不出话罢了，没想到被误会是敲竹杠了。“咳……五姨太死的时候，现场有血爪印。你说船上不曾有这样的东西……那这个血爪印是怎么来的……我想了很久，咳咳，丑姑应该用的是蜡烛。把蜡烛加热，趁软的时候捏成爪形，沾上血……咳咳，用完了，再加热灌成蜡烛。顺便把龙珠裹藏在里面。咳咳咳咳。有人搜寻，也只是看到蜡烛，不会想到里面还有龙珠。”
　　“来人！把所有的蜡烛找出来，一根一根的给我查……”
　　“不用所有……应该就是五姨太房间甲板上……悬空的那个灯里……咳咳，只有那个，蜡烛，丑姑做手脚方便，出事后，咳咳咳咳，也不会有人去点着用……”
　　严守富谢谢的话也没说就急冲冲出门而去，后面紧跟着要看热闹的玉涵笑。他们两个一走，早已勉强支撑的墨璃顿时坐不住瘫软下来，坐在边上的许络卿赶紧扶住才险险没磕到。
　　“只是说说话你都会累晕啊！”许络卿一边奚落一边给喘不过气来的墨璃揉胸口顺气，内力也同时不急不猛由清喘穴润入。似清风如清流，对症下药的手法立刻让墨璃好受多了，只是络卿玩笑似的埋怨仍在心里小小打了个疙瘩。
　　“你们两把尸体搞出去，地上也收拾干净。墨璃，我再给你针调一下。”许宥泰看看自己的女儿，不把她请出去某人估计是不会自在的，“络卿你今天也辛苦，早点去休息吧。”

　　夜里，静静地可以听到流水拍打船身的声音。秦墨璃望着顶上微微晃荡的纱帐，想着许多事。丑姑偷了龙珠，想卖钱肯定已经找好了接手的下家。下家是谁？或者有人已经给了钱，指使她偷龙珠。指使的人是谁？自尽的毒药是那人给丑姑的吧？如果严守富不去拿，他会知道，去取吗？方景之在酒宴上说了龙珠妙用龙珠才会到五姨太手上，这只是巧合吗？严守富如此在意龙珠，为什么要将它拿到宝玉山庄去露脸，甚至卖掉？龙珠真正的价值真的涉及宝藏？处心积虑想得到龙珠的人应该知道更多吧……
　　“少爷，还是胸口很闷睡不着吗？”守在一边的绿窈有点担心的小声问。
　　“不是。”
　　“是在船上太吵，太晃荡了？”
　　“没。”
　　“是……在想许姑娘？”
　　秦墨璃不语，刚刚醒来的时候的确有想到络卿，想到她浅笑盈盈坐在边上，关心的望着他的样子。好久没有这么亲近了。
　　“您别看许姑娘常常嘴上……嗯……其实她应该是很在意少爷你哟。”绿窈少有的八卦起来，“白天我们给你清洁的时候，她都不避讳，说内力不能断一直在边上守着。”
　　秦墨璃觉得脸上烫烫地，自己怎么一直没想到这个，自己发病时的丑样……他可以在绿窈他们面前坦然，却一直不想这样无用的样子被络卿看到。
　　“少爷，或者把脚一直没恢复的事和许姑娘说吧。刚许医师不是说，你的内息最初来自许姑娘，而且又和她经脉相通，所以即使冰冥毒素作怪，她也能以内息辅助。如果……”
　　“不要和她说。”秦墨璃阖上眼睛，白天许络卿即未从内息上发现他的腿有问题可见不是用内息就能调好的，“我想睡了。”
　　绿窈闭上嘴，轻轻微摇手上的羽扇，少爷怎么睡着还皱着眉头。这天真是闷热啊。明天就到宝玉山庄了，不知道又会有什么事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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